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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从玉帛古国到干戈王“國” 易华 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学与人类学研究所 摘 要： 苏秉琦“古国方国帝国”三部曲可修订为“古国王国帝国”:古国指夏之前“玉帛万邦”, 王国指夏商周, 帝国始于秦汉。从玉帛古国到干戈王国之间发生了革命性变化:从部落联盟禅让制过渡到了家天下世袭制, 东亚从此进入父权社会;以祭祀为主的礼乐文明变成了祀与戎并重的复合文明。从考古学上看从玉帛古国到干戈王国是从新石器时代到青铜时代, 前者经济基础是定居农业, 后者是农牧结合。红山、凌家滩、良渚遗址是玉帛古国代表, 齐家文化是青铜时代文化, 已进入干戈王国时代。如果二里头遗址是夏朝末都, 石峁遗址就是首都。整合历史学和考古学材料进
2、行初步论证。关键词： 玉帛古国; 干戈王国; 齐家文化; 石峁遗址; 礼乐文明; 游牧文化; 农耕文化; 作者简介：易华 (1963) , 男, 史学博士, 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学与人类学研究所研究员。基金：嵩山中华文明研究会“中华文明形成过程与创新研究”课题 (Y2015-6) 资助一、引言20 世纪末苏秉琦提出中国国家起源三部曲“古国方国帝国”和演进三类型原生、次生、续生说, 认为红山文化坛庙冢是原生古国遗址, 夏家店下层文化则是方国开始, 秦始皇是帝国开始;而秦自襄公 (古国) 缪公 (方国) 到始皇帝 (帝国) 完成了三部曲, 可称为“次生型”国家1。李伯谦把古国分成两种模式, 不同模式
3、导致不同发展前途:红山、良渚古国独重祭祀而不可持续, 仰韶古国军权、王权并重, 避免了社会财富无谓浪费, 发展成为王国, 成为数千年中华文明史主干2。21 世纪初王震中明确为邦国、王国、帝国三阶段:邦国是指夏代之前龙山文化城邦如陶寺遗址所代表的古国, 王国指夏商周, 帝国指秦汉。邦国时代多元多中心, 最早王朝即夏王朝出现在中原;王权来源于族权、宗教祭祀权和军事指挥权。宗教祭祀和战争在邦国形成过程中起重要作用, 亦是王国形成重要机制。他们都强调了酋邦或古国与王国连续性, 没有论述两者之间的根本区别。酋长拥有非强制性权威, 而非合法武力支撑的强制性权力或暴力;酋邦社会决策活动中酋长具有重大影响力,
4、 但是参与或者影响决策并非酋长一人。邦国亦可称为古国, 古国与王国之间有一脉相承之处, 但发生了革命性变化, 有了本质不同。事实上四千年以前新石器时代邦国包括红山、良渚或仰韶、龙山古国兵权并不发达, 进入青铜时代或王国时代, 戎与祀才可并称国之大事。最近, 王巍总结中华文明探源工程成就宣称中华文明五千年并非虚言。中华文明五千年大型纪录片也已多次播出。刘国祥断言红山文化晚期牛河梁时代确立了独尊一人王权已进入初级文明阶段, 红山文化玉器是中华五千年文明形成标志3。王仁湘系统研究中国彩陶文化, 发现庙底沟彩陶分布到了大半个中国:西到兰州东过济南北到呼和浩特, 南近长沙4。韩建业以考古发现与研究为基础
5、结合古史传说研究和自然环境分析主张五千年前庙底沟文化时期已形成“早期中国”5。不约而同叶舒宪从神话学和文学人类学对中华文明起源与形成做了系统探讨, 主张“玉成中国”;夏朝建立或青铜时代到来之前玉文化已统一中国, 并形成了玉教6。另一方面, 西方学者还是普遍不承认夏代历史或夏文明, 认为商朝才是中国第一个真正王朝, 金属、文字、城市齐备进入了国际公认文明时代7。梅维恒从甲骨文、金文和出土与传世文献清理了有关夏的记述, 发现商代和西周并无夏的确凿记载, 有关夏的故事多见于战国或汉代文献, 认为还没有证据能证明商代之前有一个夏代;也没有足够考古学证据如城墙、宫殿、礼堂、台阶、街道等能证明夏代存在,
