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荷莲的女生-陈若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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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曼荷 莲的女生-陈若曦 曼荷莲的女生-陈若曦作者： 唐鹤http:/ 60 年代的曼荷莲,读起来很有意思,和大家分享。 陈若曦，本名陈秀美，1938 年生于台北县。就读台大外文系时参与创办 现代文学杂志。1974 年移居加拿大温哥华前，开始撰写尹县长等一系列反映文革的小说和散文，为中国伤痕 文学之始。1979 年移居美国加州柏克莱，纸婚为代表作。1995 年返台定居。着作包括长、短篇小说和散文约共四十部。 1962 年 ，我获美国私立曼 荷莲女子学院 （下文简称荷院）奖学金 ，秋天即前往麻州办理注册 ，住进了研究生宿舍希区考克楼 。学院是美国 七大姐妹 院校之一 ，校舍多为半个世纪前的红砖楼房

2、 ，爬满长春藤 ，新建物也是红砖红瓦 ，一派端庄典雅 。校园裡花香鸟鸣 ，有古木参天 ，也有山坡旁小湖 ，曲径可通半圆形露天剧场新来乍到的我彷彿置身人间仙境 。研究生宿舍取名西区考克 ，是纪念捐赠的屋主 ，保留了原始的三层木造房 ，共有九个隔间 ，全部住满了 。建筑年代超过校史 ，但外牆年年涂白漆 ，整个维护得古色古香 ，楼梯有几阶走起来会吱吱作响而已 。房子前后都种植花木 ，屋后的苹果树据说年龄如屋龄 ，春来满树花朵 ，堪称老当益壮 。学校在乡下 ，我们宿舍和大学生宿舍隔街相对 ，但路上难得见到车辆 ，环境十分幽静 。按姓氏的英文字母配房 ，我姓陈 ，住进门右首头一间 ，推窗可以观赏丁香和迎

3、春花 ，而人来人往也一览无遗 ，不会感觉孤寂 。没有舍监 ，只有一位六旬出头的管家叫安娜 ，每天做的事就是抹一下客厅裡茶几和钢琴盖上的灰尘 ，然后坐在摇椅裡识毛线 ，有机会逮到学生听她聊陈年旧事 ，就乐得眉开眼笑 。她五点下班后 ，宿舍成了我们的天下 ，弹琴唱歌 ，闹到午夜或通宵达旦都没人干涉 。没有舍监 ，自不必遵守十点关灯锁门的宵禁 ，仅是这一点就羡煞全校三 、四百位大学部学生 。有些和男友约会晚归 ，因而被挡在宿舍门外的女生 ，会跑来敲门 ，我就让她睡客厅沙发 。这个无人查夜的便利 ，让我找到一份赚零用钱的工作 。学院对街有个 大学客栈 ，地处乡下 ，平常没人下榻 ，专做週末男孩子来荷院

4、探望女友时的住宿生意 。每到週 日下午便门可罗雀 ，店主想回家休息 ，便找我代看一晚 ，算一天工钱 。我做了半年的旅店伙计 。希区考克不开伙 ，我们三餐都到宿舍对面的学生宿舍餐厅用餐 。没有舍监 ，九名研究生成了化外之民 ，吃不吃饭没人管 。我早餐从不问津 ，但熬夜还是要煮东西吃 。我们中有个雅典来的叫薇姬 ，笑容比蒙娜丽莎还迷人 ，她和餐厅的希腊主厨攀同乡 ，走私了很多罐头食品 ，消夜就不愁没东西吃 。週 日的午餐我也很少用 ，舍监要求梳装打扮 ，我怕麻烦 。有一回 ，我忙乱中忘了穿丝袜 ，在客厅等候进餐时 ，老舍监锐利的眼光在我脚下来回逡巡了一阵 。我当时窘得好像自己赤身露体被人撞见了一般

5、 。七姐妹院校有 贵族学校 之称 ，学生 多来 自富裕家庭 ，娇生惯养之馀 ，对伙食十分挑剔 。有一次举行罢吃 ，抗议牛肉少过猪肉 。美国学生找我响应 ，当场被我拒绝 。你们如果为了肉吃太多 、太浪费而罢食抗议 ，我一定参加 。罢食那天 ，我和几个外国学生都照吃不误 。我们研究生裡 ，仅两位是美国土生土长的 ，其他来自南美及欧亚非洲 ，大家都能和睦相处 。外国学生彼此都是离乡背井 ，更是一见如故 ，亲如姐妹 。这倒不意味着绝无意见冲突的时候 。有个黑裡俏的印度学生 ，长得小巧玲珑 。她爱美也相信印度服装最美 ，大雪纷飞的日子仍穿裸肩露脐的沙丽 ，看得我牙齿打架 。她本来跟我很要好 ，直到有一回

6、因中印边界战争才吵起来 。她骂中国穷兵黩武 ，我听得刺耳 ，忍不住讥笑印度像个好哭的婴儿 ，气得她直翻白眼 。还有一 回听她夸耀一个未婚的叔父 ，这人游手好閒 ，还用了三十五名僕役侍候 。我知道印度有种姓制度 ，但如此奢华也太夸张了 ，不禁愤愤然 你们印度怎麽富强得起来？我脱口而出 ，除非实行共产主义 ！她听了好几天不理我 。我们这些年过二十的女子 ，热门话题常围绕着爱情打转 。那年头 ，谁收到一封情书便要奔走相告 。埃及来的帕翠西亚身材修长 ，肤如白雪 ，又爱涂脂抹粉 ，一头浓密的黑髮挽成高髻 ，像煞伊丽莎白扮演的埃及艳后 。她是打定主意要来征服美国男人的 ，偏偏老家的男友紧追不放 ，常挂电

