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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论友谊 -培根“凡是喜欢孤独的人，不是野兽便是神灵。 ”说这句话的人若要在寥寥数语中更有过之 地把真理与谬误放在一起，那就难了。因为，说任何人如果有一种天生而又隐秘的憎恨和 厌恶社会的心理，那么，这个人不免带有点野兽的性质，这是非常荒谬的，除非这种憎恨 和厌恶社会的心理不是出于对孤独的爱好，而是出于一种想通过离群索居而达到更崇高的 交往欲望，譬如说，我们可以看到，人们曾虚构出有些异教徒具有这种欲望，如克瑞蒂人 埃庇米尼德斯、罗马人努马、西西里人恩培多和提亚纳的阿波罗尼斯，而有些古代隐士和 基督教会长老则确实有这种欲望，但是一般人并不知道什么是孤独，以及它的范围究竟有 多大。因为如果没有爱的话，
2、一群人并不能算做一个团体，众多的面孔也只是像一个画廊， 而谈话则不过如同铙拔叮铛作声而已。有句拉丁谚语略能说明这一点，这句谚语是：“一 座大城市就是一片大荒野。 ”因为在一座大城市里，朋友之间住得都很分散，所以基本上没 有那种交往比较密切的情谊。但是我们还可以更前一步，最真诚地断言：缺乏真正的朋友 乃是一种地地道道的、非常可悲的孤独，因为，如果没有真正的朋友，世界只不过是一片 荒野；甚至在这个意义上还可以说，凡是生性不适宜于交友的人，其性格是禽兽的性格， 而不是人的性格。友谊的一种主要效用是，它能使心中的饱胀抑郁之气得以渲泄，这种郁气是各种情感都 可以引起的。我们知道，身体上的堵塞憋闷之症是最
3、危险的；而精神的上闭塞压郁之症差 不多也是如此。你可以服菝葜以通肝，服铁剂以通脾，服硫华以通肺，服海狸香以通脑； 但是，除了真正的朋友外，没有一种药是可以通心的。对他们，你可以倾诉自己的不幸、 愉快、希望、疑虑、劝告，以及一切压抑于心中的事情，有一点像世欲的忏悔。奇怪的是，我们可以看到有些伟大的帝王也非常重视我们所说的那种友谊的效用：他们为 了获得友谊，甚至往往不顾自己的安全和尊容。因为帝王的地位远远高于其臣民，所以他 们是不可能享受友谊的，除非他们（为了使自己能够享受友谊）把有些人提掖到可以说是 他们的同伴、或差不多与他们相同的地位，然而这样做的结果往往会出现麻烦。用现代的 话来说，这种人就
4、是“亲信”或“密友” ，好像他们之所以达到这种地位是由于帝王的恩宠、 或与帝王过从甚密似的。但是罗马语则表达了这种人真正的用途和提掖他们的真正原因。 罗马语把这种人叫做“分忧者”,因为使君臣之间建立起友谊的正是那种“分忧” 。而且我 们可以清楚地看到不仅懦弱善感的君王是这样做的，而且自古以来聪明、最有谋略的统治 者也是如此；他们往往与某个臣属相结交，彼此以朋友相称，而且还允许旁人把他们叫作 君王的朋友，君臣之间所用的这种称谓与普通人之间并无二致。苏拉在他统治罗马时，把庞培（后被人们称为“伟大的”庞培）提到那么高的地位，以至 庞培夸口说，苏拉也不是他的对手。因为他曾竭力为他的一个朋友竟争执政官之
5、职，而反 对苏拉所举荐的人，结果他的朋友果然获胜当选了。因此，苏拉对他有点不满，开始跟他 主进名分，而庞培则反唇相讥，叫他不要再说了，因为敬慕“朝阳”的人多于敬慕“夕阳” 的人。在朱利乌斯凯撒那里，德基穆斯布鲁图斯非常得宠，以至凯撒在其遗嘱中把他 立为候补继承人，排名仅次于凯撒的外甥。而此人也就是能诱致凯撒于死地的人。因为当 凯撒由于一些不详之兆，尤其是科尔坡莉娅做了一个噩梦的缘故而想使元老院先行休会的 时候，这个人搀着他的胳膊，慢慢地把他从椅子上扶起来，并告诉他说，他希望凯撒不要 叫元老院休会，不要一直等到凯撒的妻子做了一个好一点的梦再开会。安东尼在一封信里（这封信在西塞罗的一篇斥安东尼演说