6、除非将来找到更早提到夏及其统治者和首都的文献记载或考古新发现才能证明真有三代8。以许宏为代表的考古学家遵循国外文明与国家形成标准并稍加变通, 认为二里头文化时期才出现东亚最早广域王权国家, 号称最早的中国, 早不过三千八百年9。许宏发现大都无城, 金文中“或”即是“國”, 确实没有外城墙10。我们知道龙山文化晚期流行城墙, 而齐家文化未有城墙, 二里头文化兴起于龙山文化基础之上, 无城传统显然来自齐家文化或西北方向。事实上四千年前或夏代开始之际东亚历史上发生了革命性变化, 吸收了游牧文化进入青铜时代。夏代以前东亚是定居农业文化时代, 尧天舜日, 有祀无戎;禹会诸侯于涂山, 执玉帛者万邦, 可称
7、玉帛古国时代。红山、凌家滩和良渚、石家河文化就是这些玉帛古国遗存。从夏代开始, 启与有扈氏战于甘, 大动干戈, 标志着战争已是国家大事, 从此祀与戎并重进入干戈王“國”时代。这一时期历史考古遗迹见于石峁遗址和众多齐家文化遗址。石峁遗址早期是一处龙山文化城址, 逐渐受到了西北游牧文化或齐家文化明显影响;晚期进入夏代纪年, 也进入了祀与戎并重的王“國”时代, 很有可能是夏代首都。而二里头遗址时代跨夏商, 最有可能是夏代末都。现在我们应该明确两个概念玉帛古国和干戈王国:有祀无戎的玉帛古国是东亚固有文化传统, 叶舒宪发现和抓住了这一关键特征;许宏抓住了青铜与城市两大文明标准, 广域王权国家实质上是干戈
8、王“國”。石峁遗址或齐家文化正好体现了这一变革过程, 为我们研究玉帛古国到干戈王“國”转换提供了极好机会。考古学、历史学、神话学和人类学结合可以得出比较令人满意解释。二、玉帛古国神话传说表明三代之前有一个尧舜禹时代, 执玉帛者万邦, 可称玉帛古国时代。考古发掘和研究表明四千年前东亚大地确有发达定居农业文化, 有可能形成地方性酋邦或古国。牛河梁遗址、凌家滩遗址、良渚遗址、石家河遗址、陶寺遗址就是这些古国典型代表。尧天舜日时代以定居农业为经济基础, 出现了明显劳动分工和社会分化但男女依然相对平等, 以祭祀为要务却几乎没有战争, 可称玉帛古国。我们可以红山文化为例略作分析。牛河梁遗址是红山文化祭祀遗
9、址, 坛、冢、庙齐全, 生动体现了劳动分工与社会分化状况以及有祀无戎文化状态。红山文化时代已有专业祭祀队伍, 率民以祀神, 唯祀为大, 未发现战争迹象。他们祭祀是出于对天、地或宇宙自然敬畏, 或为了生殖、丰收和安康, 没有发现为了战争而祭祀的行为, 亦未发现围城或防役工事;以人为牲或以人殉葬风气尚未形成。牛河梁女神庙祭祀对象是女神, 但从事祭祀活动或掌握社会权力的是男人。从公开发表几座重要墓葬来看墓主多为男性或性别不明。牛河梁第五地点一号冢中心大墓墓主即是一成年男人, 随葬精美玉器七件。牛河梁第二地点一号冢 21号大型墓墓主亦是一位成年男人, 随葬玉器 20 件。这两座墓体现了以玉为佩、以玉为
10、祭、以玉为葬传统, 是典型“唯玉为葬”墓11。中心大墓或大型墓只葬玉器, 随葬石器或陶器墓均为中小型墓, 小型墓或附属墓中基本上没有随葬物。这表明红山文化社会出现了明显分工与贫富分化。女性雕像或女神像是红山文化一个显著特征, 生殖崇拜或女神祭祀是红山文化先民社会生活重要方面。东山嘴遗址发现陶塑人像残块二十余件, 可以辨认小型孕妇塑像两尊, 大型人物坐像一尊。牛河梁“女神庙”是一座多室建筑, 已发现人像残块分属约七个个体, 是一组女神群像。这种隆重女神祭祀可能是丰产巫术或祖先崇拜的表现12。从事祭祀活动的人多为男性, 并且建造了神庙、祭坛和积石冢。女神男巫 (觋) , 红山文化社会男女关系非常微
11、妙。女性雕像或女神崇拜并不表明红山文化处于母系社会或母权社会, 相反大型祭祀遗址和墓葬表明男人有较高社会经济地位。牛河粱还发现了一座罕见的男女分室合葬墓 N2Z1M24:北室宽 40 厘米, 葬一成年女性, 仰身直肢, 陪葬勾云形器玉镯各一件;南室宽 35 厘米, 葬一成年男性, 仰身直肢, 只陪葬玉镯一件13。因此, 红山文化先民男女之间仍然处于相对平等状态, 女权不占优势, 男权亦不占统治地位。生殖崇拜或女神祭祀只是红山文化先民宗教生活一个方面。他们还崇拜天地, 敬畏大自然。牛河梁第二地点三号积石冢总体布局平面呈圆形, 由三个长条状多棱形石柱组成同心圆圈构成, 三层递收迭起构成一个简朴“天
