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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钱锺书与?英语词典?的轶闻考辨金其斌摘? 要? 钱锺书博闻强识, 对国内外辞书更是研读把玩, 游刃其间。然而, 有关钱氏研读词典的部分回忆性文字及著述中, 也存在考据不详、 夸大其词,甚至以讹传讹的问题。文章通过相关材料的梳理, 对钱锺书熟读约翰逊?英语词典?的说法提出质疑, 文章最后强调了史料在辞书史研究中的重要作用。关键词? 钱锺书? ?英语词典? ? 轶闻? 考辨? 史料辞书在人类历史的长河中素来担当着传播文化、 引介新知的? 文化大使?角色。许多饱学之士都与辞书结下了不解之缘, 在学界传为美谈。然而, 细细考证, 拨开笼罩在他们身上的各种光环,通过对各种史料的爬梳剔抉, 我们也会发现一
2、些与各种? 美谈?相悖的历史真相。本文对学界广为流传的钱锺书熟读约翰逊?英语词典?一说提出质疑, 同时论述了史料在辞书史研究中的作用, 试图为辞书史研究提供一个新的视角。一、钱锺书与英语辞书作为 20 世纪的文化大师, 钱锺书以其戛戛独造的学术著作和 匠心独运的文学作品树起了一座丰碑。夏志清称钱锺书为? 当代第一博学鸿儒?; 舒展称他为? 文化昆仑?; 钱谷融盛赞其曰: 古今中外于书无所不读, 腹笥之广, 世罕其匹。钱锺书精通英语、 法语、 德157钱锺书与?英语词典?的轶闻考辨?语、 意大利语和拉丁语等多种语言, 是英译的定稿人和英译毛泽东诗词的主要成员。钱先生娴熟的英语与他对英语词典 1的
3、痴迷是分不开的。 钱锺书曾在?写在人生边上?的序里写道:? ? 世界上还有一种人。他们觉得看书的目的, 并不是为了写批评或介绍。他们有一种业余消遣者的随便和从容, 他们不慌不忙地浏览。每到有什么意见, 他们随手在书边的空白上注几个字, 写一个问号或感叹号,像中国旧书上的眉批, 外国书里的 marginalia。2这段夫子自道为钱锺书在?韦氏英语大词典?上密密麻麻的批注作了最好的注解。杨绛先生的新作?我们仨?中就收入了钱锺书伏案在?韦氏英语大词典?上添加评注的照片。 3钱锺书在下放期间, 把这部词典从头到尾看了三遍, 对每个词条都作了认真的审读和详尽的评注: 修改、 补充、 更正、 旁征博引,
4、等于重新修订了这部 辞书。 4除研读词典外, 钱锺书对坊间新出的词典也常有精辟之论。钱锺书曾对葛传椝编写的?英文新字辞典?中的一些条目进行过评论, 发表在 1947 年?观察?的第 5 期上。尽管对有些词目的商榷意见仅有寥寥数语, 却足以洞见他渊博的学识, 让人折服。如他对以 下词目的评析:? ? 第一 ? 一页: ? fellow traveler 是 俄文某 字的 译语。 ? 某 字? 为poputchiki。第二一一页:? robot?原来是 Cspek 剧本里机器人的名称。 ?似应指出从 robotit ( to drudge) 来。第一四三页:? lemon( 俗) 使人不愉快的或没
5、有价值的东西。 ? 应当加一句:? 不可爱的女人?; 这是? peach?( 可爱的女人) 的相对字, 参观Eric Partridge: Dictionary of Slang。既有 lemon 一字, 似不该无 peach一字, 亦如二一六页有 sadism 一字, 不该无 masochism 一字。第二七八页:? bilboism 对于异族的仇恨?似应注出从 Senator Theo -dore G. Bilbo 取义。158 ? 辞书研究 2010 年第 6 期第十四页:? angel( 美俗)n. 把金钱帮助他人在政治上活动者。 ?这解释太窄, 替一切活动出钱的? 后台老板?, 全可
