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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晏幾道小山詞清壯頓挫之意義探析卓清芬一、 前言 北宋詞人晏幾道(1038-1110) 據涂木水：關於晏幾道的生卒年和排行一文，作者走訪晏氏故里，查閱東南晏氏重修宗譜，確定晏幾道生於宋仁宗寶元元年(1038)，卒於宋徽宗大觀四年(1110)，年七十三歲。見文學遺產1997年第1期，頁107。 的小山詞，向以風流綺麗著稱。 清陳廷焯：詞壇叢話，見唐圭璋編，詞話叢編(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頁3722。其摯友黃庭堅(1045-1105)在小山詞序中提到晏幾道詞的特色：乃獨嬉弄於樂府之餘，而寓以詩人句法，清壯頓挫，能動搖人心。 宋黃庭堅：山谷集(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1983年
2、)內集卷16，頁22。 指出其詞融合了詩人句法，產生清壯頓挫的美感特質，達到能動搖人心的藝術效果。 或許因為小山詞獨可追逼花間 宋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臺北：廣文書局，1968年)：其詞在諸名勝中，獨可追逼花間，高處或過之，卷21，頁4-5。的印象深入人心，南宋詞家在使用詩人句法、清壯頓挫等詞語時，通常用以指涉蘇軾、張孝祥、辛棄疾等豪壯詞風， 宋湯衡：張紫微雅詞序：其後元祐諸公，嬉弄樂府，寓以詩人句法，無一毫浮靡之氣，實自東坡發之也、金元好問：新軒樂府引：坡以來，山谷、晁無咎、陳去非、辛幼安諸公俱以歌詞取稱，吟詠情性，留連光景，清壯頓挫，能起人妙思、金王若虛：滹南詩話引文伯起言：先生(按：指蘇
3、軾)特立新意，寓以詩人句法，見張惠民編：宋代詞學資料匯編(廣東：汕頭大學出版社，1993年)，頁223、245、81。而小山詞清壯頓挫的特質，遂為論者所忽視。從南宋到清代，詞評家雖經常轉引黃庭堅小山詞序之語， 如宋王灼：碧雞漫志、清沈雄：古今詞話詞評、清江順詒輯：詞學集成，見唐圭璋編：詞話叢編(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頁86、978、3267。但只是籠統概括的引用，並未詮釋清壯頓挫的意涵，直到當代，才有少數幾篇相關的研究論文作更進一步的探討。由於黃庭堅並未解釋清壯頓挫的意義，也未援引詞例說明，以致學者言人人殊，莫衷一是。楊海明唐宋詞史： 詞原來只是狹邪之小技，現在小晏之作竟以進入了大雅之
4、堂，這 個評語，就可謂高矣。蝶戀花(夢入江南煙水路)這種回環轉折， 就使詞情顯出既層層深入、又節節頓挫的形勢來。 楊海明：唐宋詞史(高雄：麗文文化公司，1996年)，頁261。鍾陵清壯頓挫小山詞： 小山詞在構思、抒情、用詞造語方面都有著清壯頓挫，能動搖人心 的藝術特色。狹邪之大雅，是寫男女戀情中的正聲；豪士之鼓吹， 則是抒慷慨之音中的亢調烈響。音聲清壯，自與流俗之調絕異。 鍾陵：清壯頓挫小山詞，南京師範大學學報1985年第2期，頁40，此文又見於南京廣播電視大學學報2005年第3期，頁10。殷光熹悲怨深婉、沉鬱頓挫的小山詞： 一種鬱鬱不樂、怨恨不平之氣在詞中流轉，有時深沉，有時空遠，有時 意內
