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记》第七十四回 情欲缘由总一般,有情有欲自如然沙门修炼纷纷士,断欲忘情即是禅须着意,要心坚,一尘不染月当天行功进步休教错,行满功完大觉仙话表三藏师徒们打开欲网,跳出情牢,放马西行走多时,又是夏尽秋初,新凉透体,但见那:急雨收残暑,梧桐一叶惊萤飞莎径晚,蛩语月华明黄葵开映露,红蓼遍沙汀蒲柳先零落,寒蝉应律鸣三藏正然行处,忽见一座高山,峰插碧空,真个是摩星碍日长老心中可怕,叫悟空道:你看前面这山,非常高耸,但不知有路通行否行者笑道:师父说那里话自古道,山高自有客行路,水深自有渡船人,岂无通达之理?可放心前去长老闻言,喜笑花生,扬鞭策马而进,径上高岩 行不数里,见一老者,鬓蓬松,白发飘搔;须稀朗,银丝摇摆项挂一串数珠子,手持拐杖现龙头远远的立在那山坡上高呼:西进的长老,且暂住骅骝,紧兜玉勒这山上有一伙妖魔,吃尽了阎浮世上人,不行前进!三藏闻言,大惊失色一是马的足下不平,二是坐个雕鞍不稳,扑的跌下马来,挣挫不动,睡在草里哼哩行者近前搀起道:莫怕莫怕!有我哩!长老道:你听那高岩上老者,报道这山上有伙妖魔,吃尽阎浮世上人,谁敢去问他一个真实端的?行者道:你且坐地,等我去问他三藏道:你的相貌丑陋,言语粗俗,怕冲撞了他,问不出个实信。
行者笑道:我变个俊些儿的去问他三藏道:你是变了我看好大圣,捻着诀,摇身一变,变做个干洁净净的小和尚几,真个是目秀眉清,头圆脸正,行动有斯文之气象,开口无俗类之言辞,抖一抖锦衣直裰,拽步上前,向唐僧道:师父,我可变得好么?三藏见了大喜道:变得好!八戒道:怎么不好!只是把我们都比下去了老猪就滚上二三年,也变不得这等俊美! 好大圣,躲离了他们,径直近前对那老者躬身道:老公公,贫僧问讯了那老儿见他生得俊雅,年少身轻,待答不答的还了他个礼,用手摸着他头儿笑嘻嘻问道:小和尚,你是那里来的?行者道:我们是东土大唐来的,特上西天拜佛求经 适到此间,闻得公公报道有妖怪,我师父胆小怕惧,着我来问一声:端的是甚妖精,他敢这般短路!烦公公细说与我知之,我好把他贬解起身那老儿笑道:你这小和尚年幼,不知好歹,言不帮衬那妖魔神通广阔得紧,怎敢就说贬解他起身!行者笑道:据你之言,似有护他之意,必定与他有亲,或是紧邻契友不然,怎么长他的威智,兴他的节概,不愿倾心吐胆说他个来历?公公点头笑道:这和尚倒会弄嘴!想是跟你师父游方,处处儿学些法术,或者会驱缚魍魉,与人家镇宅降邪,你不曾撞见非常狠怪哩!行者道:怎的狠?公公道:那妖精一封书到灵出,五百阿罗都来迎接;一纸简上天宫,十一大曜个个相钦。
四海龙曾与他为友,八洞仙常与他作会,十地阎君以兄弟相称,社令城隍以宾朋相爱大圣闻言,忍不住呵呵大笑,用手扯着老者道:不要说!不要说!那妖精与我后生小厮为兄弟伴侣,也不见非常高作若知是我小和尚来啊,他连夜就搬起身去了!公公道:你这小和尚胡说!不当人子!那个神圣是你的后生小厮?行者笑道:实不瞒你说,我小和尚祖居傲来国花果山水帘洞,姓孙,名悟空当年也曾做过妖精,干过大事曾因会众魔,多饮了几杯酒睡着,梦中见二人将批勾我去到阴司一时怒发,将金箍棒打伤鬼判,唬倒阎王,几乎掀翻了森罗殿吓得那掌案的判官拿纸,十阎王佥名画字,教我饶他打,情愿与我做后生小厮那公公闻说道:阿弥陀佛!这和尚说了这过头话,莫想再长得大了行者道:官儿,似我这般大也彀了公公道:你年几岁了?行者道:你猜猜看老者道:有七八岁罢了行者笑道:有一万个七八岁!我把旧嘴脸拿出来你看看,你即莫怪公公道:怎么又有个嘴脸?行者道:我小和尚有七十二副嘴脸哩那公公不识窍,只管问他,他就把脸抹一抹,即现出本象,咨牙倈嘴,两股通红,腰间系一条虎皮裙,手里执一根金箍棒,立在石崖之下,就象个活雷公那老者见了,吓得面容失色,腿脚酸麻站不稳,扑的一跌;爬起来,又一个躘蹲。
