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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1 -我们修行一生，不过是学习坦然小 国 、 小 民 族 、 小 共 同 体 ， 出 于 对 自 身 位 置 与 身 份 的 深 反 省 ， 往 往 能 出 产精 确 有 力 的 艺 术 。 广 东 现 代 舞 蹈 周 请 来 了 一 支 以 色 列 的 舞 蹈 团 塔 米 ，我 问 它 的 总 负 责 人 ： “你 们 国 家 到 底 有 多 少 舞 蹈 团 ？ ”他 转 着 眼 珠 说 ： “讲 不好 ， 没 准 有 上 百 个 吧 。 ”他 们 的 节 目 叫 窥 视 ， 是 舞 蹈 ， 也 是 行 为 艺 术 。 在 星 海 音 乐 厅 外 的 草 坪上 ， 他 们 按 照 犹 太
2、 人 “住 棚 节 ”时 所 扎 棚 子 的 标 准 尺 寸 ， 用 尼 龙 布 围 成 了 三 个方 形 的 无 顶 方 帐 ， 一 个 绿 色 ， 一 个 黑 色 ， 一 个 红 色 。 棚 布 上 开 了 一 些 圆 孔 。 演出 开 始 ， 有 四 个 演 员 进 入 三 个 棚 子 里 ， 和 着 音 乐 各 跳 各 的 舞 ， 观 众 们 透 过 小 孔观 看 。 红 棚 子 里 的 一 位 女 舞 者 跳 独 舞 ， 黑 棚 子 里 的 两 位 女 舞 者 跳 对 舞 ， 她 们 穿着 紧 身 胸 衣 和 长 袜 ， 绷 紧 浑 身 的 皮 肤 ， 每 一 个 动 作 都 倾 注
3、 了 全 力 。绿 棚 子 里 是 个 健 壮 的 男 人 ， 蹦 来 跳 去 ， 手 舞 足 蹈 ， 与 众 不 同 的 是 ， 他 的 头上 套 了 个 面 具 ： 一 只 虎 头 ， 只 露 出 眼 眶 里 的 两 眼 。 犹 太 人 和 中 国 人 一 样 ， 也 是黑 眼 珠 ， 他 在 跳 跃 起 舞 时 ， 有 时 会 突 然 凑 到 窥 孔 那 里 ， 盯 住 外 边 窥 视 者 的 眼 睛 。每 每 至 此 ， 窥 视 者 总 会 “嗷 ”的 惊 叫 一 声 ， 急 忙 跳 到 一 边 不 是 虎 头 ， 而 是那 双 人 的 眼 睛 吓 到 了 他 们 。窥 与 被 窥 ，
4、 似 乎 强 弱 判 然 ， 后 者 在 前 者 的 窥 视 下 ， 犹 如 赤 身 裸 体 一 般 。 但是 ， 一 旦 窥 视 者 与 被 窥 者 的 目 光 相 遇 ， 强 与 弱 ， 裸 体 的 和 穿 衣 的 ， 就 迅 速 换 了位 置 。 而 我 喜 欢 的 哲 学 家 萨 特 说 ， 不 需 要 目 光 对 视 ， 看 别 人 者 自 然 就 会 害 怕 了 ；他 在 存 在 与 虚 无 里 说 了 两 句 话 ： “我 感 知 到 他 人 的 存 在 ， 就 是 在 与 我 们所 恐 惧 的 自 由 相 遇 。 ”什 么 意 思 ？ 为 什 么 我 们 恐 惧 这 个 自 由
5、 ？ 看 别 人 的 人 ， 当 然 是 自 由 的 ， 然 而这 种 自 由 让 他 很 快 体 会 到 被 看 者 的 感 觉 。 存 在 与 虚 无 里 举 了 一 个 偷 窥者 的 例 子 ： 有 个 恋 爱 中 的 男 人 妒 心 很 重 ， 从 一 个 锁 眼 里 偷 窥 自 己 的 恋 人 ， 突 然 ，他 觉 得 自 己 也 在 被 另 一 个 人 所 窥 视 。 萨 特 说 ， 窥 看 他 人 的 行 为 ， 把 他 自 己 完 全暴 露 在 了 第 三 双 眼 睛 下 面 ， 他 的 自 我 迅 速 缩 小 ， 他 躲 无 可 躲 ， 藏 无 可 藏 ， 甚 至不 知 道
