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纳兰性德词的人情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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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论纳兰性德词的人情美 钱乃荣 纳兰性德 的词没有力拔山兮气盖世 的雄志豪气,也没有应似飞鸿踏雪泥的清通禅幽.他身为贵族公子而超然于仕途世事,虽居进士侍卫却惴惴有临履之忧(严绳孙成容若遗集序).在他三十一年的短暂生涯里,留下了三百多首婉丽秀隽,清新超逸的小令长调,字里行间,灼灼真情天然流动,多层次的内心感受交错叠现,读来使我们回味感叹不已. 大量事实证明,不同的内在感情,有不同的外在表现方式,而大多数表现方式在同民族的人之间以至在世界各民族中间又是相通的.作家写的是个人的遭遇和情感,它却又是整个人类以往的情感再表现.诗词作品特别注重直觉的境界,它通过对种种自然景物,内心感受意象,这种意象与情趣契

2、合,能把作者的内心感情进行解释和披露,又使审美主体在审美中对其进行深刻的领悟和创造性的驰骋发挥.正因为纳兰性德的词少雕琢,善白描,纯任性灵,纤尘不染(况周颐蕙风词话 卷五),所以他那种从不同角度抒发出来的多层次的内心情感特别能打动读者,人们在细心咀嚼他的词时能真切地感受到他词中表现出来的人类生活中最美好的东西真挚的人情. 一 纳兰性德对纯真爱情的执着追求,对恋人妻子的真情挚爱,使他的许多诗中描写的爱情生活十分旖旎动人.如落花时一词: 夕阳谁唤下楼梯,一握香荑,回头忍笑阶前立,总无语,也依依. 笺书直恁无凭据,休说相思,劝伊好向红窗醉,须莫及,落花时.写的就是他与恋人之间的那种心心相印的温情和且

3、亲且嗔的缠绵怜爱.另一首减字木兰花更是描写了恋人时相逢不语恐人撞见,情怯怯的钟爱之情: 相逢不语,一朵芙蓉著秋雨.小晕红潮,斜溜鬟心只凤翘. 待将低唤,直为凝情恐人见.欲诉幽怀,转过回阑叩玉钗.这两首词虽未详写情人的容貌,然其韵致已跃然纸上.除了用夕阳,秋雨,楼阶,红窗,回阑,蔓草,幽泉等景物来表现爱情外,他在另一首生查子 词中还使用了并生幽兰,龙凤团茶,鸳鸯香饼,不曾闲的 花月 等景物陪衬他对爱人的无限相思:散帙坐凝尘,吹气幽兰并.茶名龙凤团,香字鸳鸯饼. 花月不曾闲,莫放相思醒 .心悄悄,红阑绕,此情待共谁人晓 ( 天仙子) 则抒发了伊人虽去,愉悦仍萦绕心头的孤寂情感 .记绣榻闲时,并吹红

4、雨;雕阑曲处,同倚斜阳.(沁园春)更是对妻子如胶似漆的爱情生活情趣的无限赞美. 可惜纳兰性德的妻子在婚后不久就离世而去.多情者,不以生死易心,挚爱甚笃的纳兰性德写下了不少凄婉哀伤的悼亡词,读来令人涕下.有时他直发悲怆 :几回偷湿青衫泪(鹧鸪天十月初四夜雨,其明日是亡妇生辰),梦好难留,诗残莫续 ,赢得更深哭一场.(沁园春);有时他借月抒怀,表达人不如月的深切哀伤,如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蝶恋花).他又以人去楼空,物是人非,抒发了内心深处掀起的怀妻旧情,如燕子依然,软踏帘钩说.情必近于痴而真.纳兰性德把亡妇之痛幻思作梦,他长歌当哭,高呼此恨何时已 是梦久应醒矣!(金缕曲亡妇忌日有感 )

5、 又说卿自早醒侬自梦,(南乡子为亡妇题照)表达了死是感情解脱而自己长在痛苦终煎熬的无限转折回肠 .他只望重泉若有双鱼寄,好知他年来苦乐 (金缕曲),又在茫茫的碧落黄泉中寻觅 ,怜爱地想象她料短发朝来定有霜( 沁园春),见她尘满疏帘素带飘( 鹧鸪天),向从前悔薄情,由后悔当初没有付出自己的全部而深深内疚 ,抒写人间悼亡之情入木三分.1他写梦醒,写恨愁,写寒更,写风月花雨泪,以寄托对亡妇的哀思,又以春秋对照,写真情的生死不变,像梁祝及韩凭夫妇那样化为双蝶:唱罢秋坟愁未歇,春丛认取双栖蝶.(蝶恋花)他为亡妻掬尽眼泪,待结个他生知己,还怕两人俱薄命(金缕曲亡妇忌日有感)爱极痛绝,终至后死其妻未几. 与

