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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丢失的马匹(散文)

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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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丢失的马匹(散文)那些丢失的马匹(散文) 羊父 我有很多年没有见过马了在看到它时,我一直在疑惑:这是一匹马吗? 从颜色上看,它不像一匹马它的毛发灰暗无光,像野火掠过草原后留下的炭黑色,肚皮上还掉了几块,如同打着深色的补丁从神态看,它更不像一匹马了它低垂着头颅,身上所有的附件,包括用以标志性别的生殖器官,都垂头丧气地指向地面它更像一头疲惫不堪的驴子 我在它身边坐了下来,点了一支烟,静静地抽,也静静地看着它初冬的陽光,瀑布般倾泻下来,向阳而立的万物,如同披着一层金箔因为阳光的造访,它身上的山峦更加高耸,湖泊更加沉陷它低头啃食着草皮,黑灰的鬃毛从头顶垂落下来,遮住了眼睛我知道,无论我能不能接受,这都是一匹马——一匹远走他乡的马,一匹失魂落魄的马,一匹让人揪心不已的马 我把脸凑近它,低低地喊了一声:“马”我以为它会抬起头,用硕大而湿漉漉的眼睛望着我但是它没有它仍然低着头,仿佛“马”这个字,甚至“马”这种生物,都与自己无关我试图用“嘶嘶”、“咴咴”这样的拟声,来唤醒它的记忆当然,也是徒劳无功。

它终日穿梭于人流、车流之中,一天天生长起来的麻木,像瘟疫入侵一棵秧苗那般,悄无声息地入侵它的神经我猜测,有很长时间没有人喊它马了,以至于它已经忘掉自己是不是马就像我们这些久居城市的乡下人,忘掉自己的身份一样 它让我想起与之相对的一些马来 那是一些生活在李庄的马它们被圈养在牲口棚里,像牛、驴一样被绳索勒住了脖子,可是它们仍然是一副卓尔不群的样子,像是村庄里没落的贵族只要有人低低地喊它们的名字,或者轻轻地拍拍它们的脊背,那些马便绷紧肌肉,竖起毛发,蹄掌急促地敲打着地面,保持即刻出征的状态 在李庄的马中,离我家最近的是“黑蹄”它住在村庄的最东头,是全村离太阳最近的一匹马那些年,李庄的黑夜,都是它用叫声给撕开的黑蹄是一只四蹄乌黑的矮马,属于马的哪一个种属,我没有去考究我推测,它应该是人类驯化最为成功的一种马它已经适应农事劳动,不再把奔跑作为主业了它经常与牛或骡子搭配,参与耕地、拉车这些枯燥的农业生产劳动它在耕地时,低头、屈膝,尽量压低重心,与身边其他的牲口保持步调一致在劳动的间隙,别的牲口卧在地上休息,只有它保持站立的姿势乡野的风从四面八方向它围拢过来,将它清浅的毛发,吹出一层层波浪。

这时候,人们才想起它是一匹马 黑蹄的主人叫李科技,人如其名,喜欢钻研农业科学技术,什么温床育苗、高温堆肥、梨树嫁接等等,几乎无所不能李科技最擅长的,莫过于动物杂交了他用一头黄犍牛换来了黑蹄,想用黑蹄和驴发生关系,生产一头马骡,这样既能保留下马的力量,又能传承下驴子的耐心可是黑蹄来到李科技家,还没呆满两年,命运就发生了变故因为李科技又看上拖拉机了那拖拉机喝一桶油,能不歇气地干几天的活,还不要人伺候,比什么马骡都要强李科技卖掉了黑蹄,凑钱买了台东方红拖拉机,他开着拖拉机在村里奔跑,在那“突突”的排气声里,仿佛夹杂着黑蹄的嘶叫 “白耳”是我要讲的第二匹马它的臀圆腰细,外形俊朗,周身漆黑如夜,唯独右耳朵上有一块白斑堂哥牵着它走进李庄时,村庄顿时安静下来,如同午夜突然降临白耳身上的黑,不是凝固不动的、岩石那样生硬的黑,而是像丝绸一样能随风流淌的、像木炭一样有温度的黑村里人围住白耳,争着要摸一摸它的毛发,摸过的人说,那不是毛发、是一身锦缎呀,要比自家铺盖的被褥滑溜一千倍 白耳的原主人是一位身材高大的北方人那人追逐金子的气息来到了平原腹地,安营扎寨、买马招兵,为的是收集那些散落在荒郊野外的破石头。