大圣上前道:老官儿,不要虚惊,我等面恶人善莫怕!莫怕!适间蒙你好意,报有妖魔委的有多少怪,一发累你说说,我好谢你那老儿战战兢兢,口不能言,又推耳聋,一句不应 行者见他不言,即抽身回坡长老道:悟空,你来了?所问如何?行者笑道:不打紧!不打紧!西天有便有个把妖精儿,只是这里人胆小,把他放在心上没事,没事!有我哩!长老道:你可曾问他此处是甚么山,甚么洞,有多少妖怪,那条路通得雷音?八戒道:师父,莫怪我说若论赌变化,使促掐,戏弄人,我们三五个也不如师兄;若论狡猾,象师兄就摆一队伍,也不如我唐僧道:正是!正是!你还狡猾八戒道: 他不知怎么钻过头不顾尾的,问了两声,不狤不魀的就跑回来了等老猪去问他个实信来唐僧道:悟能,你认真着 好呆子,把钉钯撒在腰里,整一整皂直裰,扭扭捏捏,奔上山坡,对老者叫道:公公,唱喏了那老儿见行者回去,方拄着杖挣得起来,战战兢兢的要走,忽见八戒,愈觉惊怕道:爷爷呀!今夜做的甚么恶梦,遇着这伙恶人!为先的那和尚丑便丑,还有三分人相;这个和尚,怎么这等个碓梃嘴,蒲扇耳朵,铁片脸,毧毛颈项,一分人气儿也没有了!八戒笑道:你这老公公不兴奋,有些儿好褒贬人,你是怎的看我哩?丑便丑,奈看,再停一时就俊了。
那老者见他说出人话来,只得开言问他:你是那里来的?八戒道:我是唐僧其次个徒弟,法名叫做悟能八戒才自先问的,叫做悟空行者,是我师兄师父怪他冲撞了公公,不曾问得实信,所以特着我来拜问此处果是甚山甚洞,洞里果是甚妖精,那里是西去大路,烦公公指示指示老者道:可狡猾么?八戒道:我生平不敢有一毫虚的 老者道:你莫象才来的那个和尚走花弄水的胡缠八戒道: 我不象他 公公拄着杖,对八戒说:此山叫做八百里狮驼岭,中间有座狮驼洞,洞里有三个魔头八戒啐了一声:你这老儿却也多心!三个妖魔,也费心劳力的来报遭信!公公道:你不怕么?八戒道:不瞒你说,这三个妖魔,我师兄一棍就打死一个,我一钯就筑死一个,我还有个师弟,他一降妖杖又打死一个三个都打死,我师父就过去了,有何难哉!那老者笑道: 这和尚不知深浅!那三个魔头,神通广阔得紧哩!他手下小妖,南岭上有五千,北岭上有五千,东路口有一万,西路口有一万;巡哨的有四五千,把门的也有一万;烧火的很多,打柴的也很多:共计算有四万七八千这都是出名字带牌儿的,专在此吃人那呆子闻得此言,战兢兢跑将转来,相近唐僧,且不回话,放下钯,在那里出恭行者见了喝道:你不回话,却蹲在那里怎的?八戒道:唬出屎来了!如今也不消说,赶早儿各自顾命去罢!行者道:这个呆根!我问信偏不惊恐,你去问就这等惊慌失智!长老道:端的何如?八戒道:这老儿说:此山叫做八百里狮驼山,中间有座狮驼洞,洞里有三个老妖,有四万八千小妖,专在那里吃人。
我们若躧着他些山边儿,就是他口里食了,莫想去得!三藏闻言,战兢兢,毛骨悚然道:悟空,如何是好?行者笑道:师父放心,没大事想是这里有便有几个妖精,只是这里人胆小,把他就说出很多人,很多大,所以自惊自怪有我哩!八戒道:哥哥说的是那里话!我比你不同,我问的是实,决无虚谬之言满出满谷都是妖魔,怎生前进?行者笑道:呆子嘴脸,不要虚惊!若论满山满谷之魔,只消老孙一路棒,半夜打个罄尽!八戒道:不羞,不羞,莫说大话!那些妖精点卯也得七八日,怎么就打得罄尽?行者道:你说怎样打?八戒道:凭你抓倒,捆倒,使定身法定倒,也没有这等快的行者笑道:不用甚么抓拿捆缚我把这棍子两头一扯叫长,就有四十丈长短;幌一幌叫粗,就有八丈围圆粗细往山南一滚,滚杀五千;山北一滚,滚杀五千;从东往西一滚,只怕四五万砑做肉泥烂酱!八戒道:哥哥,若是这等赶面打,或者二更时也都了了沙僧在旁笑道:师父,有大师兄恁样神通,怕他怎的!请上马走啊唐僧见他们讲论手段,没奈何,只得宽心上马而走 正行间,不见了那报信的老者,沙僧道:他就是妖怪,有意狐假虎威的来传报,恐唬我们哩行者道:不要忙,等我去看看好大圣,跳上高峰,四顾无迹,急转面,见半空中有彩霞幌亮,即纵云赶上看时,乃是太白金星。
