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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阿嚏”谷雪受不了游泳馆里浓浓的消毒水的味道，一进门就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佴文将她脖子上的游泳圈摘下来丢到一边，“钻在游泳圈里，你一辈子也学不会。”他一把将谷雪抱到了深水区。“我不会、我不会，救我”谷雪在水里扑腾着，佴文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托着她的下巴，她居然就浮在水面上了。“跟着我手指的方向，头仰起来，手脚同时动起来，要协调。”慢慢地，佴文松开手，谷雪居然越游越远了，可是她不敢停，一停就往下沉。游泳池里洒了消毒液，水蓝得像秋天的大海，佴文闭上眼睛，沉入水底。消毒液的味道让她想起小卷在苏北医院实习的日子。先是在传染外科，小卷不肯他去，那里住满了肝炎病人；后来在新生儿科，小卷也不肯他去，那里是无
2、菌区，初生的宝宝太脆弱，再后来在烧伤科。烧伤科在一栋尖顶的红色旧楼，解放前是教堂，班驳的墙壁，残破的彩绘玻璃，终年弥漫着浓浓的药味。佴文有时候躺在走廊的长椅上，有时候趴在院子里的晾衣竿上，陪小卷上夜班。他们近在咫尺，发一夜短信。 “有人溺水了，救生员”游泳池里一阵嘈杂，佴文看见救生员丢过来救生圈，扑通扑通游过来。佴文这才想起谷雪，他赶紧四下寻找，看见谷雪已经被一个穿白T恤的男孩子托出了水面。佴文游过去，原来是林意达，此刻谷雪正靠在他怀里，惊魂未定。看见佴文过来，才哭出声来，“我快淹死了，我叫你，你也不理我。”“我没有听见。”佴文内疚。“我就在你旁边，你一伸手就能够到我了。”“对不起。”佴文想要
3、伸手过来扶谷雪，可是林意达已经托着她朝休息区游过去。“你怎么在这里？”佴文跟过去，看见林意达穿着T恤、牛仔裤，球鞋丢在一边。林意达没有回答他，过去服务台帮谷雪取毛巾。回头的时候，脚下一滑，摔了一跤，人群笑起来，谷雪也笑起来。佴文走过去扶他，“你是不是跟踪我们？”“我没有跟着你，我跟着她。”他走过去谷雪身边，递给她毛巾。佴文也走过去服务台，拿来两支汽水，递一支给林意达，“今天谢谢你。”“跟你没关系。”林意达没有接。“不过，以后别跟着我们了，这样不好。”“好点了吗？”林意达没有理会佴文，而是低下头问谷雪。谷雪看了一眼佴文，才说：“谢谢你，我没事，你先走吧。”“那我走了。”林意达站起来，拣起地上的球
4、鞋，光着脚朝门口走去。他喝过酒了吧，走了几步，又重重地摔了一跤。有服务生过去扶他起来，他小声地说着谢谢，乖巧的小孩子。“我们回去吧。”佴文对谷雪说。“好。”谷雪站起来，朝更衣室走去。透过回廊，她看见林意达还没有走，跨坐在摩托车上，头发还湿漉漉的滴水。他将两只球鞋结在一起，挂在反光镜上，又从反光镜里看着自己的脸，很久很久。谷雪不知道，那个角度，十分钟之后，刚好可以看见她穿着长裙走过。11“陪我去寺里吧。”天快亮的时候，佴文走出书房，打开手机，看见谷雪的短信。他站在露台给她写回复，“昨天你不在，都不习惯了。”按着发送键，佴文想了想，还是点了删除，单单发送了一个“好”字。风从橘园吹来，带着清冽的味道
5、，佴文倚着栏杆抽烟，感觉是站在旷野里，周遭一片寂静，连呼吸都变得清晰，重重的，像叹息。天再亮一些，佴文便赶去大明寺。谷雪已经在了，坐在山脚的石阶上，“山门还没有开。”佴文陪她坐在石阶上，远处一个小沙弥正在扫落叶。山前一株香樟，下雪的时候都不曾落叶，倒是春天了，许多红了的叶子从枝头蔌蔌坠地，微微的薄凉，让人错觉是在深秋。“你怎么不爱说话了？”谷雪笑着问他。“因为我变心了。”佴文攒紧眉头，欲语还休，谷雪的心蓦地一沉。他接着说：“我不爱说话了，我爱谷雪了。”“讨厌你讨厌。”谷雪捶他的胳膊，又挽紧，“我们上去吧，你背我。”在禅堂，谷雪匍地叩首，握着签桶许了心愿，这才卜问。她求得一支中签，签诗写，萧何追