那时,我堂哥初中刚毕业,喜欢舞弄拳脚,以单掌开鹅卵石的功夫最为出名,像这样的稀罕人才,自然要被招入麾下堂哥的任务是看矿场,与他相伴的就是白耳白耳天性喜欢奔跑,跑起来鬃毛翻腾,一副浪子的模样我堂哥一头长发披在身后,也是一副浪子的模样后来,当平原人知道那些破石头不是一般的石头,而是金矿石之后,便与北方人发生了冲突那北方人寡不敌众,被打破了头而堂哥那一头长发被剃得一根不剩落败之后,堂哥牵着白耳回到了李村半年之后,堂哥认识了在一个县城酱油厂上班的姑娘那姑娘成了我堂嫂之后,堂哥便进了城,在酱油厂旁边的水泥厂里磨起了石头粉至于白耳,有人说堂哥把它给卖了,娶老婆和养孩子的钱里,都有白耳贡献的一份子有几次,我想问堂哥白耳的下落,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我怕伤了堂哥的心,也怕知道答案后,会伤了我的心 最后来到李庄的马叫“顺风”顺风是两匹马,它们的颜色、身段相似,又是昼夜行居在一处,让人难辨彼此,所以共用一个名字那是十多年前的冬天,这两匹枣红马拉着一驾高大的马车,停在村庄西北角的石灰窑边一个小个子山东人下了车,爬上了窑顶,查看了周围的地形后,便把两匹马赶进了深井一样的破窑里有人跑去看新鲜,回到村庄里说:石灰窑里住进了两匹马和两个人,那个女人高大白净,她捍的饼足有锅盖那么大,饼里夹的葱跟小孩的胳膊差不多粗;还有两匹马,一样的高大威猛,颜色看上去比炭火还要暖和。

第二天,这个山东小个子提着捍饼和大葱,挨家挨户拜访,说他要借宝地一用这年冬天,当我们在被窝里猫冬时,破窑边便传来马匹的嘶叫原来,这个山东人已经热火朝天地忙开了他从干涸的水塘挖出淤泥,用马车拉到废窑边的草地里,给荒地换土那两匹枣红色的马,像两团火焰在李庄的周围燃烧;它们的嘶叫,成了村庄上空起伏连绵的惊雷几年之后,山东人奇迹般地在废窑边盖起了二层小楼他把女儿从老家接过来长期定居那女孩跟她妈一样高大白净,眼睛黑得能倒映出人的影子来,走路时,一根马尾辫左右晃动,能把村里所有男孩的脑子晃晕这时,村里有恶人垂涎起了他的土地,用牛拉着木棍踏平了地里玉米,又把前去理论的山东人打翻在地这样,这个山东人便不得不走了临行那天,村里人去和他道别,他坐在马车里,闭着眼睛,泪水像溃了堤的河流漫了一脸随后,那两匹枣红色的大马便拉着一家人,一路狂奔,出了李庄 从此,李庄没有了马匹,变得平庸、无趣起来当越来越多的老人离开了村庄,越来越多的年轻人远赴他乡后,李庄一点一滴散失掉热气我离开村庄的那一年,旋风在村庄里盘旋,树梢在大声地咽呜,有如万马齐喑之后有好几年,我不愿听到关于李庄的任何消息;而李庄对我来说,就简单地成了一个奔丧之所。

前年冬天,我被村庄紧急召回,去参加一位亲人的闭幕式那人是“黑蹄”的前主人,他有个气场强大的名字叫“朝廷”以前,只要有人在村里大喊一声“朝廷来了”,村里便会发生鸡飞蛋打、狗急跳墙这样的事有一年,父亲正牵着他的黄犍牛犁地呢,有人喊了一句“朝廷來了”,那头黄犍牛便丢了魂一般,拖着父亲跑出去五里来地,幸好,被一条大河给拦住了去路 朝廷这个人,黑瘦,体重不足百斤,走路没有声音,整天就像一张影子在村里游荡以前,他在生产队负责养马,马的生老病死、传宗接代等要事,都由他来主管生产队解散后,他也养过牛,养过羊,但所养的动物越来越小无疑养马的那段岁月,是他最辉煌的一段人生了此外,朝廷还有一个身份——兽医这方圆几里牲口的生老与病死,大多都经过他的手可以说,他主宰了李庄动物的命运他说对谁动刀子,就能对谁动刀子;说要断了谁的命根子,就能断了谁的命根子他就是牲口眼里的“朝廷”呀 朝廷养马的房子,生产队解散时拆掉了我家也分到一根木头,那根木头又直又圆又硬,是父亲收藏的木头里品相最好的一根那一尺半厚的土墙,硬是撑了十多年才倒下,土墙倒下后,生出了无数棵刺槐树其中有一棵,树干横着生长,好像有所预谋似的。

