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白羽：长江三日刘白羽：长江三日 十一月十七日...... 雾笼罩着江面，气候威严十二时， 江津 号启碇顺流而下了在长江与嘉陵江集合后，江面遽然开阔，苍穹顿觉低垂浓浓的黄雾，逐渐把重庆隐去一刻钟后，船又在双面碧森森的山崖陡壁之间的狭隘的江面上行进了 你看那急速漂流的波澜一同一伏，真是 众水会万涪，瞿塘争一门 而两三木船，却整齐的摇摆着两排木桨，象鸟儿摇动着翅膀，正在逆流而上我想到李白、杜甫在那悠远的时代，以一叶扁舟，搏浪急进，该是多少宏伟的奋斗，会激起诗人多少绮丽的诗思啊！ 不久，江面更开畅宽广了两条大江，遽然相见，欢娱拥抱，激起云雾迷蒙，波澜沸荡，至此好像稍为平定，水天极目之处，灰蒙蒙的远山打开一卷清淡的水墨画 从长江上顺流而下，这一愿望真不知从何时就在心中扎下根子，年幼时读 大江东去 读 两岸猿声 辄心向往之后来，传闻长江发源于一片冰川，春天的冰川上布满奇特美丽的雪莲，而长江在那儿不过是一泓清溪；可是当你看到它那飞跃叫啸，如万瀑悬空，轰然万里，就难免在奥秘气氛的 童话国际 上又涂了一层英豪光荣后来，我两次到重庆，两次登枇杷山看江上夜景，从万家灯火、绚烂星海之中，辨认航船上慢慢起浮而去的灯火，多想随那大风大浪，直赴瞿塘，直下荆门呀。
但亲自领会一下长江风光，直到这次才完成因而，这一回在 江津 号上，正如我在第二天写的一封信中所说： 这两大，整天我都在歇息室里，透过玻璃窗，张望着三峡昨日整日都在含糊的雾罩之中今日却阳光一片这庄重秀美气候万千的长江真是美极了 下午三时，天转开畅长江两岸，层层叠叠，无穷无尽的都是宏伟的山峰，苍松翠竹绿茸茸的遮了一层绣幕近岸陡壁上，背纤的纤夫历历可见你向前看，前面群山在江流浩荡之中，则仍然为雾笼罩，不过雾不象早晨那样浓，那样黄，而呈乳白色了现在是 枯水时节 ，江中遽然显露一块黑色礁石，一片黄色浅滩，船常常在很狭隘的双面航标之间迂回行进，顺流驶下山愈聚愈多，逐渐暮霭低垂了，逐渐进入黄昏了，红绿标灯逐步亮光，而苍翠的山峦含糊为一片灰色 当我正为夜色来临而惋借的时分，黑夜里的长江却向我打开别的一种魅力开端是，这儿一星灯火，那儿一簇灯火，好象长江在对你眨着眼睛而一瞬间又是乌黑一片，你从船身轻轻的泛动中感到波澜正在翻滚欢腾一派特别宏伟的现象，呈现在深宵我一个人走到甲板上，这时江风猎猎，上下前后，一片黑森森的，而许多道激烈的探照灯火，从船顶上射向江面，天空江上一片云雾迷蒙，电光闪闪，风声水声，不光使人深深体会到 高江急峡雷霆斗 的赫赫气势，并且你觉得你自己和大自然是那样靠近，就象整个国际，都罗列在你的胸前。
水天，风雾，浑然融为一体，好象不是一只船，而是你自己正在和江流奋斗而前 曙光就在前面，咱们应当尽力 这时一种庄重而又夸姣的情感布满我的心灵，我觉得这是我所阅历的大时代遽然一下集中地表现在这飞跃的长江之上是的，咱们的悉数日子不便是这样战役、航进、穿过黑夜走向拂晓的吗？现在，船上的人都已熟睡，整个国际也都在安息，而驾驶室上显露一片安静的灯火想一想，把握住舵轮，透过闪闪电炬，从大风大浪之中寻到一条破浪行进的途径，这是多么豪放的日子啊！咱们的哲学是革新的哲学，咱们的诗篇是战役的诗篇，正由于这样咱们的日子是最美的日子列宁有一句话说得好极了： 行进吧！这是多么好啊！这才是日子啊！ 江津 号昂奋而深重的鸣响着汽笛向前方航进 十一月十八日 在信中，我这样叙说： 这一天，我象在一支宏伟而绮丽的交响乐中翱翔我在海洋上远航过，我在天空上飞翔过，但在咱们的母亲河流长江上，榜首次，为这样一种大自然的威力所吸摄了 含糊悦耳见广播到奉节停靠时天已微明起来看了一下，峰峦刚刚从黑夜中显显露一片灰蒙蒙的概括启碇续行，我到歇息室里来，只见前边双面山崖绝壁，中心一条狭狭的江面，已进入瞿塘峡了江随壁转，前面天空上显露一片金色阳光，象横着一条金带，其他天空遍地仍是云海苍莽。