6、中曾被一字不差地引用过）把布鲁图斯叫做 “妖巫” ，好像他用妖术迷惑了凯撒似的，可见他是多么得宠。阿格里帕虽然出身寒微，但 奥古斯都把他提到很高的地位，以致当奥古斯都就其女儿朱莉娅的婚事征求梅塞纳斯的意 见时，梅塞纳斯竟冒昧地告诉他说， “他要必须把他的女儿嫁给阿格里帕，要么必须把阿格 里帕杀了，除此之外没有第三条道路，因为他已经使阿格里帕有了这样大的权势。 ”在提比 略凯撒那里，塞扬努斯飞黄腾达，升到很高的地位，以至于人们把他们两人称作并视为 一对朋友。提比略在给塞扬努斯的一封信中说：“为了我们友谊的缘故，我没有对你隐瞒 这些事情” ；而且整个元老院（像为一位女神一样）为友谊建造了一座祭坛，
7、以祭祀他们两 人之间的那种亲密无间的伟大友谊。塞普提米乌斯塞维鲁斯与普劳梯亚努斯之间的友谊 也是如此，或是说，更有过之。因为塞维鲁斯强迫他的长子娶普劳梯努斯的女儿为妻，并 且常常袒护普劳梯亚努斯种种欺凌皇子的行为；他在致元老院的一封信中还这样写道： “朕甚爱此人，愿其能死于朕之后也。 ”如果这些君王都像图拉真或马可奥勒利乌斯一样， 那么人们也许认为，上述这种友谊是出自一种非常善良的本性；但是，所有这些君王都是 些很精明、心魄强健而严厉、且极其钟爱自己的人，然而他们也竟然如此，我就非常清楚 地表明：他们觉得，虽然自己过着人间最幸福的生活，但如若没有一个朋友的话，这种幸 福也是有缺憾的，不完善的；
8、而且，虽然这些君王都是些有妻室、儿子、侄子或外甥的人， 但所有这些都不可能替代友谊的慰悦。我们不应当忘记科米内对其第一位主子，即勇敢的查理公爵所作的评论。他说：“公爵不 愿意把自己的秘密告诉任何人，尤其是那些最使他为难的秘密，于是他又继续说道：”后 来这种隐秘的性格已经削弱并且有点毁损他的理智。其实，科米内要是乐意的话，对其第 二位主子路易十一，也可以下同样的断语，因为路易十一的那种隐秘的生性确实使他自己 苦不堪言。毕达哥拉斯有句晦涩而真确的格言：“不要吃心脏。 ”的确，如果说句不好听的 话，那些没有朋友可对之倾诉衷肠的人，可以说就是吃自己心脏的生番。但有一点则是非 常令人惊奇的（我想以此来结
9、束关于友谊之第一种效用的论述） ，那就是，把自己的心事告 诉朋友的这种做法能产生两种截然相反的效果：它不但能使欢乐培增，也能使忧愁减半。 因为，如果一个人把自己的欢乐告诉他的朋友，他就会得到更大的欢乐；如果把自己的忧 愁向他的朋友倾吐，他便会减轻自己的忧愁。所以，友谊对于一个人心灵的实际作用，犹 如炼金术士过去常常所说的他们的“点金石”对于人的身体的功效；据说，这种点金石也 能产生完全相反的效果，但总是有益于身体的。然而，即使不求助于炼金术士，我们也能 在普通的自然现象中看到明显与此相似的情形。因为在物体中，结合能增强和抚育任何自 然的作用，而另一方面又能削弱和任何强烈的外来影响；甚至心灵的结
10、合也是如此。正如友谊的第一种效用是能颐养和支配感情一样，友谊的第二种效用是能颐养和支配理智。 因为友谊不但能使人走出狂风暴雨式的感情世界而步入风和日丽的春天，而且还能使人摆 脱胡思乱想而进入理性的思考。这也不难被理解为仅仅是由于接受了朋友忠告的缘故。其 实，在得到那种忠告以前，任何心里有许多想法的人，当他与另一个交谈时，他的才智和 理解力就会变得清朗而又细致；他就能更加容易地调动自己的思想，并使之更加井然有序； 他就能看到当把这些思想变成言语时它们是什么模样；最后，他变得比从前的他更加聪明， 因为一小时的谈话比一天的沉思更能给人以智慧。这一切都是毫无疑问的。地米斯托克利 对波斯王说得好。他说：
11、“言语犹如一块展开的花毯，其图案现露于外；而思想则犹如卷 起来的花毯。 ”友谊的第二种效用，即启发理智，也不只局限于能给人以忠告的那种朋友 （他们当然是最好的朋友） ；一个人即使没有那种朋友，也能通过与他人交谈而增加自己的 知识，把自己的思想暴露出来，像在石头磨刀那样磨砺自己的才智，而石头本身却是不能切割的。总之，一个人与其让自己的思想窒息衰灭，倒不如向一座雕像或一幅图画倾诉自 己的想法更好些。为了全面地阐述友谊的这第二种效用，现在我们再来谈一谈更公开的、为普通人所能 观察到的另外一点，那就是朋友的忠告。赫拉克利特在其晦涩难解的话语之一中说得好： “干燥的光永远是最好的东西。 ”毫无疑问，一个