6、称为 angel; 例如 Francesand Richard Lockridge: Death on the aisle 话剧就写一个 Angel 的被刺。 5从上面几例可以看出钱锺书对英语中新词语的词源及俚俗语的驾轻就熟。其实, 钱锺书对英语中的新词素有研究。试举两例: 1993 年 9 月, 钱锺书应邀为?吴宓日记?写序, 序中写道:? ? 先君与先师雅故, 不才入清华时, 诸蒙先师知爱。本毕业于美国教会学校, 于英美文学浅尝一二。及闻先师于课程规划倡? 博雅?之说, 心眼大开, 稍时祈向; 今代美国时流所讥 DWEMs, 正不才宿秉师说, 拳拳勿失者也。 6这里的 DWEMs 就 是一
7、个新词, 是 dead white Europeanmales 的缩写。指美国新派人物( 女权主义者及少数民族代表们) 反对大学课程为? 大、 洋、 古?所垄断。西方的? 大、 洋、 古?被他们称为 DWEMs。?吴宓日记?的编者估计, 这是钱锺书从女儿钱瑗刚 从英国带回的一本新出版的词典中学到的新词。 7陆谷孙的?英汉大词典补编?( 上海译文出版社, 1999 年, 第 89 页) 和 John Ayto的 ?20 世纪新词语词典?(20thCentury Words)( 外语教学与研究 出版社, 2002 年, 第 718 页) 中都收录了该词, 后者还标明该词书证的首现年代为 1990
8、年。 1978 年, 钱瑗赴英学习。钱锺书思女心切, 在给友人的信中写道:? 愚夫妇遂不免如美国话所谓 empty nest syndrome 矣。 ? 8 empty nest syndrome 即? 空巢综合征?, 来自 empty nest, 后者在?20 世纪新词语词典?标注的首现年代为 1962 年。以上两例足以看出钱锺书对英语新词的及时跟踪与娴熟。因 此, 他对?英文新字辞典?鞭辟入里的精当点评就不足为奇了。二、钱锺书与约翰逊的?英语词典?塞缪尔 ?约翰逊( Samuel Johnson, 1709- 1784) 是 18 世纪最 重要的英国作家之一, 在英国人心目中有着难以取代的
9、地位。18159钱锺书与?英语词典?的轶闻考辨?世纪的后 50 年甚至被称作? 约翰逊时代?。约翰逊一生著述甚丰,最有影响的却是完成于 1755 年的两卷本?英语词典?( T he Dic-tionary of the English Language) 。在长达 150 年的时间里, 这 部词典一直是最权威的英语词典, 直到 20 世纪初才被?牛津英语词典? 9取代。坊间关于钱先生研读词典的文章中, 多处提到钱锺书详读约翰逊的?英语词典?。如邹文海曾追忆当年与钱先生同赴湘西途中的情形, 说钱锺书在旅途中? 怡然自得, 手不释卷?, 并正色告人:? 字典是旅途中的良伴, 上次去英国时, 轮船上
10、惟以约翰生博士的字典自随, 深得读字典的乐趣, 现已养成习惯。 ? 10笔者认为, 这一说法值得进一步考证。杨绛( 钱锺书、 杨绛夫 妇 1935 年 8 月同船离开上海前往英国留学) 在 2000年 7 月 19 日给?一代才子钱锺书?一书作者汤晏的信中就明确指出, 去英国时,锺书在船上看的不是约翰生博士字典, 而是普通字典, 约翰生字典不是那么易得的。 11在?听杨绛谈往事?一书中, 她再次指出: ? 我对于约翰生博士( Samuel Johnson) 没读过多少 ?我没见过他的大字典, 只读过部分序言。 ? 12钱锺书先生自己也否认了这一点。安迪( 学者陆灏之笔名) 在给钱锺书先生转送陆
11、谷孙主编、 钱锺书题写书名的?英汉大词典?上卷时, 提到了如下内容:? ? 钱先生捧着?英汉大词典?, 夸陆谷孙先生了不起, 可以和萨缪尔?约翰逊媲美。有一篇文章提到钱先生曾把约翰逊的那本词典翻烂了, 他说:? 我怎么看得到那本词典? 不过, 约翰逊的词典编写得很有趣, 如?枯燥? 这个词的例句就是: 编词典是件枯燥的事情。 ?13? 我怎么看得到那本词典?与杨绛先生的? 约翰生字典不是那么易得的?、 ? 我没见过他的大字典?相互印证, 足以表明钱锺书夫 妇旅英途中钱氏以约翰逊词典自随的说法有夸大其词之嫌。留白先生以钱先生引用? 枯燥?及其例证(? 编词典是件枯燥的事情?) 为160 ? 辞书