瞿塘峡口上，为三峡最险处，杜甫《夔州歌》云： 白帝高为三峡镇，瞿塘险过百牢关 古时歌谣说： 滟滪大如马，瞿塘不行下；滟滪大如猴，瞿塘不行游；滟滪大如龟，瞿塘不行回；滟滪大如象，瞿塘不行上 这滟滪堆指的是一堆黑色巨礁它对准峡口万水飞跃一冲进峡口，便直奔巨礁而来你可幻想得到那真是排山倒海，船如离弦之箭，稍差分厘，便撞得个破坏现在，这巨礁，早已炸掉不过，瞿塘峡中，激流汹涌，涛如雷鸣，江面构成许多游涡，船从漩涡中冲过，只听得一片哗啦啦的水声过了八公里的瞿塘峡，乌沉沉的云雾，遽然隐去，峡顶上一道蓝天，浮着几小片金色浮云，一注阳光象闪电样落在左边峭壁上右面峰顶上一片白云象白银片样发亮了，但阳光还没有来临这时，远远前方，许多千山万壑之上，迷蒙云雾之中，遽然呈现一团红雾，你看，绎紫色的山峰，衬托着这一团雾，真美极了就象那深谷之中向上反射出赤色宝石的亮光，令人似乎进入了神话境地这时，你朝江流上望去，也是色彩缤纷：双面巨岩，影子如墨；中心曲曲折忻，却象有一条亮光的路途，上面荡着细碎的波光；近处山峦，则碧绿如翡翠时刻一分钟一分钟曩昔，前面那团红雾更红更亮了船越驶越近，逐渐看清有一顶峰亭亭笔立于红雾之中，逐渐看清那红雾本来是千万道激烈的阳光。
八点二十分，咱们来到这一片晴朗的金黄色向阳之中 昂首望处，已到巫山上面阳光垂照下来，下面浓雾滚涌上去，蔚为大观，较为绚丽刚从远处看到那个垂直的山峰，就站在巫峡口上，山如斧削，隽秀炯挪，人们告诉我这便是巫山十二峰的榜首峰，它似乎在招待上游来的客人说： 你看，这便是巫山巫峡了 江津 号紧贴山脚，进入峡口红通通的阳光恰在此时射进玻璃厅中，照在我的脸上峡中，激烈的阳光与乳白色云雾交错一处，数步之隔，这边是阳光，那儿是云雾，真是神妙莫测几只木船从下游上来，帆篷给阳光照的象通明的白色羽翼，山峡却越来越狭，前面两山坚持，看去连一扇大门那么宽也没有，而门外，彻底是白雾 八点五十分，满船人，都在仰头张望我也跑到甲板上来，看到万仞顶峰之巅，有一细石屹立如一人对江而望，那便是充溢奇特缥缈传说的美人峰了听说一个渔人在江中打鱼，突遇狂风暴雨，船覆杀身，他的妻子抱了小孩从峰顶瞭望，盼他回来，一天一天，一月一月，他终未回来，而她却仍然不论晨昏，不论风雨，站在那儿等候着他至今还在那儿等着呢！ 如果说瞿塘峡象一道闸口，那么巫峡几乎象江上一条转弯抹角的画廊船随山势左一弯，右一转，每一曲，每一折，都向你打开一幅绝好的风光画。
两岸山势奇绝，源源不断，巫山十二峰，各峰有各峰的姿势，人们给它们以很高的美的点评和命名，明显使咱们的江山增加了诗意，而诗意又是变化不断的遽然是深灰色石岩从高空直垂而下浸入江心，令人想到一个巨大的惊叹号；遽然是绿茸茸草坂，象一支充溢幽情的乐曲；特别美观的是悬岩上那一堆堆给秋霜染得红彤彤的野草，几乎象是满山杜鹃了，峡急江陡，江面布满大大小小漩涡，船舶能慢慢行进，象一个在丛山峻岭之间慢步前行的旅人但这正好使远方来的人，有富余时刻赏识这莽莽苍苍、气势赫赫长江上大自然的壮美苍鹰在高峡上回旋扭转，江涛追跟着山峦激荡，山影云影，日光水光，交错成一片 十点，江面渐趋宽广，急流稳渡，穿过了巫峡十点十五分至巴东，已入湖北境十点半到牛口，江浪汹涌，把船推在浪头上，摇摆着行进江流刚奔出巫峡，还没来得及喘息，却又冲入第三峡西陵峡了 西陵峡比较宽广，可是江流至此变得特别凶暴，处处是急流，处处是险滩船一下象流星跟着怒涛冲去，一下又绕着险滩迂回浮进最出名的三个险滩是：泄滩、青滩和崆岭滩初下泄滩，你看着那万马飞跃的江水会遽然感到江水几乎是在旋转不前，一千个、一万个漩涡，使得 江津 号剧烈轰动起来这一节江流虽险，却流传着许多美丽的传说。
