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译第一首英语诗_人生颂_及有关二三事 钱钟书.pd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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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汉译第一首英语诗人生颂 及有关二三事 , 钱钟书 勃特勒 ( S a m u e lB u tl e r )记载他碰见一个意大利男孩子 , 那 孩子问他 : “ 你们英国人 准把郎费罗 (L on gfell ow)的诗读得 很多吧? ” 他答 :“ 不 , 我们不怎末读他的诗 。 ” 他孩子诧异 道 :“ 那是什么缘故呢 ? 他是一个很漂亮的诗人a (y e r y p r e ty t po et ) 呀1 ” 这位惯持异见的作家显然过低估计了他本国人的 阅读范围或者说过高估计了他们的鉴别水平 。 桑塔亚那(G e- o rg e Sa n t“y a n a )旅游伦敦 , 到处碰上一些

2、半老不老 的单 身女 士 , 简直躲避不了( the i n e v itab l es o lit a r y e ld er lyI a di es ) , 有一位和他同席 , 向他大讲郎费罗的诗在英国受人热爱 , “ 家喻 户 晓 , , ( a h o use h o l dp o e t) , 正不亚朴在美国 。 这两节不 大有人注愈的掌故都流露出对郎费罗的轻蔑 , 然而也 恰恰证 明他 真说得上 名扬外国 , 妇稚皆知 。 那些外国里也可以包括我们中 国 。 郎费罗最传诵一时的诗是人生颂 (AP sa lm o fL i f e ) , 他的标准传记里详述这首诗轰动了广大的读众 ,

3、 产生了深刻的影 响 , 列举事实为证 , 例如一个美国学生厌世想自杀 , 读了 人生 颂后 , 就不寻短见 , 生意满腔 。 对于这些可夸耀的事例 , 不 妨还添上一项 : 人生颂 是破天荒最早译成汉语的英语诗歌 。 . 这原是三十三年前发表过的一篇用英语写的文章:我 当时计划一本论述 晚清物 入西洋文学 的小书 . 那一篇是里面 的片段 。 北京大学 张隆澳 同志也建议把它 译 为中文 . 根据原来的大意 , 我改写成 这个中文本 ,深 感隆澳和盆 衡 男 、 马蓉 、 荣 贵明 、 郑士生几位同志给与的帮助 . 在一切外语 里 , 我国广泛和 认真学习得最早的是英语 , 正像袁枚 的孙子

4、所说 :“ 中土之人莫不以英国语言为 太西官话 , 谓到处 可以通行 。 故习外国语言者皆务学英语 , 于是此授彼传 , 家弦户 诵 , 近年以来 , 几于举国若狂 ” 。 人生颂既然是译成汉语 的第一首英语诗歌 , 也就很可能是任何近代西洋语诗歌译成汉语 的第一首 。 这首诗有中文译本 , 郎费罗是知道的 。 他是否觉察到 在中国引进西方文学的历史上 , 他比同用英语写诗的莎士比亚远 远领先 , 也比他自己翻译的但丁远远 领先?假如觉察到了 , 他有 何感想?这些都可以引起猜测而也许不值得考究 。 一八六四年九月英国人福 开森(R o b er t F erguson ) 拜访郎 费罗 ,

5、后来在他的 战时和战后的 美国 (Am er ic a D u r i n g an dAf t er h t e Wa r )里叙述了他愉快的回忆 。 一 他描写诗人的书 斋 :“ 书桌上摊着赠送来的各国语文书籍一是的 , 甚至有中国语 文 。 中国人别出心裁 , 跟咱们做法不同 , 他们 的 赠书是扇子 形 , 上写 人生颂 的译文 , 出于一位 华国 诗人a ( p o e t o f h t e Fl o w e r y L an d) 的手笔 。 假如他的译文能和他的书法一样好 , 那就真是佳作了 ” 。 郎费罗一八六五年十一月三十日 日记也 说 :“ 邀蒲安臣夫妇饭 , 得中国扇

6、, 志喜也 (i n h o no: o fh t e Chi nese F an ) 。 扇为 中华一达官 (m an d ar i n )所赠 , 上 以华 文书 ( (人生颂 ” 。 蒲安臣(A nson B ur ling a m e )原是美国 驻华公使 , 任满以后 , 清 廷根据 “ 楚材晋用 ” 和 “ 谏逐客 ” 的经 典原则 , 聘 请 他为中国钦 差大臣 , 出使外国(其中 有他的本 国) , 同治六年 (1 8 67 )他率领一满一汉两个副使 ,“ 责国书前住西洋有 约各国办理中外交涉事件 ” 。 那位 “ 华国诗人 ” 、“ 中华达官 ” 是谁 , 福开森和郎费罗都没

