[张梦凡的微博]张梦凡,兄弟因为发生于8月的天津港爆炸事故是整个2015年最受关注也最令人感到揪心的公共事件，也是1949年以来消防官兵伤亡最为惨重的事件我们必须向消防员这个群体在天津港事件以及过往那些危及社会安全时刻所做出的英勇贡献致敬味道化学品燃烧后闻起来是苦涩的、焦煳的，还有一丝难以捉摸的甜天津港爆炸事故发生3个月后，这种味道依然嵌在一公里外的泥土里，残留在15辆扭曲的消防车上，偶尔从亲历者的记忆中溜出来闻到了吗？”天津八大街中队消防员张梦凡提醒《人物》记者，刚走近这些报废的消防车，他就迅速从空气中分辨出来，尽管这种气息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很淡很淡了几位战友出院后，张梦凡也陪他们去看过这些消防车，再次闻到这个味道，去过火场的消防员都会感到恶心距离“8・12”瑞海公司危险品仓库特别重大火灾爆炸事故已经过去3个多月，那场死亡165人的灾难似乎已经远离公众的视线12月初22岁的张梦凡退伍了他打算先去牺牲的8个兄弟的老家，看看他们的家人，知道他们过得好，他才安心，才可以开始自己的新生活8月12日那天夜里，他目送26个兄弟坐在消防车上，赶赴火场，其中8个兄弟再也没有回来作为灾难的见证者，在这场事故中损毁的15辆消防车，静静停靠在天津开发区消防支队八大街中队一路之隔的院子里，等待进入纪念馆的那一天。
站在宿舍窗口，张梦凡一眼就能望到它们――消防车的车窗玻璃全部消失，红色车皮被掀了起来，车头揉成一团，车上的防化服包装刚刚打开拉锁，还没来得及被穿上在这场爆炸事故中，共有99名消防员牺牲，超过2005―2014年我国消防员死亡数量总和公安部消防局副局长、总工程师杜兰萍曾对媒体说：“这是新中国成立以来，消防官兵伤亡最为惨重的事件张梦凡所在的八大街中队是距离现场最近、也是伤亡最为严重的现役消防队，8人牺牲，18人受伤事发时，张梦凡在后方担任通讯员，因此幸免于难他从那天夜里开始就守在值班室，窗户的玻璃碎了，扎进墙里，天花板也掉了下来，他在那里独自支撑整个中队，打听失联战友的消息，等待他们归来十一期间，已经出院的十几位战友回八大街中队聚了一次，这是爆炸发生后张梦凡第一次和这么多兄弟在一起吃晚饭时，大家难免说起当晚的情景，气氛变得沉重张梦凡低着头，突然嘀咕了一句：“兄弟们走得太冤了！”然后大哭起来这是爆炸发生以来，他第一次在别人面前情绪如此激动兄弟们安慰着他，最后一起到昔日的训练场上，对着爆炸方向，给牺牲的8个战友每人敬了一杯酒8个人的追悼会，张梦凡都参加了，有时一个早上，同一个灵堂里连续就有3场。
他听着家属的哭声，实在忍不住，一个人走出来喘口气，等心情平复后再回到悼念队伍中，等待下一场仪式他在网上给兄弟们买了各种各样的烧纸，火场文书訾青海喜欢打游戏，烧个iPad给他，再给唐子懿烧个电脑，俩人在那边也能联机;指导员李洪喜闲下来经常泡茶喝，烧一套茶具给他;刘程喜欢唱歌，给他买两套家庭影院;蔡家远喜欢踢球，那就烧个足球吧;其余的兄弟，每人两栋别墅、两个四合院、三辆轿车，“希望他们在下面也能住在一起如今，伤愈的战友已经陆续归队，受损的八大街中队办公楼也在重建之中还有7个兄弟依然住在医院里，张梦凡时常在周末去看望他们19岁的周倜是这次事故中最后一个被发现的幸存公安消防员张梦凡第一次去的时候，他躺在重症病房里，烧伤的脸上涂着厚厚一层药膏凡哥”，周倜看见他，轻轻叫了一声，然后哭了，张梦凡赶紧握住他的手烧伤、粉碎性骨折、肌肉切除、耳膜贯穿，是爆炸留在这些消防员身上的痕迹老班长毛青是整个中队面部受伤最严重的张梦凡在新兵连就跟着他，再次看到熟悉的老班长，那张曾经硬朗的脸已经变得肿胀、坑坑洼洼有一次去医院探视，张梦凡实在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毛青：“毛班，你的脸……还能恢复以前那样吗？”“没事，就长这样了。