十一点十五分到姊归据袁崧《宜都山川记》载：姊归是屈原故土，是楚子熊绎建国之地后来屈原被放逐到汨罗江，死在那里民间流传着：屈大夫死日，有人在汨罗江岸，看见他峨冠博带，美髯白净，骑一匹白马飘然而去又传说：屈原身后，被一大鱼驮回姊归，总算从放逐之地回归楚国这全部初听起来过于奇特荒诞，却正反映了公民对屈原的无限思念之情 姊归正面有一大片铁青色礁石，阴森屹立江面，通过很长一段急流绕过泄滩在最急峻的当地， 江津 号竭尽全副精力，战抖着，震颤着行进急流刚刚滚过，看见前面有一奇峰突起，江身沿着这山峰右面驶去，山峰左边却又呈现一道河流，本来这便是王昭君诞生地香溪，它一下就令人记起杜甫的诗： 群山万壑赴荆门，成长明妃尚有村 咱们瞭望了一下香溪，船便沿着山峰进入一道无比险恶的长峡兵法宝剑峡这儿彻底是一条窄巷，我到船头上，仰头上望，只见黄石碧岩，高与天齐，再驶行一段就到了青滩江面猛然下降，波澜汹涌，浪花四溅，当你还没来得及细心观看，船已象箭相同敏捷飞下，巨浪为船头劈开，旋卷着，合在一同，一下又激荡开去江水象滚沸了相同，到处是泡沫，到处是浪花船上的同志指着岩上一片城镇告我： 长江航船上许多领航人都出生在这儿 每只木船要想渡过青滩，都得请这儿的人引领曩昔。
这时我正注视着一只逆流而上的木船，看起这青滩的气势十分吓人，但人从汹涌浪涛中把握了一条行进途径，也就战胜了大自然了 正午，咱们来到了崆岭滩眼前，长江上的人都知道： 泄滩青滩不算滩，崆岭才是鬼门关 可见其阴险了眼看一片灰色石礁布满水面， 江津 号却抛锚停靠了本来崆岭滩一条狭隘航道只能过一只船，这时有一只江轮正在上行，咱们只好等下来谁知竟等了那么久，可见那上行的船仅仅怎么小心谨慎了当咱们驶下崆岭滩时，果然是一片乱石树立，咱们几乎不象在浩荡的长江上，而是在苍莽的丛林中找寻小径行进行进了 十一月十九日 早晨，一片通红的阳光，把安静的江水照得象玻璃相同发亮长江三日，千姿万态，现在已不是前天那样大雾迷蒙，也不是昨日 巫山巫峡色萧森 ，而是： 楚地阔无边，苍莽万顷连 了长江在穿过长峡之后，现在变得如此安静，就象刚刚诞生过婴儿的年青母亲相同慈祥慈祥天光水色真是柔软极了江水象轻轻拂动的丝绸，有两只洁白的鸥鸟慢慢地和 江津 号平行飞进，水天极目之处，凝成一种通明的薄雾，一簇一簇船帆，就象一束一束洁白的花朵在蓝全国亮光 在这样一天，江轮上十分安静的一日，我把我全身心沉浸在 赤色的罗莎 卢森堡的《狱中书简》中。
这个在一九一八年德国无产阶级革新中最坚决的首领，我从她的信中，感到一个巨大革新家思维的光芒和胸襟的温暖，打破铁窗镣铐，而闪烁在人世，你看，这一页： 雨点轻柔而均匀地洒落在树叶上，紫红的闪电一次又一次地在铅灰色中闪烁，悠远处，隆隆的雷声象汹涌汹涌的海涛余波似地不断滚滚传来在这全部阴霾惨白的情形中，遽然间一只夜莺在我窗前的一株枫树上叫起来了！在雨中，闪电中，隆隆的雷声中，夜莺啼叫得象是一只洪亮的银铃，它歌唱得自我陶醉，它要压倒雷声，唱亮暗淡 昨夜九点左右，我还看到绚丽的一幕，我从我的沙发上发现映在窗玻璃上的玫瑰色的返照，这使我十分惊异，由于天空彻底是灰色的我跑到窗前，着了迷似的站在那里在一色灰沉沉的天空上，东方涌现出一块巨大的、美丽得人世罕见的玫瑰色的云彩，它与全部分离隔，孤零零地浮在那里，看起来象是一个浅笑，象是来自生疏的远方的一个问好我如释重负地长吁了一口气，情不自禁地把双手伸向这幅赋有魅力的图像有了这样的色彩，这样的形象，然后日子才夸姣，才有价值，不是吗？我用目光饱餐这幅光芒绚烂的图像，把这幅图像的每一线玫瑰色的霞光都吞咽下去，直到我遽然忍不住笑起自己来天哪，天空啊，云彩啊，以及整个生命的美并不只存在于佛龙克，用得着我来跟它们离别？不，它们会跟着我走的，不论我到哪儿，只需我活着，天空、云彩和生命的美会跟我同在。
江津 号在安静的浪花中慢慢驶行我读着书，一种十分宝贵的爱情浸透我的全身我有必要马上把它写下来，我乐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