6、爱情这一人类永恒主题可以相媲美的,便是离合悲欢之情,它构成了人生情感中又一千古绝唱. 剪不断的离愁幽思,道不尽的勉强慰藉.纳兰性德词在表达人类的离别之情和客旅之苦方面,苍凉清怨,入化入神. 纳兰性德感叹人生诸多离别.他说:谁复留君住 叹人生几番离合,便成迟暮(金缕曲西溟言别赋此赠之),甚至叹息 浮生如此,别多会少,不如莫遇.( 水龙吟 再送荪友南还).他以月赋离情,要人们莫轻离别,他比喻人的会少离多,犹如天月常缺:辛苦最怜天上月,一昔入环,昔昔都成玦(蝶恋花).他追问:问君何事轻离别 一年能几团圆月 (菩萨蛮)怕人去楼空,柳枝无恙,犹扫窗间月,(念奴娇). 他写旅程的凄苦:山一程,水一程,风一

7、更,雪一更(长相思),还有离别的孤独和惆怅:不见合欢花,空倚相思树,判得最长宵,数尽厌厌雨(生查子 )他倾诉了因经过旧日分别地点而引起的惆怅:又到绿杨曾折处 ,不语垂鞭,踏遍清秋路 (蝶恋花), 沉思往事,诗人默默无言,任马遍行;他慨叹时光的消逝,时间的变易使梦样的往事难再寻觅:不恨天涯行役苦,只恨西风,吹梦成今古. 他极写出塞远行的清苦和古今幽恨:身向云山那畔行,此风吹断马嘶声,深秋远塞若为情! 一持晚烟荒成戍垒,半竿斜日旧关城,古今幽恨几时平( 浣溪沙).他又写旅途中的飘零和多愁多病:谁道飘零不可怜, 倩魂销尽夕阳前(浣溪沙);长飘泊 ,多愁多病心情恶.心情恶,模糊一片,强分哀乐(忆秦娥)

8、.他又写到年岁的难捱 ,风雨的无情,朱颜的憔悴:隔帘寒彻,彻底寒如冰. 纸窗淅沥,寒到个人衾被(忆桃源慢),谁翻乐府凄凉曲,风也萧萧, 雨也萧萧,瘦尽灯花又一宵(采桑子).在悲歌大放之时,诗人又难忘旧景旧情: 消不尽,悲歌意;匀不尽,相思泪.想故园今夜,玉阑谁倚 (满江红);最忆西窗同翦烛,却话家山夜雨.(金缕曲西溟言别赋此赠之).如今是 满目荒凉谁可语,西风吹老丹枫树(蝶恋花出塞).最后只能怅问如期而归的潮汛了: 归期安得信如潮,离魂入夜倩谁招 (浣溪沙). 但是,漫漫客程还十分遥远,客地的风雨都令离人心惊:明日客程还几许 霑衣况是新寒雨(蝶恋花).诗人抚今追昔,感慨万千,心中惆怅不已. 二

9、 纳兰性德词中充满着对美好人情的向往 .他写道:人生若只如初见(木兰花令拟古诀绝词),期望人们永远像刚刚见面那样情浓意厚真诚无猜.当他在看到芳草绿粘天一角,落花红沁水三弓之时,即想到好景共谁同(忆江南),渴望与心爱之人共享天伦之乐.他追求并呼唤人间的温情: 人间何处问多情(浣溪沙), 表达了一种欲求温情不得的失落感.在蝶恋花 出塞一首中,他连用了四个 深字,为多情唱颂歌:一往情深深几许 深山夕照深秋雨, 因为只有在出塞之时,他才更体会到荒凉索情,才更需要真情的慰藉.一个一往情深的人在长久的思念后,常会感到有一种一时的虚空,仿佛已斩断情丝,得到解脱 ,到了情极至反的境地 .他说:人到多情情转薄,

10、而今真个悔多情.然而这种虚空感毕竟是短暂的 ,他又到断肠回首处,泪偷零.(摊破浣溪沙)昔日的一言,一物,一地,一景,都会重新勾起他对美好人情和心爱之人的回忆 .在断肠回首处,纳兰性德又一次明白了这段刻骨铭心,永劫不变的恋情,将始终萦绕着他的一生.于是他虽身宿在双林禅院中,还终于悟出了情在不能醒( 忆江南 宿双林禅院有感 )之真谛. 2纳兰性德词并不像有的人所说的都是表达一种低沉抑郁的感情,他在浪淘沙望海中就曾激情迸发言志,踏浪惊呼:沐日光华还浴月,我欲乘桴, 水气浮天天接水,哪是蓬壶 并自称德也狂生耳!身世悠悠何足问,冷笑置之而已 (金缕曲赠梁汾),襟怀嶔崎.另一方面,他也与许多伟大诗人一样,

