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弗拉门戈文化生态探析 段妃【内容提要】弗拉门戈是西班牙文化生态系统的重要组成部分，西班牙安达卢西亚特定的文化生态孕育、推动了弗拉门戈文化的形成，形成了当今世界的“弗拉门戈热”从文化生态学的角度重新认识和研究弗拉门戈，需要深入考察它所处的文化生态系统，从其历史变迁以及自然环境、社会环境、人文环境、艺术环境和政策环境等不同因素等相互作用中了解弗拉门戈的文化特征，阐述弗拉门戈独有的文化价值，提出普遍意义上建设民族民间舞蹈发展的文化生态构想关键词】弗拉门戈 民族舞蹈 文化生态学弗拉门戈（Flamenco）是发端、流行于西班牙的一种集音乐、舞蹈及吉他演奏为一体的综合艺术，是世界上最富感染力的艺术形式之一弗拉门戈是西班牙的国粹、瑰宝和文化象征，也是全人类共同的文化财富;是一种艺术形式，更是一种独特的文化现象研究弗拉门戈，不仅要研究其音乐风格和舞蹈范式，更要研究其产生发展的文化生态，厘清和阐释其在多元文化中保持独立民族性的原因早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美国人类学家朱利安斯图尔德就首先提出“文化生态学”的概念，为我们研究人类的文化现象提供了理论和方法的支撑该理论从对人类生存的自然环境和社会环境的整体分析中，进一步发现交织作用于文化的产生、发展和变异规律的生态因子，探究在文化生态大背景下文化呈现的样貌。
时下，深入探究不同文化问的差异性及特殊性，是学者们无法回避的时代命题著名学者资华筠在建立“舞蹈生态学”时，也是同样从社会文化和自然环境两方面着手，从舞蹈本体分析进行舞蹈理论的研究，她极为注重社会文化的调查研究，认为社会文化环境在整个生态因素中起主导作用：“从发生学的角度说，原生态（舞蹈）应当是保留着这种舞蹈起源时的功能与形态的舞蹈……也包含着这些舞蹈的时代变体与地域变体，……由于自然环境与社会环境的变化，人类生产方式的自然进化，社会思想认识的自然发展，舞蹈形态总要随着时代和地域播布发生形态上的变化本文运用文化生态学和舞蹈生态学的理论和方法，梳理弗拉门戈的文化生态变迁，分析其特征和独特价值，提出音乐舞蹈文化生态建设的思路，以期更好地促进我国传统舞蹈的传承与保护一、弗拉门戈的历史变迁弗拉门戈一词源自阿拉伯文的“逃亡的农民”一词而关于弗拉门戈的起源，一直众说纷纭目前，多数人接受的一种说法是，印度、希腊、波斯、阿拉伯、西班牙、犹太、基督教音乐都曾给弗拉门戈输送过“血液”，吉普赛人是传播弗拉门戈的重要媒介十五世纪前后，吉普赛人来到了具有东方风情的安达卢西亚，与同样受到社会排斥的犹太人、阿拉伯人互相倾诉，对弗拉门戈的形成起到了关键作用。
吉普赛人定居安达卢西亚以后，就把这种歌舞当成生理需要，并为忧伤的弗拉门戈增加了喧闹和趣味色彩因此，从某种程度上说，弗拉门戈是吉普赛文化和安达卢西亚民间文化及多种外来文化的结晶，经过漫长岁月的糅合、淬炼，到十八世纪才基本形成此后，其发展大体分为五个阶段，每个阶段都在不同程度上促进了它的艺术形态的最终生成早期作为扎根于民间的流行表演艺术，弗拉门戈的舞蹈多为随歌者和乐者做即兴表演，逐渐发展为当今的弗拉门戈舞者强调在表演中自我的体现，注重在随心所欲和较为奔放的表达中，把握住节奏音乐的程式化，从而体现出舞蹈动作的独特美学与核心技术，确立起自身美学范式与审美格局，张扬着弗拉门戈的艺术魅力通过五个不同时期的演进，弗拉门戈的艺术精度被不断打磨，从田问地头走到私人宴席，从民众聚会的小酒馆走向了剧场化的国际舞台，历经了从被压迫到被尊重、从娱己到娱他的功能转变，同时也具有了重要的审美价值和丰富的艺术价值一）前弗拉门戈时期（1750-1850）起初，弗拉门戈多在吉普赛人家庭聚会中表演，是仅受民间最底层人士喜爱的表演艺术，主要以自娱为主，没有固定的表演内容、场地，一切皆随性当它引起小说作家的注意后，以吉普赛艺人为题材的故事，吸引了许多非吉普赛裔爱好者的加入，渐渐使弗拉门戈从最初的自娱走向娱人，开始与表演艺术结缘。