走到身边,用手扯住,口口声声只叫他的小名道:李长庚!李长庚!你好惫懒!有甚话,当面来说便好,怎么装做个山林之老魇样混我!金星慌张施礼道:大圣,报信来迟,乞勿罪!乞勿罪!这魔头果是神通广阔,势要峥嵘,只看你挪移变化,乖巧机谋,可便过去;如若怠慢些儿,其实难去行者谢道:感谢!感谢!果真此处难行,望老星上界与玉帝说声,借些天兵关心老孙关心金星道:有!有!有!你只口信带去,就是十万天兵,也是有的 大圣别了金星,按落云头,见了三藏道:适才那个老儿,原是太白星来与我们报信的长老合掌道:徒弟,快赶上他,问他那里另有个路,我们转了去罢行者道:转不得,此山径过有八百里,四四周不知更有多少路哩,怎么转得?三藏闻言,止不住眼中流泪道:徒弟,似此困难,怎生拜佛!行者道:莫哭莫哭!一哭便脓包行了!他这报信,必有几分虚话,只是要我们着意留心,诚所谓以告者,过也你且下马来坐着八戒道: 又有甚协商?行者道:没甚协商,你且在这里专心保守师父,沙僧好生看管行李马匹,等老孙先上岭打听打听,看前后共有多少妖怪,拿住一个,问他个具体,教他写个执结,开个花名,把他老老小小,一一查明,叮嘱他关了洞门,不许阻路,却请师父悄悄静静的过去,方显得老孙手段!沙僧只教:认真! 认真!行者笑道:不消叮嘱,我这一去,就是东洋大海也荡开路,就是铁裹银山也撞透门! 好大圣,唿哨一声,纵筋斗云,跳上高峰,扳藤负葛,平山观看,那山里静悄无人。
忽失声道:错了!错了!不该放这金星老儿去了,他原来恐唬我,这里那有个甚么妖精!他就出来跳风顽耍,必定拈枪弄棒,操演武艺,如何没有一个?正自家揣度,只听得山背后,叮叮当当、辟辟剥剥梆铃之声急回头看处,原来是个小妖儿,掮着一杆令字旗,腰间悬着铃子,手里敲着梆子,从北向南而走认真看他,有一丈二尺的身子行者暗笑道:他必是个铺兵,想是送公文下报帖的且等我去听他一听,看他说些甚话好大圣,捻着诀,念个咒,摇身一变,变做个苍蝇儿,轻轻飞在他帽子上,侧耳听之只见那小妖走上大路,敲着梆,摇着铃,口里作念道:我等寻山的,各人是谨慎堤防孙行者:他会变苍蝇!行者闻言,暗自惊疑道:这厮观察我了,若未观察,怎么就知我的名字,又知我会变苍蝇!原来那小妖也不曾见他,只是那魔头不知怎么就叮嘱他这话,却是个谣言,着他这等胡念行者不知,反疑他观察,就要取出棒来打他,却又停住,暗想道:曾记得八戒问金星时,他说老妖三个,小妖有四万七八千名似这小妖,再多几万,也不打紧,却不知这三个老魔有多大手段等我问他一问,动手不迟好大圣!你道他怎么去问?跳下他的帽子来,钉在树头上,让那小妖先行几步,急转身腾那,也变做个小妖儿,照依他敲着梆,摇着铃,掮着旗,一般衣服,只是比他略长了三五寸,口里也那般念着,赶上前叫道:走路的,等我一等。
那小妖回头道:你是那里来的?行者笑道:好人呀!一家人也不认得!小妖道: 我家没你呀行者道:怎的没我?你认认看小妖道:面生,认不得!认不得!行者道:可知道面生,我是烧火的,你会得我少小妖摇头道:没有!没有!我洞里就是烧火的那些兄弟,也没有这个嘴尖的行者暗想道:这个嘴好的变尖了些了即低头,把手侮着嘴揉一揉道:我的嘴不尖啊真个就不尖了那小妖道:你刚才是个尖嘴,怎么揉一揉就不尖了?怀疑人子!大不好认!不是我一家的!少会少会!可疑可疑!我那大王家法甚严,烧火的只管烧火,巡山的只管巡山,终不然教你烧火,又教你来巡山?行者口乖,就趁过来道:你不知道,大王见我烧得火好,就升我来巡山小妖道:也罢! 我们这巡山的,一班有四十名,十班共四百名,各自年貌,各自名色大王怕我们乱了班次,不好点卯,一家与我们一个牌儿为号你可有牌儿?行者只见他那般装扮,那般报事,遂照他的模样变了,因不曾观察他的牌儿,所以身上没有好大圣,更不说没有,就满口应承道:我怎么没牌?但只是刚才领的新牌拿你的出来我看那小妖那里知这个机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