后来,朝廷忍受不了病痛,就吊死在了那棵树上将朝廷从树上取下来的人说,朝廷的身体笔直,尤其是两条腿,直得像马腿家人替他做最后的洗礼时,见他一身关节高突,形似马骨,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朝廷是一匹隐藏在人群中的马呀 到了春天,我接到了大嫂从老家打来的大嫂说,你堂哥病重了,正在医院抢救呢,从早晨到现在,光是血就吐了三回堂哥处理掉“白耳”之后,进了水泥厂磨起了石头粉刚进厂时,他的力气是全厂最大的,所有进入水泥厂大门的石头,都要乖乖地听他的话那几年,堂哥每年磨石头粉的吨数,都稳居全厂第一他创造全厂磨石头粉日产量最高的纪录,至今也没有人能打破县水泥厂建厂十周年那天,堂哥想把自己创造的纪录再朝上提一提这天,他早早地出发,在小吃摊吃了两碗面条,换了一套全新的防尘面罩,打算大干一场可碾石机一打开,他便从嘴里喷出一口血来原来,那些被他碾成尘埃的石头,已经埋伏进了他的身体 我去看堂哥时,他的手指在床沿上点了点,示意我坐下此时,堂哥的肺,仿佛有千斤重,连喘一口气都非常困难他想和我说话,没动几下嘴,就吐出一口血来刚五十出头的堂哥,浑身上下都是石头一样的颜色了这个欺负石头十多年的人,最后,竟然成了石头的模样。

病房的窗口,有一片蓝天,一碧如洗地汪在堂哥的床头我问那片天空:那个曾经能抱动一块两百多斤的石头,能把我单手举起来的堂哥去了哪里? 去年秋末,送走堂哥后,冷风从北方扑来,像是来填补堂哥留下的空缺我乘坐农班车回城,远远看到一个人赤裸着身体,拉着一车玉米秸秆在田野里奔跑——这是李庄的一个奇人,一年四季都不穿衣服,到了冬天,便通过奔跑来抵御寒冷此外,还有一样神奇之处,他的生殖器一直是直的,站着时对着人,躺着时对着天,从来没有向大地低过头那人拉着一车玉米秸秆,从农班车边跑过他身上披着一层汗,身体被夕阳给染成了棕黄色我止不住地惊呼起来:他多像一匹马呀 今年暮春,万草生发,河堤上覆盖着一条厚厚的碎花绒毯我躺在正处于发育期的河堤上,身体冰河解冻,春风无边这时,码头上传来货船到岸的汽笛声,三、五分钟后,从河堤外侧的巷弄里,陆陆续续跑出二、三十个人来,他们踏着滚滚的烟尘,向货船围拢过来简单地谈好价钱,他们便搬运起船上的麻袋,不到两个小时,满满一船货物便整齐地码放到了码头上领了钱,他们有说有笑地走到柳树下,有的抱起暖瓶,人嘴对着瓶嘴灌起了水来,咕咚咕咚,像是一头牲口在喝有的人手枕着胳臂躺在河堤上,肋骨从身体里隆了起来,像龙脊梯田那般排列着。

那一身的骨头,多么像马骨呀 这些人租住在河堤外侧那些低矮的平房里那里还住着从农村来的建筑工、装修工,还有这几年刚出现的洗楼工、拔草工,等等与之对应,一些大排档、理发屋、洗脚店,当然还有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行业也隐匿在其中这些远离故乡的人,在大河的臂湾里虚拟出一个故乡,营造出一派繁荣的景象这其中,就有一些人来自李庄这天,我在河堤上遇到了朝廷的儿子他开着面包车,车身上涂着改水改电、刷乳胶漆等红色大字,看来,他已经把朝廷传给他的手艺给丢了,进城干起了装修的活 我问他,你不给人家骟猪、骟羊了? 他说,现在农村没有人养猪、养羊了,我早都失业了 我接着问,那地还种不种? 他说,早都不种了,都包给别人种牧草了 他和我说话间,的不停地响着那是有人在催他干活,或者是给他转账付款他踏了踏油门,一副急着要走的样子我最后问他,你还经常回家吗?他说,不经常回去,老婆、孩子都在城里,生意也做不完,哪有时间回去呀接着他反问我,哥,你最近回去过没有?我竟无言以对与我道别后,他熟练地调转车头,长按一声喇叭,消失在城市的车水马龙中 我突然觉得,这些来城市打拼的人,不就是我要寻找的马匹吗?他们从农村来到城市,靠自己辛勤劳动,打拼出一份属于自己的天地。

他们的身上,除了有那些马的气质外,还有我寻觅的炊烟与乡愁不同的是,这些进城的马匹,已经喜欢上了城市,已经将自己生活安置在城市中他们与眼前这匹流浪失所的马,有着本质的不同 再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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