在完成第一个历史发展进程后，弗拉门戈的受众群已然发生了巨大变化，这一表演形式也逐渐受到了社会的更多关注，一些艺人甚至因表演弗拉门戈而成名，此时虽然还没有形成完备的艺术形态，但商业化的因素开始孕育而生1842年，在塞维利亚出现了第一家歌唱咖啡馆，弗拉门戈表演者首度作经常性演出，并因此领到薪水这一年，被俗称弗拉门戈肇始年，这也似乎预示着商业因素的推动，会为这门艺术带来新的生机二）歌唱咖啡馆黄金期（1850-1920）1860年，塞维利亚开设了第一家康塔塔咖啡馆，正式揭开弗拉门戈黄金时代的序幕整个安达卢西亚，甚至马德里、巴塞罗那观看弗拉门戈蔚然成风，此种盛况一直延续到了1910年，之后，开始走下坡路其问，吉他被提升至与舞蹈、歌唱同等重要的地位这是弗拉门戈发展史中最重要的时代，其基本表演形式和核心艺术美学都得以逐渐形成和定型在这一时期中，非吉普赛裔艺人的表演使得弗拉门戈不再具有强烈的“吉普赛”风格，而是在多元文化中被再度调和，使之成为更具西班牙民族气质的艺术形式虽然在当时社会中，一部分思想认为弗拉门戈多为“轻歌艳舞”，但一些思想家和文学家在弗拉门戈质朴的表演中发现了其独特的美学品质，才使得弗拉门戈被逐渐正视，其艺术形态也被不断规范。
三）弗拉门戈歌剧时期（1921-1955）宏大剧院直接导致了弗拉门戈歌剧时期的到来，主办者为了逃税，将弗拉门戈表演变成文化演出项目，取名opera flamenco，弗拉门戈表演渐渐从咖啡馆移向大剧院，告别了黄金时期的场所，正式开始了剧院表演时期虽然表演的场地发生了極大变化，但“小酒馆”培养的广大观众群终于转移到了“剧场”的观演关系中，正式走入剧场的弗拉门戈艺术，拥有了自己的艺术家，并逐步发展成了系统的表演艺术，但弗拉门戈的表演纯度逐渐减弱内战爆发后，很多艺术家离乡背井，逃避战乱，尤其到南美的艺术家成就非凡，对弗拉门戈的国际化有一定的影响同时，一些舞团在巴黎、伦敦和俄罗斯等地的成功演出和巡演，使弗拉门戈题材受到各国重视，许多作曲家创作了一批西班牙风味的作品弗拉门戈舞者结合此类音乐，创作了弗拉门戈舞蹈，使表演愈加精致化，大量学院派舞者也加入创作表演队伍，也使得舞蹈逐步居于弗拉门戈的重要地位四）新古典主义时期（二十世纪五十年代至八十年代）在历经剧场表演形态发展之后，弗拉门戈开始走下坡路尽管流亡国外的弗拉门戈艺术家受到青睐，但是，随着弗拉门戈的知名，越来越多的外国观光客更愿意到西班牙去寻觅弗拉门戈的传统样态。
与此同时，五十年代开始了弗拉门戈复兴运动，在无数艺术家、作家、知识分子的共同推动下，兴起了文化研究，开始探索其艺术背后的文化内涵，西班牙各地陆续又开设了许多专门表演弗拉门戈的酒馆、俱乐部1950年在塞维利亚成立了El CortijodeGuajiro，所谓的tablao de flamenco是以舞蹈表演为主秀的酒吧，近似从前的caf6cantante1956年，重新举行全国弗拉门戈舞蹈大赛;1957年，建立西班牙弗拉门戈舞蹈研究中心国家层面开始推动发展与保护并行的举措，在促进弗拉门戈走向世界走向远方的同时，也开始帮助弗拉门戈“回家”，回归文化记忆中最辉煌的黄金时期形态，更使弗拉门戈可以回归底层大众，从此得到复兴和大力发展五）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至今1980年代后，弗拉门戈呈现出新旧共同繁荣的局面为了将弗拉门戈艺术推向世界，西班牙艺术家们选择多种现代元素融入弗拉门戈之中，使其更加丰富，更加现代化年轻舞蹈家更进行了大胆突破，将弗拉门戈艺术与爵士乐、摇滚乐等其他国家音乐结合，推出新的弗拉门戈表现方式，使之更易被世界观众接受此外，各国艺术家开始通过电影、戏剧等形式探寻弗拉门戈的艺术魅力，共同塑造了弗拉门戈在世界范围极高的艺术声誉。