7、有交代 ; 郎费罗传 增订版的 附 录里说他是J un g T a 犷 n 仿佛是 “ 容大人 ” 的音 译 。 下 文要引的 人生颂 译文和那把 “ 官老爷扇子 ” (m a n da rin f an )上面写的是一是二 , 有机会访问美国而又有兴趣去察看郎 费罗的遗物的人很容易找到答案 。 我只想举出中国书籍里关于郎 费罗和 人生颂 的最早文献 。 方浚师的 蕉轩随录 刊于同治十一年( 1872) 在他脱离总 理各国事物衙门之后四年 , 据他到广东后给他的老上司董询的 信看来 , 他 “ 粤行 ” 以前已写就那部书的初稿L 。 蕉轩随录 卷十二有标题 长友诗一条 。 先把这一条的开首和结

8、尾录出 , 加以申说 , 然后把郎费罗诗原文和 长友诗 并列 , 便于对照 。 “ 后汉时帐都夷作 慕化归义诗三章 , 健为郡椽 田恭讯风俗 , 译辞语 , 梁州刺史朱辅上之 。 东观 汉 记载其歌 , 并重译训话为华言 , 范史 所 载是也 , 注则本之东观所录夷语诗从略 。 按原作多不可 晓 , 故 范史 谓 远夷之语, 辞意难正 , 草木异种 , 鸟 兽殊类 也 。 英吉利使臣威妥玛尝译欧罗巴人长友诗九 首 , 句数或多或少 , 大约古人长短篇耳 , 然译以汉字 , 有章无韵 。 请于甘泉尚书 , 就长友底本 , 裁以七言 绝 句 。 尚书阅其语皆有策励意 , 无碍理者 , 乃允所请 。

9、 兹 录之 , 以长友作分注句下 , 仿注 范书 式也 。 微外好 文 , 或可为它日史乘之采择软 。 诗日 诗从略 。 按道 . 光间西洋人汗得能汉语 , 略解 鲁论 文义 , 介通事杨 某锡高要苏赓堂河帅廷魁 , 河帅示以诗云 : 宣尼 木 铎 代天语 , 一誉愚聋万万古 。 圣人御世八荒集 , 同文远被 西洋贾 。 一岛夷怀德二 百年 , 楼馆鳞比城西偏 。 中朝不 改 旅奖 册 , 绝域应焚 亚孟 编(彼国经文) 。“ 孔子 作 春秋 , 诸侯用夷礼则夷之 , 夷而进于中国则中国 之 。 读尚书及河帅之诗 , 可以见两公 之用心矣 。 ” 我疑心 “ 亚孟 ” 是基督徒祈祷时的公式语

10、“a m en” 。 乐德 幕德 怀德歌采入 后汉书 南蛮 、 西南夷列传 , 就是方浚师 所说 范史 , 在 “ 洋务 ” 和 “ 中外交涉 ” 还没有出现的时代 , 学者举它为 “ 外国文章可通于中夏 ” 的著 名例子 0 。 威 妥玛 ( hT o m sa F rnca i s W a d e )原是翻译官出身 ,“ 破格 ” 提 升 。 , 贵为公使 , 居然不忘旧业 。 他是英国人 , 偏偏选译了 郎费 罗的 诗 , 在意大利小孩子和英国老姑娘之外 , 可以又添一例 。 “ 甘泉 尚书 ” 是户部尚书董询 , 扬州府甘泉县人 。 咸丰十一年( 18 6 1) , 清廷设立了 “ 总

11、理各国事务衙门 ” , 简称 “ 总署 ” , 相当于外交 部 , “ 夫外部者 , 即 总署 也 , 英呼日 佛林放非司 , 译 佛林 fo r e ig n 、 外 国 也 , 敖非司 of fi e e 、 衙门 也 ” 。 总 署开始成立 , 董询就是一个主要领导人 。 他的文集里有同文馆教 习美国人丁匙良(W . A . P . M ar tin ) 所译法律和自然科学书 籍的序文 , 那本法律书的序文提起 “ 爱属定远方浚师 删校一 过 ” , 方浚师自己也说 :“ 万 国公法 , 美国丁匙良所译 , 子 与陈子敬 、 李叔彦 、 毛升甫三君 , 竭年余之力 , 为之删削 考 订