6、韩信，丁丁、中平。解签的僧人安慰她，“中签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一切日臻圆满，又还留有空间，那就意味着尚可以追求，可以期盼，可以等待，一切尚在路途之上，结果却也不遥远了。”佴文站在一边，心中惘然，韩信胸怀韬略，却因为举不起一只铁公鸡而遭项羽嘲笑，心中愤然，背项羽而去。难道暗示韩信是谷雪，自己是项羽，而林意达是萧何？佴文这样想着，忍不住被自己逗笑，求签问卜，据诗意附会人事，你若牵强，便总能找到启示。萧何追韩信，也许只是一个古老的断背山故事吧。一切随缘，不参不悟，千万不要误会了感情。从山上下来，佴文又看见林意达，远远地站在湖边的水榭。“他真的跟踪我们。”谷雪也看见他了。佴文陪谷雪走到停车场，又帮她
7、打开收音机，“你等我一下，我去跟他谈谈。”“佴文”谷雪想要叫住他，可是他已经跨过停车场的护栏，朝林意达走过去。“林意达，我们谈谈吧。”佴文拍拍他的肩膀，“我一直当你是个小男孩，可今天我们必须是男人与男人之间交谈，因为爱情是成年人的事情。”林意达不说话，很倔强的眼神，就像一个孩子偏要证明自己是大人。佴文说：“从生活角度来说，一件事，就算再美好，一旦没有结果，就不要再纠缠，久了她会倦，你会累；一个人，就算再留念，如果你抓不住，就要适时放手，久了会伤人，伤己。爱从来都是一件两情相悦的事，不能让你的爱成为别人的负担。而且你一直这样横亘在我们之间，对我们的感情也是一种不尊重。”林意达还是不说话，但是可以
8、看得出，他有些动容。他扭过头，看向远方。佴文继续说：“从生态角度来说，我们处于父系社会，也就是动物世界的雄性社会，其最大的共性就是对配偶的独占性，一只温顺的大熊猫会因此狮子一般吼叫；一只敦厚的骆驼会因此掀翻对手，狼一样咬断它的脖子。现在你屡次侵入我的领地，基于文明，我对你发出劝告；基于本能，我对你发出警告。”林意达依然不说话，佴文再次拍拍他的肩膀，“我说完了。”12五点下班，五点半佴文还没有来，谷雪等得无聊，举起手机，对着路边的凸镜拍照。佴文的车冲出来，横在凸镜前，他钻出天窗抢镜，笑得像个王八蛋，“等多久了？”谷雪掰着手指算，掰完左手掰右手，最后干脆坐在马路上准备掰脚指头。路边，几个穿飞鼠裤、
9、戴红色假发的新新人类正在涂鸦。佴文走过去，和其中一个新新人类商量，让他在涂鸦墙上喷一幅他和谷雪的肖像。新新人类一副“朽木不可雕也”的为难表情。他画得也太抽象了，谷雪的蘑菇头，看起来像一只飞碟。她趴在地上孩子一样手舞足蹈、嚎啕大哭、眼泪飞溅，而佴文正握着一支棒棒糖，贼一样逃走。一只雪纳瑞从远处的草地上撒着欢儿跑过来，谷雪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这是哪种狗，于是问佴文，“这种狗叫什么？”新新人类在一旁抢答：“宾利。”谷雪笑到流泪，笑到面瘫，笑到胃抽筋，“还法拉利呢。”法拉宾利跑去墙边，抬起一条腿撒尿，刚好尿在“谷雪脸上”，这下她的眼泪更加逼真了。新新人类洋洋得意，“请我们喝啤酒吧。”谷雪被气得欲哭无泪，佴
10、文幸灾乐祸，“你在这等我，我去买啤酒。”佴文越过路边高高的护拦去超市买啤酒，谷雪举着手机，对着他，“站住，站住”可是他越走越快，她忽然很紧张。他的脸越来越清晰，好象要走进她的心底。他走过来，拽起谷雪的手，“我们先回家。”他走了几步，又停下来，转过身。谷雪这才发现，什么时候，林意达跟在后面。佴文举起手，远远地指着他，久久地，阴冷的表情。林意达停下来，可是当佴文和谷雪开始走，他还是跟着。佴文再次停下脚步，走过去，把啤酒放在路边的矮墙上，然后走到林意达面前，一脚正蹬，踹在他的摩托车上。林意达连人带车翻倒在地，滑出去很远。林意达挣扎着想要扑过来，佴文蹲下去，直直地看着他的脸，“你再不滚蛋，今天就要你死。”他的声音低沉、冷静，眼神锐利，让人不寒而栗。谷雪在一旁看着他，一个完全陌生的他。林意达僵在那里，没了下一步的动作，脑袋短暂性的休克。他一动不动地看着佴文，过了很久，才扶起摩托车，跨上去，发动了两下，打不着火，又下来，一瘸一拐地推着车朝另一个方向越走越远，仓皇的落日将他的背影洗得泛白，蜡染一般陈旧。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再看过谷雪一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