12、研究 2010 年第 6 期由, 认为钱先生? 不仅读过约翰逊的?英语词典?, 而且相当熟悉? 14。笔者认为有失武断。因为约翰逊词典中对几个词的趣解 流传非常广泛, 如:? ? oats, a grain, which in England is generally given to horses, but inScotland supports the people. (燕麦, 一种谷物, 在英格兰一般拿来喂马,在苏格兰却是人吃的。 )lexicographer, writer of dictionaries; a harmless drudge, that busieshimself i
13、n tracing the original, and detailing the signification of words.(词典编纂者, 写词典的人, 无害的苦工, 埋头于为字词追本溯源, 探究词义。 )dull, not exhilarating, not delightful, to make dictionaries is dullwork. ( 沉闷的, 编词典是件枯燥的事情。 )前者对苏格兰人极尽揶揄讽刺之能事, 后两个称? 编词典 ( 者) ?为? 做单调乏味工作( 的人)?, 这些在国内辞书界都广为引用。陆谷孙的?英汉大词典?、 张柏然的?新时代英汉大词典?的前言和编者絮
14、语中都引用了? 无害的苦工?一说。可见, 以这个在词典编纂者中广为流传并经常聊以自况的约 翰逊名句作为钱锺书熟读约翰逊?英语词典?的佐证, 有些牵强。据此, 邹文海 15、 姚淦铭 16( 姚文援引邹文) 、 高厚堃 17等文章中提到的有关钱锺书在去英国途中与约翰生字典相伴的记叙很 有可能是讹传。这也正应了钱锺书给黄裳的信中所写的: ? 报章渲染, 当以疑古之道疑今?自传不可信, 相识回忆亦不可信。 ? 18此外, 关于坊间西人欲出高价购买经钱锺书眉批的英文词典的说法 19, 汤晏也提出质疑, 并引钱锺书 1979 年给夏志清信中所说的? 身外是非谁管得, 满村听唱蔡中郎 ?由后世考据家写文章
15、 争论可也?为据怀疑其可靠性, 认为? 这种天方夜谭式的无稽之谈,不值识者一笑?。 20可见, 国外出版商远渡重洋, 重金求购钱锺书批注过的英文词典这一说法也是没有根据的。 结束语; 任何学问的研究, 都离不开材料的拓展。傅斯年在谈161钱锺书与?英语词典?的轶闻考辨?及史学研究时说: ? 凡一种学问, 能扩张他所研究的材料便进步, 不能的便退步。?一分材料出一分货。十分材料出十分货, 没有 材料便不出货。 ?我们只是上穷碧落下黄泉, 动手动脚找东西! ? 21傅斯年的这段精辟论述也同样适用于辞书史的研究。本文通过对钱锺书与?英语词典?相关史料的挖掘与梳理, 试图为辞 书史研究提供一个范例和新
16、的视角, 推动辞书史研究的进一步发展。附? 注? ? 1 钱锺书对其他语言的词典也很热衷。他曾逐词比较过?简明牛津法语词典?和法法词典 Petit Larousse。参见: 李赋宁. 英语学习经验谈. 北京: 北京大学出版社,1993: 36. 2 5 钱锺书. 写在人生边上. 北京: 生活? 读书? 新知三联书店, 2002: 7, 293-296. 3 杨绛. 我们仨. 北京: 生活? 读书? 新知三联书店, 2003: 62. 4 章廷桦. 同窗钱瑗. ?杨绛等. 我们的钱瑗. 北京: 生活? 读书 ? 新知三联书店, 2005: 91- 92: 6 钱锺书.?吴宓日记?序言. ?吴宓著, 吴学昭整理. 吴宓日记( 第1 册) . 北京: 生活? 读书? 新知三联书店, 1998: 1. 7 吴学昭. 记钱瑗一二事. ?杨绛. 我们的钱瑗. 北京: 生活? 读书? 新知三联书店, 2005: 84. 8 12 吴学昭. 听杨绛谈往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