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伯特•维纳、控制论与信息传播的人文精神—Norbert Wiener and the Cybernetic Humanities of the Information Age 王洪吉吉作者简介:王洪转,北京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长聘副教授原发信息:《全球传媒学刊》(京)2021年第20214期 第43-58页内容提要:通过开掘整合一手材料和过往研究,追溯了数学家诺伯特・维纳的学术生涯与控制论的起源通过20世纪控制论 群体背后的知识社会史,重点讨论了维纳传播思想中的人 文主义面向、对社会控制论的反思,以及对人机关系的讨 论和实践借由这些历史回溯,丰富当下对于数据主义和 人机关系的讨论,为更多元平等的信息传播设想提供历史 资源Norbert Wiener and the Cybernetic Humanities of the Information Age关键词:诺伯特・维纳/控制论/信息社会/梅西会议/数据主义Nobert Wien/Cybernetics/Information Society/Macy Conference/Dataisn期刊名称:《新闻与传播》复印期号:20印年08期过控制论的力量能改变人类的认知方式。
米德也相信控制论的通用语言可能能够跨越社会科学的学科界限(Kline , 2015 , p.3)0然而,在控制论这个知识的空白领域内,维纳所畅想的跨学科精神和 冷战社会科学家的实用性相遇,却依然存在微妙的张力首先,维纳赞同社会系统确实是像个体那样的组织,由通讯系统联结 在一起,其中具有反应性质的循环过程起着重要的作用,这在人类学、社 会学和更专门的经济学领域都是如此"贝特森和米德两位博士考虑到现 在这个混乱时代里社会和经济问题的急迫性,曾经怂恿我用大局部精力去 讨论控制论的这一个侧面"(维纳,1962 , p.24)但接下来维纳话锋一 转,认为他们并不能够在这方面能够获得相当进展,从而对目前社会病症 能够产生多少治疗效果维纳认为,影响社会的变量所凭借的统计游程过于短暂,要得到一个 有用的社会统计,需要处于基本上稳定条件下的长久的统计游程而长久 的统计游程需要建立在组织的内稳定性基础上(维纳,1962 , p.25)o在《控制论》的第八章"信息、语言和社会”中,维纳对这一问题进行了深 入阐述,展开了数学家的社会科学视野维纳写道:"小而紧密结合着的 社会有着极大程度的内稳定性,不管这种社会是文明国家中的具有高度文 化的社会或是原始野蛮人的村落,都是一样。
纵然许多野蛮人的习俗在我 们看来是奇怪的,甚至是令人厌恶的,但他们一般都有极明确的内稳定性 价值,人类学者的一局部任务正是要去解释这点"(维纳,1962 ,p.160)然而,在维纳看来,这种来自原始社会的田野模型无法应用于现代 "大社会"因为,"现代社会政治组织,最令人惊异的一个事实就是它极度缺乏有效的内稳定性过程”(维纳,1962 , p.158)"任何组织所以能够保持自身的内稳定性,是由于它具有取得、使 用、保持和传递信息的方法在一个过大的社会里,社会成员无法直接相 互接触因此,出版物、无线电、 网、电报、邮递、剧院、电影院、 学校、教堂就成了取得、使用、保持和传递信息的工具(既是通讯工具又是 赚钱工具)……从各方面看,通讯工具都受到重重约束,这些工具都掌握 在极少数的富人手里,因而自然是表达这个阶级意见的;因为通讯工具是 取得政治和个人权力的一种主要手段,他们首先吸引来的是那些对这种权 力抱有野心的人,什么通讯系统比所有别的系统对社会内稳定性更有贡 献,它就更可能被掌握在那些最醉心于争权夺利的人的手中,而这种争夺 是社会中主要的反内稳定性的因素"(维纳,1962 , pp.160-161)我们看到,维纳在此应用了一种非常接近后世的"传播政治经济学” 方法论,从而揭示了 "冷战自由主义"价值观应用于控制论社会工程中的 矛盾之处。