12、坛”形象, 可能是原始天坛14。东山嘴遗址是一处方圆结合祭祀遗址, 中心部分是一座长方形基址, 可能是祭祀地母的祭坛。地母崇拜始于新石器时代, 一直延续到近代, 东山嘴这座石砌方坛可能是原始地坛15。红山文化作为一种发达新石器时代地方文化, 有祀无戎是可能的。庄子盗跖云:“神农之世无有相害之心, 以至德之隆也。然而黄帝不能致德, 与蚩尤战于涿鹿之野, 流血百里。”一些原始部落一直不知道战争为何物。本尼迪克特在印第安人中发现从未经历过战争的部落:“在他们自己的文化中, 根本没有战争这个观念可以存在的基础”16女神男巫, 有祀无戎是红山文化社会的两大特点。表明他们仍然生活在男女相对平等, 人神共处
13、和平状态。只有进入青铜时代或所谓的文明社会之后, 有了干戈才有戎, 尚武好战才可能成为风气, 人类才能发动“名正言顺”的战争。在自然状态下人类是相对渺小和软弱的, 亦是和平的17。依此类推, 东亚新石器时代晚期进入了玉帛古国时代, 以祭祀为标志礼乐文明时代。玉文化源头可以追溯到旧石器时代西伯利亚或贝加尔湖周围, 兴隆洼遗址精致真玉耳玦标志东亚进入了玉器时代18。以玉玦为标志玉文化迅速传播到了几乎整个东亚地区包括日本列岛, 河姆渡和良渚文化遗址亦出土了仿真玉玦19。五千年前左右玉帛古国之间有互动, 上层已形成交流网络。凌家滩和红山文化遗址相隔千余公里玉器上表现出深度相似是社会上层远距离交流生动例
14、证, 相似玉器包括玉人、玉龟、玉筒形器、玉猪龙、双联璧、玉环、玉镯、玉璧和石钺;凌家滩八角星双翅为猪首的玉鹰与红山文化“枭形勾云形器”可能是同类器物;凌家滩“兔形器”与牛河梁“玉凤”实际为同类器物20。红山文化与凌家滩文化先民之间并无战争迹象, 交流主要是以玉器为象征的礼乐文明知识与技术和权力表达方式。中国传统礼乐文明传统可以追溯到新石器时代。礼制贯穿中国文明史, 彩陶、玉器、列器、祭坛是中国式古礼体现。新石器时代晚期或末期东亚已有明显的贫富分化, 但男女仍然相对平等。仰韶、红山、凌家滩、大汶口、良渚、石家河、龙山文化墓葬已有贫富分化, 但并无男女明显不平等现象。例如山东临朐西朱封三座罕见龙山
15、文化墓葬经过两次发掘震撼面世:1987 年抢救清理第一座重椁大墓棺内墓主是一中年女性, 仰身直肢, 手握獐牙, 头部与胸部分别置有绿松石耳坠及玉冠饰, 随葬品有鼎、盆、罐、骨匕、器盖、三足盆、单把杯、蚌器、蛋壳陶杯等 30 余件。1989 年发掘了另外两座大墓:M202 墓室为长方形, 东西长 6.68 米, 一棺一椁;M203 墓室长方形西长 6.36.44 米, 重椁一棺, 墓主亦为女性, 随葬品十分丰富, 具有大量彩绘遗迹和精致黑陶, 最精美的代表性器物是人头形玉笄和组合玉簪。龙山文化晚期已进入夏代纪年, 西朱封大墓中还没有发现干戈或真正的兵器。只有进入青铜时代或齐家文化时代才发生革命性
16、变化。三、干戈王“國”夏以干戈立国。尚书甘誓:嗟!六事之人, 予誓告汝:有扈氏威侮五行, 怠弃三正, 天用剿绝其命, 今予惟恭行天之罚。左不攻于左, 汝不恭命;右不攻于右, 汝不恭命;御非其马之正, 汝不恭命。用命, 赏于祖;弗用命, 戮于社, 予则孥戮汝。甘誓属于夏书, 是启讨伐有扈氏时发布战争动员令。史记夏本纪云:“于是启遂即天子之位有扈氏不服, 启伐之, 大战于甘。”史记集解马融曰:“甘, 有扈氏南郊地名。”史记索隐又云:“夏启所伐, 鄠南有甘亭。”后汉书郡国志云:“鄠县属右扶风, 有甘亭。”宋代长安志云:“甘亭, 在鄠县西五里。”清关中胜迹图志云:“甘亭, 在鄠县西南五里。”简明中国历史地图集“夏时期全图”将有扈氏和甘标注于西安附近21。大战于甘已公认发生在今陕西户县西南甘峪和甘亭一带, 正是齐家文化或客省庄二期文化分布区。甘之战巩固了夏朝统治, 确立了父子继承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