12、” 。 方浚师从总署一成立就进去当 “ 章京 ” , 蒲安臣的两位 副钦差志刚和孙家毅就是他的同僚L 。 郎费罗传在一八六四 和一八六五年提 起 “ 官老爷扇 ” , 正是方溥师作董询下属的年限 以内 , 有没有T u n g T a j e n“ 董大人 ” 误 作J un g T a ge n “ 容大 人 ” 的可能呢?大写J和大写T形近致误 , 毫不足怪 。 董拘诗集里 只有应酬法国贵族的诗 , 没收进 长友诗 的译文 , 方浚师的 著作也早被遗忘 , 所以他那 “ 可为它日史乘采择 ” 的卑微顾望不 料竟是渺茫的奢望 。 在 同治 、 光绪年间 , 方浚师要算熟悉洋务的开通人士了 ,

13、 今天 我们以后来居上 的优越感 , 只觉得他的议论可笑 。 他既沿袭中国 传统的民族 自大狂 , 又流露当时有关外国的笼统观念 。 把这段话 笺释一番 , 也许对那个消逝了的时代风气可以增进些理解 。 最值得注意的是 , 方浚师讲翻译外国文学的用意恰恰把我们 翻译外国文学的用意倒了个儿 。 按道理 , 翻译外国文学 , 目的是 让本国人有所观摩借鉴 , 唤起他们的兴趣去欣赏和研究 。 方浚师 的说法刚巧相反 , 翻译那首 “ 长友诗 ” 的 “ 用心 ” 是要 “ 同文运 被 ” , 引诱和鼓励外国人来学中国语文 、 接受中国文化 , “ 夷而 进于中国则中国之 ” 。 他对政法 、 科技等

14、外国书籍的翻译 , 显然 不存此想 , 另眼看待 , 另案办理 , 譬如他删校 万国公法 , 绝 非为了导致外国人 “ 进于中国 ”, 来遵奉 大清律例 。 这种区 别对待的思想实质上很接近当代术语所谓 “ 两种 文 化 ” ( two c l u t ure s ) “ 科学家文化 ” 和 “ 人文学家文化 ” 的对立 或并立 。 它逐渐明朗化 , 像黄遵宪和日本人谈话 时 说 :“ 形而 上 、 孔孟之论至矣 , 形而下 、 欧米之学尽矣 ” , 或张之洞书面宣 传说 :“ 新旧兼学 : 旧学为体 , 新学为用 ” L 。 大家承认自然和 一部分社会科学是 “ 太西 ” 的好 , 中国该向

15、它学 , 同时又深信文 学 、 伦理等是我们家里的好 , 不必向外国进 口 , 而且外国人领略 到中国这些东西的高妙 , 很可能归化 、 “ 入我门来 。 ” 因此 , 翻 译外国作品可 以导致外国作家去暗投明 。 那把诗扇仿佛是钓饵 , 要使郎费罗向住中国 。 送的人把礼物当 钓饵 , 收的人住住认为 进贡 。 看来 , 这一次 “ 用心 ” 枉费 , 扇子是台赔了 。 方浚师说蛮 “ 夷 ” 是 “ 鸟兽殊类 ” , 所以语不可晓 。 这句话 在中国有悠久的传统 , “ 鸟言 ” 更成为 “ 夷语 ” 的 同义词 L 。 周礼 秋官司寇早规定 “ 掌与鸟言 ” 和 “ 掌与兽言 ” 的官该

16、 派 “ 阂蛮 ” 和 “ 貉狄 ” 去当L , 正表示蛮夷和鸟兽是能彼此通话 的 。 方浚师提到的范史那篇传里也一再说 :“ 其母鸟语 ”,“ 兽居鸟 语 ” 。 黄遵宪提倡洋务和西学 , 然而他作诗时就忍不住暗暗利用 传统说法 , 他在 由日本赴美国的海船上 , 作了一首绝句 :“ 拍拍 群鸥逐我飞 , 不曾相识各天涯 , 欲凭鸟语时通讯 , 又恐华言汝未 知 ” 。 试把宋徽宗有名的 燕山亭 词对照一下 :“ 凭寄离恨 重重 , 这双燕 、 何曾会人言语! ” 黄遵宪不写 “ 人言汝未知 ”, 而写 “ 华言汝未知 ” , 言外之意是鸥鸟和洋人有共同语言 。 翁同 衡曾记载一个读来发笑的情景 : “ 诣总理衙 门 , 群公皆集 。 未 初 , 各国来拜年 。 余避西壁 , 遥望中席 , 约有廿余人 , 曾侯与作 夷语 , 惆啾不 已 ” 一 “ 凋啾 ” 、 “ 凋晰 ” 、 “ 凋憔 ” 都是古诗 文里描写鸟声的象音 。 当时中国的出使人 员很钦佩曾纪泽会 “ 夷 语 ”:“ 袭侯于英法二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