7、话来纠缠 。电话来了 ，她会懊恼 ；没电话又惶惶然 ，大家只好以 天下男人本负心来安慰她薇姬自称独身主义者 ，见大家为情发痴 ，会边唱星期天永不应召的电影主题曲，边跳希腊舞来娱乐我们 。她不喜欢美国男孩子 ，嫌他们 永远长不大。妙的是 ，一年后她搭机返国 ，一位美国生长的远亲到机场送行 ，竟一见锺情 ，赶搭下班飞机追到雅典 ，不久结了婚 。我来 自台湾 ，那裡四季草木茂盛 ，对 自然界变化不敏感 。住到四季分明的新英格兰 ，才品嚐到 冬天来了 ，春天的脚步已不远 的企盼心情 ，也发现了外界影响内在的种种微妙关係 。不经历那光秃萧索得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冬野 ，怎能感受乍见番红花挣脱残雪 ，冒寒报春

8、的一份惊喜 ？我开始对花木感到好奇 ，观察不够还要找书印证 。十八年后回归家乡 ，即参加荒野保护协会并投身大安森林公园的义工解说组 ，想来这份兴趣应是萌芽自新英格兰的求学日子 。那年冬天 ，希区考克有几个女孩子抑鬱寡欢 ，甚至茶饭不思 ，还劳驾医生给抗忧鬱的处方 。然而春来柳枝一开始抽芽 ，埃及艳后便宣佈逮到一名麻州大学的男生 。等到丁香花开成心结时 ，印度姑娘也有了男友 ；她约会归来一披露 ，喜得大家奔去拥抱她 ，又喊又叫地疯成一团 。好事不是她俩的专利 ，毕业典礼时 ，大家都喜形于色 ；眼看要分道扬镳了 ，个个内心充满了幸福的憧憬 。我在台北第一女中待了六年 ，台大四年也交了不少知心女友

9、，但都不曾像这样九个女孩子朝夕相守 ，神魂颠倒地生活过 。这段经验算是空前绝后 。荷院这一带 ，除了麻大 ，几个私立学校都是男女分校 。为了开展社交 ，学校每年都安排一两个 大週末 ，举行音乐会或舞会 ，欢迎方圆百哩内 ，如哈佛和耶鲁这些长春藤联盟的学生来参加 。有一回碰到我们学校要举行这种活动 ，一个美国学生问我要不要一个 盲目的约会 （Blind Date) 。据说有一批耶鲁男生要来玩 ，少了一名女伴 ，怂恿我接受 。你太用功了 ！她劝我 ，应该及时行乐 ，放鬆一下身心嘛 ！说的也是 ，加上好奇 ，我当即答应了 。真的是盲目 ，除了知道他叫查理 ，其他一无所知 。过了两天 ，同学跑来问我

10、：你给查理订了旅馆没有 ？我莫名其妙 。一问才知这裡的规矩是 ，女方请男方来玩 ，必须负担对方的膳宿费用 ，包括舞会等入场券 。当然 ，如果耶鲁有人请我们 ，也会如此招待 。我惊叹自己未曾入境问俗 ，如今骑虎难下 。算算一 日三餐加入场券已十块钱出头 ，再加上旅馆 ，二十块跑不掉 ，这数目对我可是个大负担 。大学客栈早预订一空了 ，同学给我出主意 ，你找附近的人家 ，租或借一个房间给查理过夜也行 .我想爽约 ，一时又脸皮薄 ，只好硬着头皮去找房间 。学校附近我只认识一位本校德文系的退休老小姐 ，家中确有空房 。她是朋友介绍的 ，曾请我去她家吃过一次饭 ，态度十分亲切友好 。我把情况说了 ，希望

11、她能让我的客人借住一晚 。不料她一口拒绝 。据说这种大週末是她生财的机会 ，借住一晚要三块钱 ，短一毛都不行 。这是我第一次领教了美国人的实用和开朗作风 ，友谊和金钱划分得一清二楚 。你中了美国人陈规陋习的毒了 ！这些女孩没几个是正经八百来唸大学的 ，还不是想钓个金龟婿 ！她还训我 ：你不远千里而来 ，所为何事 ？专心唸书才是正道哪 ！她的意见我并不全然同意 ，但当时却给了我推掉约会的勇气 。钓金龟婿也者 ，其实是公开的秘密 。荷院举行毕业典礼时 ，各地的校友纷纷赶来 ，按毕业年代排队游行 ；每个年级的代表还高举牌子 ，上面大写标出那一届的成就 。我就看到一位 白髮如霜的老太太在队伍中昂首阔步

12、 ，她的牌子写着 我们嫁了一打哈佛的丈夫。靠近六十年代的牌子 ，才出现职业妇女的成就 ，这都是时代进步的反映 。八十年代中 ，我曾有机会重访曼荷莲 ，校园依稀旧貌 ，但是风气已大为开放 。我那年代的学生是 两耳不闻窗外事 ，除了书本和约会 ，其他如政治和社会全无动于衷 ；作为六十年代标志的反越战运动 ，此地无人过问 但八十年代就不同了 ，学生热衷于女权运动 ，个个以 新女性自我标榜 。当年的酒禁和宵禁 ，这时或取消或无人过问 。有人请男友来过夜 ，识相的室友便捲了被盖到走廊打地铺 ；不在乎的则纹风不动 ，数人同房也相安无事 。以前还发生过男客错闯女厕所以致女生吓昏的事 ，如今女厕常有男士穿插其间 ，一片太平和睦气象 。学生也关注环境保护 ，要求每週一餐素食就是证明 。时代在进步 ，贵族学校如曼荷莲能领先潮流 ，忝为校友也感到荣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