6、他 想 知 道 什 么 。 他 的 整 个 世 界 突 然 有 了 一 个 新 的 、 不 同 的 焦 点 、 结 构 和涵 义 ， 这 是 一 个 他 者 的 世 界 ， 或 者 说 ， 一 个 服 务 于 他 者 （ for other） 的 世界 。- 2 -“他 人 是 地 狱 ”在 看 塔 米 舞 团 的 表 演 时 ， 我 想 到 了 萨 特 的 名 言 。 他 不 是警 告 我 们 世 道 险 恶 ， 人 心 惟 危 ； 他 说 的 是 一 个 哲 学 上 的 事 实 ： 人 与 人 的 关 系 ，就 是 互 相 喂 饱 对 方 的 眼 睛 ， 以 及 好 奇 心 。 我 们 劝
7、 人 时 常 说 一 句 话 ： 生 活 是 你 自己 的 ， 不 要 为 别 人 而 活 。 可 是 ， 真 做 得 到 吗 ？ 不 说 逼 婚 、 “父 母 皆 祸 害 ”这种 俗 气 的 话 题 ， 就 说 一 个 我 自 己 的 经 历 。我 访 问 过 一 位 国 外 学 者 。 访 问 的 时 候 ， 我 脑 子 里 就 在 构 思 ， 怎 么 描 写 这 个人 ： 他 有 一 张 快 乐 但 疲 惫 的 脸 ； 他 说 话 不 停 地 眨 眼 ， 显 示 出 他 不 是 很 自 信 ； 他很 随 便 ， 几 乎 是 任 人 摆 布 ， 甚 至 不 太 会 坚 持 自 己 的 观
8、点 ， 有 点 过 于 和 蔼 ， 或 者说 敷 衍 了 事 了 。 后 来 ， 我 这 篇 文 章 潇 洒 地 写 了 五 六 千 字 ， 自 认 为 把 他 的 学 问 同他 的 性 格 都 联 系 了 起 来 ， 很 有 创 见 。没 想 到 ， 两 星 期 后 ， 一 位 中 介 人 转 来 了 对 方 的 话 ， 他 感 谢 我 的 访 问 ， 还 说了 句 ： “要 不 是 太 累 了 ， 你 的 表 现 会 更 好 。 ”很 简 单 的 一 句 回 话 ， 却 让 我 产 生 了 一 种 与 被 窥 视 者 的 目 光 相 遇 的 感 觉 ： 我在 窥 视 他 ， 他 也 在 窥
9、 视 我 ； 我 发 现 了 他 的 疲 惫 ， 他 也 发 现 了 我 的 疲 惫 。 非 但 如此 ， 他 表 现 给 我 的 ， 很 可 能 都 是 他 有 意 让 我 看 到 的 ， 而 我 则 完 全 无 心 根 本 没 想 到 他 也 在 看 我 ， 没 想 到 会 得 到 他 的 注 视 与 评 价 。这 是 一 个 双 方 对 等 的 游 戏 ， 若 非 如 此 ， 这 次 访 问 就 等 于 只 是 我 在 用 他 喂 饱我 ， 而 没 有 给 到 他 任 何 的 好 处 在 中 文 媒 体 上 露 个 脸 ？ 对 他 来 说 真 不 算 什么 。 有 被 窥 意 识 的 人
10、 ， 其 抵 制 的 方 式 也 是 各 不 相 同 的 。 英 国 的 情 景 喜 剧 Peep Show 里 有 一 幕 ， 马 克 去 做 职 业 规 划 咨 询 ， 一 交 谈 ， 他 就 发 现 对 方 想了 解 他 的 过 去 。 于 是 ， 当 咨 询 师 问 起 他 对 钱 、 父 母 、 童 年 的 看 法 时 ， 他 就 激 动起 来 ， 刻 意 撒 谎 ， 不 让 对 话 者 了 解 他 的 真 实 内 心 ； 咨 询 师 最 后 拿 出 一 张 拿 墨 汁涂 了 些 色 块 的 白 纸 ， 问 他 想 到 了 什 么 ， 马 克 心 想 ： “阴 道 ， 一 条 毛 绒
11、 绒 的 、饥 渴 难 耐 的 阴 道 ”， 嘴 上 说 ： “厨 房 。 ”多 少 人 靠 窥 视 他 人 吃 饭 ， 又 有 更 多 的 人 ， 他 们 要 过 好 生 活 ， 必 须 随 时 满 足自 己 的 窥 视 欲 ， 不 管 这 个 窥 视 的 对 象 是 天 生 for other 的 娱 体 明 星 ， 还 是 一个 出 了 点 状 况 、 上 了 新 闻 网 站 的 普 通 人 ， 是 被 官 员 包 养 的 校 花 还 是 包 情 妇 的 官员 ， 是 强 暴 女 儿 的 父 亲 ， 还 是 被 亲 生 父 亲 凌 辱 的 女 孩 。 萨 特 并 没 有 夸 大 其 词