从维纳的角度来看问题的症结,控制论的危险在于,它可以潜 在地将自由的主体行为消匿为控制的轨迹,使普通人成为被"恶棍"操纵 的“蠢货"在控制论范式下,这种现代社会并未给原始状态下那种稳定 的社会交往留有空间所以,尽管"我的一些朋友为了这本书可能包含的 任何新方式的社会效率而建立的希望"(维纳,1962 , p.162),维纳发现 自己无法将太多的价值归于这种类型的一厢情愿在得出这个结论后,维纳进一步认为,假设物理学可以推广到社会科 学,这是一种"对所有科学成就的性质的误解"他们必须保持分开,因 为不同学科只能许可观察者和他感兴趣的对象之间不同程度的耦合精确 的科学可以“实现我们同正在研究的现象之间充分松散的耦合,以允许我 们对这种耦合给出大量的总结"(维纳,1962 , p.163)因为,对于天文 学来说,观察者太渺小缺乏以影响星辰的运行;对于粒子物理来说,观察 者太巨大以至于只能观察到所施加影响的集体效应于是在这些领域,观 察者与现象之间可以高度地别离开来而维纳认为,社会科学并不是这种新数学技术的很好的试验场在社 会科学中,极难使被观察的现象和观察者之间的耦合减到最低限度相 反,观察者能够对他所关心的现象施展巨大的影响。
必须把这种影响考虑 在内,比方,原始社会经常被观察它们的人类学家改变;一个民族的社会 习惯可以仅仅因为对它进行的调查工作而消失或发生改变(维纳,1962 , p.l63)o在对维纳的两难处境进行了如此细读后,我们才能理解,为什么他在 《控制论》的最终章使用这样一段话来收束全书:"它们(社会科学的研 究)不能给我们提供大量的可以验证的、有意义的信息,如同我们在自然科 学中希望得到的那种信息一样,我们不能忽视这些信息,但我们对这些信 息的可靠性不要抱着过大的希望不管我们愿意与否,有许多东西我们只 好让熟练的历史学家用不‘科学’的、表达的方法去进行研究"(维纳,1962 , p , 164)四、维纳的奥德赛我们看到,在社会控制论问题上,维纳的“人本自由主义“跟米德等 人的"冷战自由主义”之间出现了一条清晰的裂痕而梅西会议学者与军 方的关系,加剧了维纳同这个团体的分歧在二战中,美国科学家认为, 对纳粹的作战是对自由的捍卫和正义的伸张,而广岛原子弹的爆炸使得这 一共识破灭维纳在1947年1月的《大西洋月刊》发表的公开信《科学 家反叛者》(A Scientist Rebels)中写道:"在过去,学者的本分是提供科 学信息给任何想要认真寻求知识的人。
然而,我们必须面对的事实:政府 在战争期间和之后的政策,例如在广岛和长崎的轰炸,已经说明提供科学 信息不一定是无辜的行为,而可能会带来最严重的后果……导弹的实际 功用是不加区别地杀死任何国家的平民,并不可能对本国人构成保 护……因此,必须重新考虑科学家的既定习惯——给每个可能询问他的 人提供信息当科学家成为生命和死亡的仲裁者时,作为伟大科学传统之 一的知识共享必然受到某些限制"(Wiener, 1947)广岛轰炸之后,维纳拒绝了军方的一切资助,并与控制论团体的战略 科学家终止合作,后者继续与军方保持密切关系,并塑造美国战后的社会 科学相反,维纳转向了公众写作与研究,试图单独完成当年希望威尔斯 帮助他完成的工作——亲自投身媒体维纳在1949年8月完成了面向普通读者的一部《控制论》通俗版手 稿,编辑从导言中的一句话得到标题的灵感一《人有人的用处:控制论与社会》(The Human Use of Human Being : Cybernetics andSociety)o在书中,维纳批评了法西斯主义、垄断企业、军工联合体政府 和流水线工作的非人性效应:"我希望把这本书献给反对这种不人道使用 人类的抗议。