11、慨叹人世无常,抒发人生短促和个人孤独寂寞之情:人生能几,总不如休惹情条恨叶,刚是尊前同一笑,又到别离时节.(念奴娇)他慨叹物是人非,柔情成昨 :月似当时,人似当时否 (苏幕遮)他以浮萍随水,冷雨葬花 ,柳绵吹碎等来表现人生的短促,如 半世浮萍随流水,一宵冷雨葬名花.魂是柳绵吹欲碎,绕天涯.(摊破浣溪沙)到其妻亡故之后,他更觉瞬息浮生,薄命如斯, 欲结绸缪,翻惊摇落(沁园春) 了. 在纳兰性德词中,虽寡虹销雨霁之气象,无风回海立之声势,但是,山之光,月之色,花之香,水之声,文人之韵致,美人之姿态,雅然淡出,正如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上中所述:纳兰容若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 在纳兰性德的词里,

12、情宵独坐,邀月言愁,良夜孤眠,呼蛩语恨,这些都表现了自古以往凄清寒凉,蕴藉宛恻的人之常情,清丽之句频频迭见.如 小院新凉,晚来顿觉罗衫薄,不成孤酌,形影酬酢.(点绛唇);一钩新月几疏星,夜阑犹之寝,人静鼠窥灯.(临江仙);依旧乱蛩声里 ,短檠明灭,怎教人睡 (秋水 听雨).雨能令昼短,也能令夜长.纳兰性德常在词中把声声檐雨,谱出回肠.如 今夜相思几许 秋雨,秋雨,一半西风吹去.(如梦令),因听紫塞三更雨,欲忆红楼半夜灯(鹧鸪天). 纳兰性德写女子,以花为貌,以鸟为声,以月为神,以柳为态,以玉为骨,以芭蕉为伴,以秋水为衬,尽写人间美女传神之情.他以雨中芙蓉,风中娇桃,夕阳前海棠等表现女子的花容.

13、如相逢不语,一朵芙蓉著秋雨.(减字木兰花)桃花羞作无情死,感激东风,吹落娇红,飞入窗间伴懊侬.(采桑子)最娇人,清晓莺啼,飞去一枝犹颤.(东风第一枝桃花,一种蛾眉,下弦不似初弦好 ,庾郎未老,何事伤心早 (点绛唇对月).柳树的婀娜多姿更能引人入迷:娇软不胜垂,瘦怯那禁舞( 卜算子 咏柳). 自古以来或以芭蕉映衬仕女,或以芭蕉喻女子绿衣翠裳,映窗玉立,均系文人情致.纳兰性德却将芭蕉化入情中:芳心一束浑难展,想玉人和露折来,曾写断肠诗句.(疏影芭蕉), 把未展同试卷,开来比翠笺 的蕉叶与玉人芳心浑成一体.他以秋水映衬美女,如 爇尽水沉烟,露滴鸳鸯瓦,花骨冷宜香,小立樱桃下(生查子).鸟喧传声,花写

14、情态,香传情韵,纳兰性德写美人细腻入微,缠绵沉挚. 纳兰性德以为:飘零心事 ,残月落花知.( 临江仙 寄严荪友 )他是一个惜花人,他以爱美人之心爱花,则护惜倍加深情.他说:休说生生花里住,惜花人去花无主.(蝶恋花), 因此他与芭蕉一样心情,说西风一夜剪芭蕉,倦眼经秋耐寂寥,强把心情付浊醪.(忆王孙)他又爱梅,问梅 与谁更拥灯前髻,乍横斜,疏影疑飞坠.( 月上海棠 瓶梅)他惜桃怜柳,傲迎风雨:薄劣东风,凄其夜雨,晓来依旧庭院.(东风第一枝桃花)衰杨叶尽丝难尽,(鹧鸪天 十月初四夜风雨其明日是亡妇生辰)长条莫轻折(淡黄柳咏梅),他写令人艳的秋海棠 夜来微雨西风里,无力任欹斜.( 锦堂春秋海棠)他也

15、多次写秋风秋雨中的萧萧竹影,如几竿修竹三更雨,叶叶萧萧,分付秋潮,莫说双鱼到谢桥.(采桑子),纳兰性德惜花爱卉多情缠绵,最后他又说,为怕多情,不作怜花句!(蝶恋花) 婉约之致,可见一斑 . 纳兰性德深谙中国诗人的自然观,在沿用中华民族的情趣习俗基础上,他的情感语言又是用他的天然情趣,真情实感悟出来的,因此他的诗意虽充满他的独立自足的个性,却同时合符人的共通的感受.他写夕阳,落叶,西风,秋水,残月都形容尽致,活色生香,词中写的最为刻骨铭心的是 梦 与泪. 他把梦境写得很美,或交感 ,或神谕,或托兆,或泄恨,他的泪也十分传情,或盈盈,或潜潜,或哽噎难鸣,欲哭无调,或锥心泣血,泪如泉涌,3充满着人情况味.纳兰性德常把生涯看作是梦,说 若问生涯原是梦,除梦里,没人知.(江城子)他说人生的梦是记不分明的 ,所以不必清醒:风淅淅 ,雨纤纤,难怪春愁细细添,记不分明疑是梦,梦来还隔一重帘.(赤枣子)梦也不分明 ,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