二、弗拉门戈的文化生态特征弗拉门戈见证并伴随着西班牙百年历史的进程，与这个国度中以吉普赛人为代表的民众一起，咽下殖民高压下的迫害，忍过战乱更迭中的疾苦，将含泪的岁月藏在沙哑的歌声，也将不屈的灵魂注入热情的舞步从文化生态学的角度分析弗拉门戈的产生和发展，具有五个显著特征：（一）独特优越的自然环境西班牙之所以能够成为多元文化的聚宝盆，能够吸引诸多不同文明在此汇聚，离不开自然因素的天然构成在欧洲，西班牙拥有着漫长的历史，它毗邻葡萄牙，处于欧洲西南角伊比利亚半岛之上，绵延的高山在它与欧洲邻国问蜿蜒纵横，形成了天然屏障，使得其拥有着“身处于欧洲、却又独立于欧洲”的独特地理位置它是与非洲最近的欧洲国家，不仅是欧洲与非洲大陆的结合处，也是大西洋和地中海的汇合点，形成了在海洋与陆路上的双重地理优势而诞生了弗拉门戈的安达卢西亚则处于西班牙的最南端，这就意味着，安达卢西亚同样处于整个欧洲大陆的最南端——与非洲大陆仅有一个直布罗陀海峡之隔在“得水路者得天下”的历史时期中，如此重要的地理位置使得其成为了各路兵家的必争之地它优越独特的环境，形成了当地民众多元、包容和乐观的性格特质，具备了孕育综合艺术的自然条件二）深刻苦难的社会背景作为一个历史悠久的国度，西班牙历经不同民族的殖民统治。
以安达卢西亚为例，早在公元前218年，罗马人的铁骑就在征服战争中踏入西班牙国土;公元409年，西哥特人占领统一了伊比利亚半岛;公元711年，伊斯兰教的摩尔人又从北非长驱直入公元十世纪前后，迫于战乱和饥荒的吉普赛人开始离开印度向外迁徙，生活的低谷没有击垮吉普赛人的意志，反而篷车代居，卖艺维生，一路流浪，一路歌舞，用歌喉、舞步和乐曲，表达着思乡、歌唱爱情、讲述着自己的遭遇，歌声悲怆，令人感同身受这个极富浪漫情怀的民族终将生涩的苦果酿成了美酒，将歌舞的种子带到了安达卢西亚虽然吉普赛人在一路流浪之后得以扎根于西班牙，但这并没有终结他们被殖民统治者剥削压迫的悲惨境地在安达卢西亚的山风中，吉普赛人和其他受迫害的民族一起，愁苦郁结，转而成歌，悲伤难言，顿地起舞，在歌舞弦乐中宣泄愤懑，也在歌词舞步中记载历史西班牙国家和民族经历的战乱和杀戮、迫害和驱赶，加速了不同文化及种族的融合，构成了他们的集体记忆，形成了多元文化生长的土壤，是弗拉门戈产生的强大社会背景三）极其严峻的人文环境伊莎贝拉女王完成西班牙等统一大业后，将宗教信仰视为对国内统治的重要手段，她发起了著名的“光复运动”，成立“异端审判所”来清除天主教以外的一切宗教。
于是无固定信仰的吉普赛人便成为了西班牙官方“整改”的对象，他们强迫吉普赛人更改原本自由的生活方式以顺从于统治阶层长期以来，吉普赛民族都过着流浪的生活，一向寻求与其流浪生活桕适应的生计，男人以贩卖家畜、驯兽、补锅和充当乐师为业，妇女则主要从事占卜、卖药、行乞和表演等行业自由不羁的民族天性使得吉普赛人不会也不可能以改变自身传统的生活方式来顺从西班牙官方的意愿，因而这一民族便遭到了冷酷无情的驱逐无奈之下，吉普赛人与躲避迫害的摩尔人、犹太人一起，不得不逃往安达卢西亚险峻的格拉纳达山区，从此，弗拉门戈诞生的序幕被正式拉开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不幸的命运往往给予艺术新的发展生机，而“舞蹈原有的库藏，由于增添了流浪艺人浪迹天涯的活动而获得进一步的肯定、充实和扩展这类艺人是舞蹈演员、耍把戏者、歌唱者、诗人、音乐家和戏剧演员的综合体”，他们更构成了弗拉门戈的舞魂在格拉纳达山风中，吉普赛民族天生对歌舞的热情化为燎原星火，印度音乐、阿拉伯音乐、犹太唱诗、安达卢西亚民歌以及非洲音乐等多民族音乐都在这一时期共同融合作用，孕育出弗拉门戈多元艺术基因这种多元基因使得弗拉门戈虽具有强烈的民族性，但在审美层面却能跨越不同民族的审美范式，得到不同地域人们普遍接受与热爱。
林達在《西班牙旅行笔记》中对于弗拉门戈的感受较于其他诸多表述都显得更为真切而又深刻：“它是精益求精的，却不精细和精致弗拉门戈舞的‘精，是民间舞者争胜斗强拼出来的，不是精雕细凿磨出来的，它也是粗粝的它表达的感情波澜，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