"(Kline , 2015 , p.80)在书中,维纳创造性地用非数学语 言通俗地描述了信息和崎的定义,为信息科学添加了语义学的维度更广 泛地说,他将控制论作为一种普遍科学,将其扩展到社会问题他将控制 论称为“信息研究",并认为"社会只能通过研究信息和属于它的通信设 施来理解"(Kline , 2015 , p.81)0同时,维纳通过宣传他对军事研究的反感来警示民众对于控制论的认 知,这一立场被新闻报纸和杂志广泛报道1946年12月,《纽约时报》 报道,维纳拒绝在霍华德•艾肯(Howard Ai ken)组织的计算机会议上就军 用计算机问题发言他在1948年告诉《原子科学家通报》(Bulletin of Atomic Scientists),政府资助已经降低了科学家作为一个独立工作者和 思想家的位置,而降格为在科学工厂中劳作的道德无涉的臭虫维纳也放 弃了跟计算机相关的所有工作,因为其与导弹工程密切相关1950年, 他要求空军的剑桥实验室不要把他的名字放在邮件列表上,以说明自己不 从事军事赞助研究的立场(Kline , 2015 , p.85)o维纳的立场和沃伦・麦卡洛克一控制论排名第二位的领袖学者—— 之间形成了鲜明比照。
这位冷战斗士从海军获得研究资助从事生物战研 究,并为美国宇航局和所有三个武装部队提供咨询,大多是关于控制论的 军事医学和生物应用在20世纪60年代,颂口梅西会议文集的前主编福 斯特(Heinz von Foerster)共同参与建立了一个新的军事控制论领域—— 仿生学(bionics)麦卡洛克和维纳对冷战的相反态度导致两人在1951- 1952年的冬天分道扬镰(Kline , 2015 , p.87)在麦卡锡主义时期,维纳还保护了他的朋友和同事,麻省理工学院 (MIT)数学系的德克・斯特鲁克(Dirk Stru汰),斯特鲁克在附近的一所大学 激进地教授马克思主义理论在"斯特鲁克案”中,麻省理工学院校长詹 姆斯•基利安(James Killian)向资助维纳研究的洛克菲勒基金会保证,维纳 "没有加入任何共产党或参与共产党的前线活动"然而,FBI还是对维 纳进行了监视,理由是他与英国生物学家哈尔丹(JBS.Haldane)——一个 共产主义者——保持了长期的友谊(Kline , 2015 , pp.86-87)0在整个20世纪50年代,维纳质疑冷战的政治共识,批评了他之前最 亲密的同事和朋友。
他写信给自己的出版商说:万尼瓦尔•布什(Vannevar Bush)最近的一本书《现代武器和自由人》(Modern Arms and Free Men)是《人有人的用处:控制论与社会》的绝对的对立面;而布什正是 在战后塑造美国军工研发体系的教父级人物维纳批评他的同事约 翰・冯・诺伊曼和克劳德・香农是冷战斗士(cold war warriors)o因为香农声 称,他对计算机程序下棋的研究和冯•诺伊曼的"博弈理论"可以用来评估 最好的军事行动(Kline , 2015 , p.86)0维纳的战时工作与战后的反军事立场相对照,说明了他对控制论的期 望和焦虑感之间的紧张关系维纳的人本主义立场,使得他不得不时刻思 考如何限制控制论的应用范围,然而这种焦虑很可能是徒劳的正如凯瑟 琳海尔斯(Katherine Hayles)指出的,控制论的研究侵蚀了自由人本主义 思想的地基如果人类只是系统的一局部,我们的肉体不是个体自足的边 界,我们的行动被衡量为行为而不是内省——自主、充分的“自我"开始 变成一种错觉,这实际上启发了 “后人类"的立场(Hayles , 2008)o而自由主义人本主义的基本价值个连贯的、理性的自我,这个自我对自主和自由的伸张——深深地嵌于维纳的思想之中。
维纳的人文价 值观与控制论观点之间的紧张关系在他的写作中显而易见一方面,他使 用控制论创造更有效的杀戮机器——雷达、自动防空火炮、鱼雷和导弹 然而,他也努力想象一种人性化的控制论机器,目的是将"自我"延伸到 机器的领域于是,在武器研究和社会控制论之外,义肢是维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