毛青坐在病床上，努力地笑着那时他已经完成植皮手术，用的是自己大腿上的皮肤，但毛孔的区别还是一下就能看出来，一旦出汗，皮肤还会发红他总是坐得离别人很远，怕吓到陌生人，但面对昔日的兄弟，他放松起来，视频聊天时还会故意突然靠近摄像头，吓唬吓唬那头的小伙子们消防总队的领导也曾派心理医生给这些受伤的消防员进行过心理疏导，可张梦凡听兄弟们讲了一个笑话，在病房里聊着聊着，消防员很平静，心理医生倒先哭了起来无人应答爆炸事故发生后，张梦凡一直没有去过现场，消防队的领导怕他们在心理上受到二次伤害，禁止靠近听说《人物》记者要去现场附近，他硬要一同前往，“我还没去过呢”，脸上露出年轻男孩那种纯真的微笑事故现场早已被隔离起来，一公里外的海港城小区里停着几辆警车，几个警察懒洋洋地坐在旁边，受灾住户的空调外机等家用电器在路边摆成一排，等待低价出售张梦凡盯着雾气沉沉的远方，笑容消失了：“你看，离我们中队近不近，原来真的这么近说完，他沉默了，开始叹气，觉得头有些发沉8月12日晚上接近11点时，张梦凡他们本来已经睡下了，突然，外面的天亮了，大家穿着拖鞋跑到楼道里互相问，是不是哪儿着了？哪儿爆炸了？要出警了？猜测中，派警单很快就过来，2分钟后26名消防员出发，后来有记者在院子里看到，地上还留着他们匆忙之中换下来的拖鞋。
回到值班室，张梦凡打开通信设备，往常执行任务时，按照规定，前方战友都会把现场情况上报给支队，他可以通过手台听到兄弟们的声音，但那天晚上什么动静都没有，他觉得有点不对劲儿，对着手台喊队友的名字，没人应答这时，第一次爆炸来了张梦凡赶紧往外跑，他感觉一阵风吹了过来，实际上那是爆炸带来的冲击波，回头一看，东边的天空升起一朵十几米高的蘑菇云，他马上意识到：“完了！”紧接着第二次爆炸来了，冲击波震碎了中队大楼的窗户，玻璃牢牢地插进墙里23时44分，事故发生10分钟后，张梦凡打通了二号车司机王大力的，王大力在里有点虚弱地跟他说：“赶紧让前方车亮一下警报张梦凡当时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后来才意识到，现场一片漆黑，王大力是想凭借警报的灯光，找到其他兄弟的位置他紧接着打通了前方车司机潘友航的，潘友航的声音非常虚弱，没说几句，就断了之后，他再也没有联系上任何一个队友事后，张梦凡听别人说，那天夜里王大力从爆炸现场跑出来后，情绪崩溃，嘴里喊着：“完了，完了，都没了……”这是一个拥有8年军龄的老兵，深知这种爆炸意味着什么一位消防员被救出来后告诉志愿者，爆炸现场就是地狱，在里面只能等死，什么想法都没有在整个天津开发区，八大街中队算得上是业务数一数二的基层消防队，事故发生前几天，他们刚刚在比武中获得冠军，奖杯是代理队长梁仕磊亲自捧回来的。
指导员李洪喜是个要求特别严格的人，今年1月哈尔滨大火牺牲了5名消防员后，他们特地搞了一次针对性的演练此前，他们也处理过危化品着火事故，没有任何伤亡据张梦凡回忆，爆炸一个多月前，中队每星期都会去辖区内的储存危化品的单位进行实战演习，他们绘制过这些厂区的图纸，精确到消火栓在哪里但发生爆炸的瑞海公司并不属于他们的辖区范围，“在我们那个地图当中，它就相当于一片空白张梦凡说那天夜里回到值班室后，张梦凡开始一个个寻找他的26个兄弟他在一张纸上写满整个中队战友的名字和，先打一遍他们的，无人接听;再给几家医院打，“有我们部队的人吗？”没有消息一圈全部打完接近一个小时，然后他再从头打一遍，隔一个小时再打一遍但那天夜里，他始终没有联系上任何人他也记不清是什么时候，空荡荡的大楼里突然传来脚步声，张梦凡以为兄弟们回来了，冲出去一看，是位陌生的中年人，代理队长梁仕磊的家属很快，住在天津的消防员家属陆续赶来，值班室里不时传来哭声，有个父亲坐在椅子上，一直沉默地抽着烟梦第一个确认牺牲的兄弟是杨刚平常休息时，他总喜欢给队友们理发，但手艺又潮，听到走廊里有人哄笑，大家就知道杨刚又在打别人头发的主意了被搜救人员发现时，杨刚的样子看上去没什么大问题，但他的内脏已经被震碎了。