12、。他 是 对 的 。 但 他 没 有 ， 或 者 说 不 愿 说 及 一 点 ： 大 多 数 情 况 下 ， 窥 视 者 都 不 会 产生 恐 惧 。- 3 -音 乐 结 束 ， 戴 虎 头 的 演 员 摘 下 面 具 钻 出 了 帐 篷 哦 ， 没 有 人 在 乎 他 摘了 面 具 的 样 子 ， 观 众 们 一 哄 而 散 。 他 们 不 是 来 欣 赏 舞 蹈 的 ， 他 们 是 来 享 受 偷 窥的 快 乐 的 。 在 休 息 室 外 边 ， 我 遇 到 了 他 ， 他 留 着 粗 硬 的 黑 胡 子 ， 秃 脑 门 上 挂 着冰 晶 般 的 汗 水 。 我 提 了 两 个 问 题 ：
13、 第 一 ， 你 们 在 别 处 遇 到 的 观 众 ， 跟 在 中 国 遇到 的 一 样 吗 ？ 第 二 ， 有 一 大 堆 摄 像 头 也 来 窥 视 你 ， 你 有 没 想 到 过 ？是 的 ， 除 了 人 眼 ， 还 有 七 八 只 手 机 塞 进 那 些 孔 里 ， 还 有 数 码 相 机 的 镜 头 ，大 摇 大 摆 一 捅 而 入 。 一 个 有 点 近 乎 色 情 的 场 景 ： 手 机 替 代 了 人 的 眼 ， 替 持 手 机的 人 消 除 了 刺 幽 探 秘 的 涉 险 意 味 ， 也 消 除 了 钥 匙 孔 后 的 人 潜 在 的 羞 耻 感 。“当 我 看 一 张 椅
14、 子 上 坐 着 的 人 ， 就 跟 看 桌 上 放 的 一 个 墨 水 瓶 一 样 ； 当 我 撅 着 屁股 ， 透 过 钥 匙 孔 窥 视 他 人 ， 此 时 的 我 就 如 同 树 木 无 助 地 在 风 里 弯 腰 。 ”萨 特 并 不 知 道 ， 科 技 的 力 量 将 减 弱 我 的 无 助 感 。 我 向 他 者 索 取 得 更 多 ， 也 更 加肆 无 忌 惮 。更 多 更 精 密 的 介 质 隔 离 了 耻 感 和 恐 惧 ， 七 嘴 八 舌 的 声 音 淹 没 了 内 心 的 微 微颤 抖 。 那 个 犹 太 男 人 说 ， 观 众 没 有 不 同 ， 哪 里 的 人 都
15、喜 欢 偷 窥 ， “这 没 什 么 ，毕 竟 这 是 我 们 邀 请 他 们 来 偷 窥 的 。 至 于 摄 像 头 ， ”他 抹 了 一 把 脸 上 的 汗 ，“我 没 想 到 会 有 这 么 多 ， 我 讨 厌 它 们 ， 但 我 仍 然 盯 着 它 们 看 ， 想 看 到 它 们 背 后的 灵 魂 ”。他 是 不 是 想 说 “站 在 摄 像 头 背 后 的 人 没 有 灵 魂 ”？ 我 不 知 道 。犹 太 人 是 很 在 意 灵 魂 的 ， 一 个 明 证 是 ， 他 们 说 话 时 必 须 看 着 对 方 的 眼 睛 。我 试 过 ， 非 常 不 容 易 ， 然 而 我 明 白
16、， 一 旦 能 够 不 分 场 合 、 不 分 对 象 地 做 到 ， 我将 听 到 心 墙 纷 纷 瓦 解 的 巨 响 。 我 们 似 乎 有 个 共 识 ， 即 混 迹 社 会 的 一 个 条 件 就 是隐 藏 更 多 的 自 己 ， 最 简 单 的 办 法 ， 就 是 多 多 避 开 别 人 的 视 线 ， 以 手 机 里 的 文 字信 息 交 流 手 机 加 固 了 我 们 本 有 的 防 备 和 羞 涩 心 。 但 谁 知 道 ， 这 不 是 从 一 开始 就 错 了 呢 ？ 正 是 隐 藏 和 回 避 激 起 了 偷 窥 ， 偷 窥 又 产 生 了 各 种 自 以 为 是 的 认 知 ，误 会 、 争 辩 、 鸡 同 鸭 讲 、 语 言 械 斗 纷 至 沓 来 。且 慢 ， 不 要 觉 得 这 是 一 个 愤 怒 的 人 在 写 字 。 如 果 这 个 时 代 的 某 些 特 征 让 你厌 恶 ， 不 要 忘 记 它 们 的 形 成 可 能 有 你 的 一 份 参 与 ； 我 也 不 是 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