12、人从另一个人的忠告中所获得的光明比从 他自己的理解力和判断力中所产生的光明更干更纯，因为后一种光明总是浸浴在他的感情 和习惯中。因此，朋友提出的忠告与一个人的自我告诫是大不一样的，其差别有如朋友的 忠告与奉承者的建议之间的差别一样，因为对一个人最有力的奉承者乃是其本人，而医治 这种自我奉承的最好的药方就是朋友的畅所欲言。忠告有两种：一种是关于品行的，另一 种是关于事业的。就第一种忠告而言，能使心灵保持健康的最好预防药是朋友的良言劝诫。 一个人的严厉自责是一种有时过于猛烈、腐蚀作用过大的药物。阅读道德方面的好书，则 有一点单调死板。在别人身上观察自己的缺点，有时与自己的情形不符。但最好的药方 （
13、即我认为最有效而且最易服用的药方）即是朋友的劝告。奇怪的是，我们可以看到许多 人（特别是那种比较伟大的人）就是因为没有朋友给他们以忠告的缘故而犯了严重的错误， 做出极其荒唐的事情，致使他们名声和财产均大受损失。因为，这些人就像圣雅各说的那 种人：他们“有时也照镜子，但过后不久便忘记了自己的容貌。 ”关于事业方面，一个人如 果他愿意的话，就可以认为，两只眼睛并不见得比一只眼睛看到的更多；或者认为，局中 人总是比旁观者看得更清；或者认为，一个发怒的人和一个能背诵出二十四个字母的人一 样聪明；或者认为，一枝滑膛枪，托在肩上射击和支在一个架子上射击一样，都可以打得 很准。他还可以有其他诸如此类的愚蠢而
14、高傲的想法，以为无需他人帮助，光靠自己一个 人就行了。但是归根到底，借助于忠告，人们就能使事业朝着正确的方向发展，倘若有人 想接受别人的忠告，不过他愿意零星地采纳，即在某件事情上征求一下这个人的意见，在 另一件事情上又征求一下那个人的意见，在另一件事情上又征求一下那个人的意见，那也 不错（也就是说，总比完全不征求别人的意见强） 。但是，他这样做的话有两种危险：一是 他将得不到忠言，因为除了真诚的朋友之外，很少有人会不屈从于其某些目的而进忠言的。 另一种危险是，他所征得的意见将是有害的，不安全的（虽然用意是好的） ，这种意见即能 消灾又能致祸。这就好像你生病去看医生，而这位医生虽然被认为能治愈你
15、的病，但他却 不了解你的身体情况，因此他可能把你目前的病治好了，而另一方面却又损害了你的健康， 所以，他虽然治好了病，却又杀死了病人。但是，一个完全熟悉你情况的朋友则不然，他 在推进你目前的某项事业时会小心注意，不给你在其他方面带来麻烦。因此，最好还是不 要依靠零零星星的意见；它们与其说能使人拿定主意，并给人以指导，倒不如说会使人无 所适从，并把人引入歧途。友谊除了这两种崇高的效用（感情上的平和与对判断扶助）之外，还有最后一种效用， 这种效用犹如含有许多果仁的石榴；我的意思是说，友谊对于人的一切活动和需要都是有 所帮助，有所参与的。在这一点上，若想生动地描述友谊的多种用途，最好的办法是计算 一
16、下，看看一个人有多少事情是不可能亲自去做的；于是，我们就会发现，古人所说的 “朋友便是另一个他自己”这句话是保守的，因为一个朋友的作用比他自己大得多。人的 生命是有限的，许多人往往未能了却自己的某些心愿（如子女的婚事、工作的完成，等等） 就死了。如果一个人有一个真心的朋友，那么，他就可以放心了，因为在他死后他的朋友 会继续去完成那些事情，因此，一个人在完成其心愿方面可以说是有两条生命。一个人有 一个身体，而这个人身体只是局限于一个地方；但是如果他有朋友的话，人生的一切事务 可以说就有人办理了。因为，在他不能涉足的地方，他可以通过他的朋友去办理。一个人， 为了脸面或举止得体，有多少事情是不能自己说或亲自去做的呢？一个人，若要避免自夸之嫌，便不能讲述自己有优点，更不能自吹自擂；一个人往往不肯低三下四地去恳求别人； 诸如此类的事例很多。但是，所有这些事情，从一个人自己的嘴里说出来是很难为情的， 而从朋友的嘴里说出来却是很体面的。此外，一个人还有许多身份上的关系，而这些关系 是他所不能弃置不顾的。比如说，一人对儿子讲话，就得保持父亲的身分；对妻子讲话， 就得保持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