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小娥与白灵——漫谈《白鹿原》中两位典型女性《白鹿原》一书中刻画了一系列女性,其中着墨最多的当属田小娥和白灵,我们将结合文本,对比分析两人的个性与形象,并由此管窥当时的社会和思想状况,探索作者想要传达给我们的深刻意蕴一、相似的出身,迥异的环境田小娥出生在书香门第,她的父亲是秀才;白灵出生在地主家庭,她的父亲是族长可见两人的家庭出身有着很大程度的相似:两人家境都相对殷实 ,都是大小姐身份,最主要的,两人的家庭都处在浓厚的封建礼教掌控之下然而,相似的出身并没有使得两人拥有相似的生活环境以及人生境遇田小娥至死不曾离开过白鹿原,她在原上挣扎、在原上堕落也在原上毁灭;而白灵自从进城念书,逐渐走上革命道路,就再少有踏足白鹿原……在那样的男权社会中,在那个封建残余困兽犹斗,垂死挣扎的年代,在封建论理纲常的卫道士田秀才当家的年代里,女性是毫无人格地位可言的,她们的人生幸福和前途命运根本不可能得到一丁点的关注田秀才将亲生女儿嫁给足以给她当爷爷的郭举人,除了为了金钱以外,我们有理由相信这个深受封建科举制度迫害的书呆子更看中对方比自己更高一级的举人身份而当田小娥因为与黑娃偷情而被郭举人休回家时,田秀才的反应是“要尽快尽早地把这个丢脸丧德的女子打发出门,像用锹铲除在院庭里的一泡狗屎一样急切” ,可见,在封建礼教面前,一个不守妇道的女人会低贱到连一泡狗屎都不如。
在封建礼教笼罩的舞台上,田秀才亲手拉开了女儿悲剧一生的帷幕相较之下,白嘉轩要比田秀才“开明”一些白嘉轩接受了一些辛亥革命以来的新思想,自己也剪了辫子,当看见妻子为女儿裹脚时,他夺下了裹脚布:“将来嫁不出去的怕是小脚儿哩!” (第八章)然而,所谓的“开明”只是相对的,剪掉一条辫子不可能动摇封建思想的根基当女儿白灵提出要进城念书时,白嘉轩便抛出“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话但是,当白灵将大铁剪子架到脖子上以死相逼时,白嘉轩也只好妥协这是白灵的第一次反抗,既是对封建家长——父亲白嘉轩的反抗,更是对封建思想与礼教的反抗而这第一次反抗,就是以死反抗,而此时的白灵不过是一个孩子!可见,白灵的叛逆是天生的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白灵与小娥的一点明显不同:白灵具有天生的不怕死的反抗精神,而小娥则不具备当白嘉轩要将白灵嫁给王家时,白灵说出的话是:“王家要抬就来抬我的尸首!” (第十三章)这算是第二次抗争,同样是以死抗争试想,如果当田秀才将小娥嫁给郭举人时,她也将剪刀架到脖子上,说:“郭家要抬就来抬我的尸首!” ,或许她的命运将会改写性格决定命运” ,这句看起来似乎有些过于唯心的话,结合白灵和田小娥的人生经历来看,还是相当可信的。
二、不同的理想,不同的抗争田小娥和他的男人们其实对田小娥而言,谈不到所谓的理想,而仅仅是对自身生活的一丝渴盼:以一个人的姿态活下去这个在旁人看来并不太难实现的目标,田小娥却为之挣扎一生⑴田小娥与郭举人田小娥在郭举人家所受的待遇是非人的对郭举人一家而言,田小娥只是一个性奴隶和泡枣(详情请参阅第九章)工具,正如她对黑娃所说:“兄弟呀,姐在这屋里连只狗都不如!” (第九章)为此,她开始了自己的抗争小娥抗争的第一个表现,就是将给郭举人泡的枣扔到尿盆里,让郭举人吃用自己的尿泡的枣而这种“抗争” ,正如书中所言,仅仅是“报复的办法” 她的这种做法,并不能起到实质性的作用,更不能改变她被奴役的命运,唯一的“意义”就是在心理上给她带来一丝报复的快感、平衡和慰藉我们看到,小娥的抗争,是偷偷摸摸进行的“小把戏” ,而并非是明目张胆的正面抵抗,这固然有客观上的因素,郭举人财大势大,而她只不过是一个阶下囚但更重要的,恐怕是个性因素,源于她内心的惧怕,怕自己从“狗都不如”到“香消玉殒” 我们可以试想,如果将这种奇耻大辱加到白灵身上,她断然是不会答应的,即使不能采取有效的反抗,她也会再次将剪刀架到自己脖子上这里,我们必须明确田小娥和白灵在各自抗争中的一个巨大不同,那就是白灵从来不怕死,这在她的前两次反抗都表现了出来,而田小娥则不然,她向来是怕死的,所以选择忍受巨大的人身侮辱而苟且偷生。