5、言外，有時直抒胸臆凡此種種，都不同程度地體現了小晏詞中 沉鬱頓挫的特色。小晏詞寫得抑揚頓挫，能動搖人心，還由於他 在表達思想感情、體物抒情時，運用了純熟高超的藝術手法。 殷光熹：悲怨深婉、沉鬱頓挫的小山詞，雲南師範大學哲學社會科學學報第25卷第2期，(1993年4月)，頁41。顧易生、(韓)金昌娥宋代江西詞人晏殊、晏幾道、歐陽修、黃庭堅的詞論： 他所為詞，雖出於戲弄，而寓以詩人句法。清新、壯闊、沉鬱、頓挫， 具有撼動心弦的力量，其中真味則未為一般人所體會。 顧易生、(韓)金昌娥：宋代江西詞人晏殊、晏幾道、歐陽修、黃庭堅的詞論，陰山學刊1996年第2期，頁91。蔣哲倫、傅蓉蓉中國詩學史詞學卷：
6、清壯頓挫正是詩人句法的概括。所謂清，指的是小山詞中 意境的明淨澄澈，語言的雅致脫俗，壯字與婉約的小山詞貌 離神合，山谷並不以為小山詞具有雄奇闊大之美，他指的是小晏因為 槃跚勃窣的個性而使生命激情與現實產生了嚴重碰撞後產生的深沉 而真摯的感慨。這是人類共同具有的悲鬱，表現出這種境界即是 壯，即是王國維所謂的以血書之文學。頓挫指的是句勢的收 縱起伏，它與詞人的情感脈絡緊密相連。黃庭堅出於對小晏詞學 趣味的認同，特地點出他的作品與狎邪之作不同，雖與市井俗詞 同一形式，卻有大雅之品格。至於豪士之鼓吹，衡以小山詞當 然不很恰當，只能說，它是黃庭堅在蘇軾詞學思想影響下形成的以詞 寫剛健闊大情志的觀念的不自
7、覺流露。 蔣哲倫、傅蓉蓉：中國詩學史詞學卷(廈門：鷺江出版社，2002年)，頁61-63。 葉幫義清壯頓挫小山詞與蘇門詞主體性創作的表徵： 就詞的創作來說，其中性情因素又不盡同於詩文創作。它在情感、意趣 與氣骨方面有其特定的要求，清壯頓挫詞風的形成正與這些因素相 關。 葉邦義：清壯頓挫小山詞與蘇門詞主體性創作的表徵，山東師範大學學報2002年第1 期，頁67。 從以上的論述可知，學者對於清壯頓挫的詮解各不相同。有人認為小山詞的清壯表現在音聲方面，也有人不認為小山詞具有闊大雄奇之美，或對清壯避而不談，或以沉鬱取代清壯。對於頓挫的理解則較傾向於收縱起伏的藝術技巧。對於黃庭堅稱許小山詞可謂狹邪之大雅
8、，豪士之鼓吹 黃庭堅：小山詞序，黃庭堅：山谷集內集卷16，頁23。的看法也不盡相同，有人表示肯定，也有人認為不恰當。 清壯頓挫的意涵究竟是什麼？所謂狹邪之大雅，豪士之鼓吹又具有什麼意義？小山詞如何展現清壯頓挫的特質？如何達到能動搖人心的效果？筆者以為，若要明瞭清壯頓挫的意義，應先尋繹清壯頓挫運用在文學批評上的脈絡，再從黃庭堅的詩論、文集，以及宋人的筆記、詩話中進一步釐清清壯頓挫的意義，並以小山詞的詞句作為例證，期望能較清楚的掌握小山詞清壯頓挫的意涵。 二 清壯頓挫的意涵 清壯頓挫最早出現在晉陸機文賦對文體特性的描述： 箴頓挫而清壯。 文選唐李善注曰：箴以譏刺得失，故頓挫清壯、唐張銑注曰：箴所以
9、刺前事之失者，故須抑折前人之心，使文清理壯也。頓挫，猶抑折也。 梁蕭統編、唐李善等注：古迂書院刊本增補六臣註文選(臺北：漢京文化事業有限公司，1980年)，卷17，頁310。箴屬勸諫告誡的文類，其目的在譏刺得失、抑折人心。頓挫在此有抑制轉折、抑壓摧折、使其歸正之意。 韓成武沉鬱頓挫新解：因為做出錯事是由於心思不正，所以必須抑折之。抑，就是壓制、阻止；折，就是扭轉而使之歸正，學術研究2004年第10期，頁139。 南朝宋范曄後漢書孔融傳贊云： 北海天逸，音情頓挫。唐李賢注：頓挫，猶抑揚也。 南朝宋范曄著、唐李賢等注：後漢書(臺北：新陸書局，1964年)，卷100，鄭孔荀列傳第60，頁857。這裡
