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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怀念羊 小时候，我家缺粮，却从未缺过羊。羊是我家主要的经济来源。记得每到月底，粮食接不上的时候，父亲总会卖一只羊，用羊钱买些五谷杂粮，一家人基本没挨过饿。那个时候我家养的是山羊。山羊好伺候，肚量小，吃得快，一天放一次就够了，最主要的原因是繁殖快，一胎能生两三个，最多的还生过四个呢，一年就能长大，见利快。因为山羊肉嫩味鲜，可口无膻，当地人都喜欢吃山羊肉。山羊很聪明，能察言观色。平常只要有人走过羊圈，它准会咩咩地扯着长腔，将一双前蹄搭在栅栏门上人立而起，闹腾着要出去吃草，唯恐被人遗忘。为此没少遭到我和哥哥的痛打。因为只要它不叫，父亲就不容易发现，我们总是偷懒，为了迟一点出山放羊。山羊这些怪东西，才
2、精哩！你以为它很饿，出去时稍不留神，它就在你眼皮子底下吃着吃着就溜走了。只要脱开你的视线，它总会翻越几座山到苜蓿地或者庄稼地里偷吃，等我们发现的时候，它早就吃饱了贼似的往回溜呢。父亲是家里最爱羊的人，一年四季放羊、拾柴、捡羊粪，都是他做。父亲能从羊的走姿和叫声中知道哪只羊没有吃饱，哪只羊鼻孔里有虫，哪只羊在寻羔。我和哥哥正好相反，虽然只是农忙季节替换一下父亲，却讨厌放羊。你想想，两个年轻娃娃整天窝在山上，跟一群羊在一起，既没有共同语言，又没有共同爱好，不寂寞才怪哩。记得我八岁那年冬天，给村里五娘家捎带着放了一只奶山羊和一只两个月大的小羊羔。因为五娘的儿媳妇生了个带巴的，金贵，没有奶水，就七凑八
3、凑地买了一只刚刚产羔的奶山羊，给娃吃奶。那小小的羊羔，浑身披着弯弯的白毛，一撮一撮蜷曲成环，光溜溜的像老外的头发，非常逗人。五娘心疼羊羔，就讨好我们，隔天差五给我和哥哥手里塞个苹果给个胡萝卜等好吃的东西，嘱咐我俩一定要用心照顾好小羊羔。但事情还是发生了。有一天我和哥哥在黄沟洼放羊，小羊羔站在一个两米多深的坑畔，我站在距它五六米的高处，怎么吆喝它就是不走，我情急之下搬动一块牛头大的土块想吓唬它快点走，哪里料到土块太沉，竟脱手滚了下去，一下子把小羊羔砸下土坑。我害怕极了，赶快喊哥哥。其实走在前面的哥哥全看见了，他气急败坏地跑过来，跳下坑把羊羔抱上来。可怜的小羊羔浑身是土，已经虚弱的站不住了。哥哥非
4、常生气，居然一把将我提到坑畔，返身跳到坑里将那块土块抱上来，用同样的办法把我也砸翻到坑里。我爬上来以后，一声没哭，也不怨恨哥哥，因为小羊羔已经无声无息地躺在沟洼里死了，这个幼小的生命的消逝，是我一手造成的，我没有理由哭，因为我还活着。第二天出山，不知为什么，羊群躁动不安，收束不住。哥哥一气之下将羊群堵在山坳里用鞭子狠狠地抽。受惊的羊群冲出山坳，攀上高崖，我知道高崖危险，但见哥哥生气，就傻傻地跟着羊群攀上高崖，不料脚下一滑，从两丈高的崖上摔下来，折了右腿，为此，哥哥挨了父亲一顿毒打，打折了一根扁担。从此以后，父亲再也不让我们放羊了。父亲把山羊全部卖完，又买回来几只新疆细毛羊，一个人长年累月出山放
5、羊，风雨无阻。在放羊的日子里，父亲每天都能拾回一笼羊粪和一大捆干柴，我们做饭的柴禾、烧炕用的柴禾以及地里上的肥料，全靠父亲放羊。谁也没有想到，父亲居然放了二十八年羊。这些年来，我们一家十几口人的花销，弟兄三人上学、结婚、盖房子，全靠父亲放羊这点收入。最初几年村里很多人看不起父亲，认为依靠放羊养家，没有出息，我曾经也觉得父亲没有本事。后来，村里的人发现羊的利润一年比一年高，羊全身都是宝，羊毛、羊皮、羊肉都能卖个好价钱，连铁路局退休的二叔都操起了扬鞭子，我才改变了自己的看法。后来我们村的人都开始养羊，几年下来全村的养羊量超过了三千只，成了乡里的养殖村。遗憾的是前年秋季，乡里突然大搞植树造林，不让羊
6、群出山，说是啃坏了林木。村里的羊眼看着要绝迹了，可是父亲是离不开羊的啊。父亲整天闷闷不乐，茶饭不思，后来他决定将羊处理得剩五六只，拉着羊在塬上放养。这种日子没过几天，父亲突然发病，中风不语。我们弟兄三人把父亲送到医院治疗了几天，父亲的脑子慢慢清醒了，在医院里大吵大闹着说自己没病，要回家放羊。父亲说他不能没有羊，他必须回家放羊。可父亲哪里知道，那些羊全部被哥哥卖了，父亲看病的钱就是卖羊的钱啊！我和哥哥都低头不语，不敢告诉父亲实情，任父亲没完没了地嚷嚷。转瞬间三年即逝。如今，我每次从外地回家，再也看不见那白云般的羊群了。只要我走进村口，老远就能望见父亲拄着拐杖，拖着无力的左腿，一瘸一瘸地迎面走来。我仿佛又看见了那只可怜的山羊羔，我的眼里不由得含了泪水。 .- 2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