这种区别,贯穿了文章的始末,也贯穿了两人的一生这里我们还应看到田小娥所遭受的压迫绝不仅仅来自封建男权,而是整个封建宗法制度 “泡枣”是由郭举人的大老婆监督实施的,而她无疑也是这一行为的受益者,这正是封建宗法中“妻妾之分”和“以大欺小”的生动体现⑵田小娥与鹿黑娃然而,田小娥并不甘心一辈子在郭举人家里受其凌辱,更不愿将来为他守寡,换言之,她不甘心继续忍受非人的待遇,更不甘心将自己的青春白白葬送于是,她进行了第二次抗争——勾引黑娃与上一次抗争不同,小娥的这次抗争,是改变她命运的抗争,不管结果如何,起码从出发点来说,小娥是奔着这个目标去的那么,这里就有两个问题我们必须解决:1.为什么要用勾引的方式?因为她别无选择与白灵相比,性格上,她缺少不拍死的胆识与气魄;环境上,没有任何人的帮助与支持;经济上,完全没有一丝基础她完完全全是孤独的、无助的,这些因素,决定了她只能使用唯一的、固有的本钱,而恰巧,她在这方面的资本得天独厚2.为什么选择黑娃?因为黑娃是最合适的人选一方面,年轻力壮的黑娃能够满足她本能欲望的要求,更重要的,只有选择黑娃,她才有可能脱离苦海她心里清楚,在她所能接触到的男人当中,如果选择了李相 等其他年长的长工,即使他们能够满足自己生理上的需求,但他们绝对不会放弃谋生的门路而带她私奔。
因为她再清楚不过,在他们眼中,自己绝对是遭人唾弃的他们可以玩弄她,但绝不会拯救她而黑娃则不同,善良朴实的黑娃能够同情自己,而气血方刚的黑娃又能够被自己的肉体所牢牢吸引然而,两人还未将私奔付诸行动,事情已然败露黑娃被辞退,而自己则不可避免地被休回家好在这次她没有选错人,出于对她经历的同情和对她肉体的渴望,黑娃到她娘家“取”回了她至此,她长久以来的渴盼终于成为现实在黑娃“取”小娥的过程中,书中有一个细节描绘:当黑娃向长工孙相提出自己愿意取小娥并请他为媒时, “孙相凛然说:‘娃娃,拉光身汉也不要这号二茬子女人,哪怕办寡妇,实在不行哪怕到城里逛窑子,也不能收拾这号烂货!’ ”(第九章)娶一个因出轨而被休的女人,比娶寡妇,逛窑子还要可耻!可见在封建礼教观念之下的男人眼中,这样的女人是多么的肮脏和不堪!在小娥与黑娃“相好”的一段经历中,书中有三处小娥向黑娃表露心迹的话很值得深入咀嚼:①我看咱俩偷空跑了,跑到远远的地方,哪怕讨吃要喝我都不嫌,只要有你兄弟日夜跟我在一搭……(第九章)②小娥呜咽着说:“我不嫌瞎也不嫌烂,只要有你……我吃糠咽菜都情愿 ”(第十一章)③黑娃哥呀,要是不闹农协,咱们像先前那样安安宁宁过日子,吃糠咽菜我都高兴。
第十五章)从这三句话中,我们至少能够体味出三点:1.小娥对黑娃的爱是真爱,而绝不仅仅是出于本能的生理需求而黑娃对她也绝对是有情有义,当族长白嘉轩和父亲鹿三要他“丢开那号女人”时,黑娃的回答是:“我一丢开她,她肯定没活路了 ”(第十章)最终黑娃选择了干苦力与小娥长相厮守所以有一点我们必须确认:黑娃与小娥的爱情起源于情欲,但绝对超越了情欲,他们是真心相爱的苦命鸳鸯而与黑娃的爱情,也是小娥一生中唯一的爱情2.小娥本性是善良朴实的,她绝不是贪图荣华富贵的人在小娥的生活希望与爱情追求中,绝对是精神大于物资,不求富,不求贵,只求安她只希望自由地、不受压迫地生活在有人爱,有人尊重,有一丝温情包围的环境中,而这,便是她为之挣扎一生的“最高理想” 不难看出,田小娥,她只是一个没有宏大理想、只求过安稳日子的小女人在那样的环境中,这样的田小娥,其形象无疑是美好可爱的,而她带给读者的,却是无尽的怜悯与苦涩3.上面三句话,对于田小娥来说,还有更具深意的潜台词,那就是——就算再苦再穷,我也不愿离开黑娃这个依靠到这里我们必须说明,这也是及其重要的一点,就是自与黑娃“相好”起,在田小娥整个的反抗过程乃至整个生命历程当中,依附与屈从,是牢牢伴随她的行为特质。