10、的頓挫形容情感、聲調的抑揚起伏。 唐杜甫觀公孫大娘弟子舞劍器行並序： 觀公孫氏舞劍器渾脫，瀏灕頓挫，獨出冠時。 唐杜甫：觀公孫大娘弟子舞劍器行並序，唐杜甫著、清楊倫箋注：杜詩鏡銓(臺北：里仁書局，1981年)，卷18，頁882。這裡的頓挫形容舞姿動作的轉折變化。 頓挫運用在文學作品的評論上，最著名的例子便是杜甫的進鵰賦表： 至於沉鬱頓挫，隨時敏捷，而揚雄、枚皐之流，庶可跂及也。 唐杜甫：進鵰賦表，唐杜甫著、清楊倫箋注：杜詩鏡銓，讀書堂杜工部文集註解卷之一，頁1041。這是杜甫對自己作品的評論。他將自己的作品分成兩類：思慮深湛、托旨遙渺的作品，可比揚雄；即興應對、機敏成章的作品，可擬枚皐。 蕭麗
11、華：論杜詩沉鬱頓挫之風格：杜甫在此表中將自己的作品分為兩類，一為沉鬱頓挫，一為隨時敏捷，前者指思慮深湛，托旨遙渺的作品；後者指即興應對、機敏成章的作品，揚雄、枚皐則是他用來形容自己兩類作品的具體比擬，國立臺灣師範大學國文研究所碩士論文，(1986年5月)，頁36。這裡的頓挫，指情感起伏跌宕，於作品中呈現抑揚變化之勢。 蕭麗華：論杜詩沉鬱頓挫之風格：頓挫則不離抑揚變化之勢，是作者心緒情感凝聚氣韻，縱橫傾洩，而在作品中形成一種頓宕變化之美，國立臺灣師範大學國文研究所碩士論文，(1986年5月)，頁38。 杜甫同元使君舂陵行有序： 覽道州元使君結舂陵行兼賊退後示官吏作二首不意復見比興 體制，微婉頓挫
12、之詞，感而有詩，增諸卷軸。 唐杜甫：同元使君舂陵行，唐杜甫著、清楊倫箋注：杜詩鏡銓，卷12，頁603。元結任道州刺史時，有感於民不聊生，而稅賦苛重，甚於賊寇之掠奪，因此作舂陵行、賊退示官吏，傳達下情，冀以感悟君上。馬茂元唐詩選評曰：境陷矛盾，故其情哀而婉；關鎖全篇，故其章曲而深。老杜所謂微婉頓挫之詞，可由此窺入 馬茂元選注：唐詩選(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年)，頁384。這裡的頓挫，指轉折迂曲的章法結構。 宋黃庭堅以頓挫強調命意的曲折變化。宋范溫潛溪詩眼云： 山谷言文章必謹布置，如杜子美贈韋見素詩云：紈袴不餓死，儒冠多誤 身。此一篇立意也。此詩前賢錄為壓卷，蓋布置最得正體，如官府 甲第廳
13、堂房室，各有定處，不可亂也。又云： 詩有一篇命意，有句中命意，如老杜上韋見素詩，布置如此，是一篇命意 也。至其道遲遲不忍去之意，則曰：尚憐終南山，回首清渭濱；其道欲 與見素別，則曰：常擬報一飯，況懷辭大臣，此句中命意也。蓋如此然 後頓挫高雅。 宋范溫：潛溪詩眼，郭紹虞輯：宋詩話輯佚(臺北：華正書局，1981年)，頁325-326。論作詩文： 但始學詩，要須每作一篇輒須立一大意。長篇須曲折三致焉，乃為成章耳。 宋黃庭堅：山谷集別集卷6，頁4。黃庭堅指出，杜甫奉贈韋左丞丈二十二韻 唐杜甫：奉贈韋左丞丈二十二韻：紈袴不餓死，儒冠多誤身。丈人試靜聽，賤子請具陳。甫昔少年日，早充觀國賓。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賦料揚雄敵，詩看子建親。李邕求識面，王翰願卜鄰。自謂頗挺出，立登要路津。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此意竟蕭條，行歌非隱淪。騎驢三十載，旅食京華春。朝扣富兒門，暮隨肥馬塵。殘杯與冷炙，到處潛悲辛。主上頃見徵，儵然欲求伸。青冥卻垂翅，蹭蹬無縱鱗。甚愧丈人厚，甚知丈人真。每於百僚上，猥誦佳句新。竊效貢公喜，難甘原憲貧。焉能心怏怏？祇是走踆踆。今欲東入海，即將西去秦。尚憐終南山，回首清渭濱。常擬報一飯，況懷辭大臣。白鷗沒浩蕩，萬里誰能馴？唐杜甫著、清楊倫箋注，杜詩鏡銓卷1，頁24-26。開篇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