张梦凡违背了上级的命令――所有战士的物品都要封存起来――他拿着扫帚进杨刚的宿舍，扫净床上的碎玻璃杨刚牺牲第三天，张梦凡梦到他，“我想跟他说话，他却不理我还有9个兄弟尚未找到8月14日，爆炸发生30多个小时后，张梦凡照例给医院打，“你找到的八大街的名单让我对一下”他已经忘了听到对方念出“周倜”这个名字时自己的心情，只记得赶紧给周倜的父母打谢谢你，谢谢你周倜的父母在那头对他说爆炸发生后，因为毒气一度超标，张梦凡除了晚上睡觉，都得戴上防毒面罩领导害怕出事儿，让他撤离到其他中队，可他待了一天就受不了，“不让我干任何事，也不让我出去，也不让我去医院”第二天他就申请回八大街，“家属只知道中队，我要安抚他们，告诉他们消息，我怕他们找不到我……我想一直在这儿，我也必须在这儿，还要等着受伤的战友们回来有时候半夜突然醒来，他从床上坐起来，怀疑一切都是场梦，然后起来去走廊里挨个推开宿舍门，想确认一下，屋里空无一人，“心里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拍摄视频时，他讲到这里顿住了，抬起头，使劲抿住嘴摄影棚里变得安静极了，没有一个人说话，长时间的沉默让人喘不上气，“唉！”最后，他轻轻地叹了口气说真的，有时候我就会……要是我当时去现场，跟他们一起战斗，不管后果是什么，起码自己心里舒服点。
他的眼圈红了现在是尽我所能把和他们相关的每件事都做好，能为他们做到就做到张梦凡本来也是一名消防战斗员，这个籍贯湖北的小伙子身高175厘米，皮肤黑黑的，脸上经常露出腼腆的笑，还有两个酒窝起初，他参军想当的是武警，因为可以摸到枪，结果分到了消防队，摸的是水枪，他有点后悔，直到一次去某小区救火后听到警戒带后面的人群响起一片掌声和叫好，他突然明白了什么是使命感有一次康师傅厂区着火，他去二楼送器材、灌水枪，现场烟雾特别大，戴着呼吸器也不怎么管用，回来后嗓子哑了半个月后来，他在训练中摔伤了胯，才调到通讯班，“如果我不是摔伤的话，我不是战斗员就是司机，肯定会去现场的他明白消防员是和平年代最危险的职业，知道会有死亡，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这么多事发半个多月后，8个失联的兄弟中，7个都找到了，都是牺牲只剩下代理队长梁仕磊依然没有消息梁队长是一个特别文气的人，做起事来不急不缓只剩下你们梁队了，你说是不是很像他的性格收到家属发来的这条短信，张梦凡不知该如何去安慰他去殡仪馆认过两次尸体，拉开冰柜后发现不是，心里还挺高兴，但其实明白，“都是自己骗自己”9月10日上午，爆炸发生近1个月后，搜救人员在事故现场吊起的集装箱下面发现一具遗体，经过DNA比对后确认是26岁的梁仕磊，他是这起爆炸事故中最后一个被确认牺牲的失联公安消防员。
清理宿舍遗物时，张梦凡和队友把梁仕磊的照片、新兵牌提前收了起来，不敢让梁仕磊的妈妈看见 那天夜里出警时，梁仕磊坐在第一辆作战车上，这是全中队受损最严重的一辆消防车，车头只剩下框架，被挤压成一团很多遇难消防员的遗体被发现时已经不完整了，参加追悼会时，张梦凡看着躺在棺材里的兄弟们，“没有一个人的脸是真的，全是做的，全都是（经过）整容的，看着就跟假人似的种子央视记者张滋霞第一次见到张梦凡时，发现他眼睛周围的皮肤看上去特别薄，后来才知道，那是擦眼泪擦的，一个人的时候，这个总是在别人面前笑呵呵的大男孩不知道哭过多少次当时，张梦凡的状态不太好，别人不问，他就什么也不说，但有时会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自言自语，然后不停叹气张滋霞在此前的采访中听说，有个第一时间赶到事故现场的消防中队，只剩下一个战士在危楼里坚守，“一个人的坚守一定是特别难受的，相当于他身上是承担了8个战友的死，还有受伤的18名弟兄”，她觉得张梦凡身上承载着“生者如何生，如何继续生”，因此决定去八大街中队采访张梦凡领着张滋霞在中队的院子里转，楼道里全是碎玻璃，踩上去嘎吱嘎吱地响，空气里弥漫着化学品的味道，时钟被震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