企图通过依附男人,依靠男权来得到尊重与认同,来获得安宁的生活,来求得生存,是她整个“求安”过程中的一贯的“指导思想” ,而利用身体则是唯一的方式方法上面三句话中,小娥对黑娃的依赖是十分明显的,同时更有一个细节耐人寻味:第一句话是她和黑娃偷情时说的,此时她称黑娃为“兄弟” ,而让黑娃称她为“娥儿姐”;第二句是两人“结婚”后她在窑洞里说的,此时她称黑娃为“你” ;第三次是黑娃闹农协失败出逃要离开她时说的,此时她称黑娃为“黑娃哥” 称呼的戏剧性变化,折射出的是两人间关系的微妙变化当她勾引黑娃时,在她眼里,黑娃还是个“瓜瓜娃” ,而自己已经是“过来人” ,扮演着引导者的角色,在潜意识里有一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当两人成为“患难夫妻” 、 “苦命鸳鸯”时,则是处在完全平等的位置 ,所以会有“你”的称呼;等到黑娃即将离开,而自己将要失去依靠时,他对黑娃的依赖陡然增加,瞬间转换为“从”者的角色,所以才有了从“弟”到“哥”的看似滑稽好笑的转变称某人为“哥” ,本来就有很强的依赖意味,而此时由小娥嘴里说出,则更显出一种明显的示弱、哀求甚至乞怜的味道还有一个细节需要交待一下在白灵与鹿兆鹏决定做真夫妻时,白灵“猛然忆及到重要的一件事” , “拉着鹿兆鹏跪下来:‘得先拜天地!’ ”。
(第二十四章)一个反抗封建礼教的“斗士” ,一个坚定的革命者,为什么在此时却又如此严苛地准守起封建礼教来了?白灵这么做,绝不是对封建礼教的盲目遵从,拜天地,自然是对两人爱情的见证,但对白灵来说,她的目的更在于通过这样一种仪式,来获得一种身份的认同在我与你有夫妻之实之前,必须有一个正式的夫妻之名,否则,就算我们情投意合,你也休想对我做出格的事!这里反映出白灵的一种强烈的自我意识,一种高贵的自尊与自爱,进而我们将其上升为“女权意识”也不为过相比之下,同样是“私定终身” ,田小娥却从未要去、求过与黑娃拜天地,无论是在娘家两人“订婚”时还是两人回到窑洞时这里足见田小娥的自我意识远不如白灵,一个细节,却鲜明地对比出两人性格与思想的巨大差距,也清晰地放大了两人在向新女性迈进的道路上相距的遥远距离田小娥与黑娃过了一段幸福的日子黑娃起早贪黑干苦力养活了她,还攒下了钱,置地买猪养鸡, “榆树椿树楸树和槐树先后绽出叶子,窑院里鸡叫猪哼生机勃勃了,显示出一股争强好胜的居家过日月的气象” (第十一章)然而,这种温馨幸福、昂扬灿烂的图景并没有维持太久,由黑娃亲自刮起的一场“风搅雪” ,彻底将小娥的关于生活的无限憧憬摧残得支离破碎。
当黑娃转身离开那孔窑洞的一刻,事实上已经造成了小娥被抛弃的客观事实,尽管这是情非得已当黑娃离去的一瞬,田小娥对于生活的一丝希望的火苗倏忽熄灭,她又一次陷入了黑暗的无底深渊⑶田小娥与鹿子霖黑娃走了,田小娥失去了依靠她被吊在了杆子上,吓得晕了过去……本性中的胆小怯懦与贪生怕死迫使她遵从自己的“指导思想”去寻求新的男权依靠,于是她找到了鹿子霖小娥一看见鹿子霖叫了一声“大”就跪下了:“大呀,你就容饶了黑娃这一回!”“大呀,你再不搭手帮扶一把,我就没路走了我一个女人家住在村外烂窑里,缺吃少穿莫要说起,黑间狼叫狐子哭把我活活都能吓死,呜呜呜……”(以上两句均出自第十五章)小娥跪下求鹿子霖饶了黑娃,并不是单单为黑娃的安危着想,真正的深层动机是在为自己寻得一条活路,她不想也不能失去这个依靠而他对鹿子霖的哭诉和哀求则明显包含着示弱的成分无论面对黑娃还是鹿子霖,田小娥对于男权的依赖与屈从都体现得十分明显可小娥万万没想到,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鹿子霖却利用搭救黑娃一事占有了自己的身体当鹿子霖“一字一板说:‘这话嘛得、睡、下、说 ’”时,小娥的反应是“像噎住了似的低声说:‘大——’ ”,继而, “小娥没有叫喊,没有朝大大脸上吐唾沫,只是站着不动也不吭声。
听见一声呢喃似的叹息,站在他对面的影柱儿朝炕那边移动,传来脱衣服的窸窸窣窣的响声” (以上语句出自第十五章)这一系列动作,反映出小娥从惊讶到思想斗争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