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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读史札记黄遵宪与艺苑日涉日本国志源流考王宝平在繁若群星的日本研究著作中，黄遵宪于光绪十三年(1887)完成的日本国志无疑是其中最为璀璨夺目的一部之一。时至百年后的今天，它依然为学者津津乐道，其研究成果呈汗牛充栋之状。确实，翻开此书，我们不得不为之折服。这不仅是因为它卷帙浩繁，洋洋40卷涵盖了日本政治、社会、经济、文化的方方面面，俨然是一部日本百科全书；也不仅是“外史氏日”部分聚射出不少黄氏“史论结合”的真知灼见；还因为该书征引渊洽，史料翔实。郑海麟先生在其黄遵宪与近代中国的力作中这样评价道：“礼俗志是日本国志中用功最勤的篇章之一。其内容之丰富，征引材料之广博，为其它篇章所不及。” “在礼俗志中
2、，黄氏广泛征引中日有关史书，比较中日两个民族的情况，考证详实，引古征今，溯源明流，加深了我们对日本民俗文化的理解。”“服饰条还列有：瓠花、黑齿、文身、丹朱玢身、肩衣、罩甲、佩刀等三十多个项目，并且逐项进行考释，辨其原委，明其用途。如考证武士的罩甲，黄氏便引用了史记、汉书、后汉书、三国志、隋书、新旧唐书、通雅、事物纪原、同话录、日知录等书，详细考证罩甲为古代中土之物，后传人日本，成为日本武士阶层必具之物。”笔者亦不例外，对日本国志深感钦佩。但同时也产生了一个疑问：黄氏“以他国之人，寓居日浅，语言不达”，何以能如此驾轻就熟地运用中日典籍?他参考了哪些文献，参考程度又如何?于是，欲对该书的引用文献作
3、一探讨。但是，由于日本国志未列参考书目，茫茫大海，郑海麟：黄遵宪与近代中国，三联书店1988年版，第329页。郑海麟：黄遵宪与近代中国，第334页。郑海麟：黄遵宪与近代中国，第334335页。日本国志凡例。120 世 界历 史 2001年第4期无从查起，遂作罢。最近，笔者在阅读与黄氏同时代的游历官傅云龙纂辑的游历日本图经(30卷，1889年)时，注意到傅氏多处引用村濑之熙的艺苑日涉，从而引起了重视，又经进一步核查，发现日本国志在许多地方抄自该书。村濑之熙(1746一1818)，字君绩，号拷亭，通称嘉右卫门，京都人，江户时代中期古学派者。古学派系江户时代与朱子学、阳明学相鼎立的一大儒学流派，主张
4、恢复儒学的本来面貌，研读原著。因此，在学风上，古学派比较朴实，注重原典，喜好考据。村濑有考亭稿等著作存世，其中艺苑日涉(以下称艺苑)为他用力最深、最能体现他博学一面的著作。该书12卷，用汉文写成，日本文化四年(1807)刊，后有文政二年(1819)、文政八年(1825)和安政四年(1857)等重刻本，可见当时就受到读者的喜爱。各卷主要围绕名字(卷一)、文字(卷二)、风俗(卷三)、音乐(卷四)、游戏(卷五)、节日(卷六、卷七)、饮食(卷八至卷十)、服饰(卷十一)和工艺(卷十二)进行中日比较。其最大特色之一，广征博引，考证严谨。笔者将日本国志(光绪二十四年浙江书局重刊本)与艺苑(文政二年刻本)仔细
5、相稽核，发现黄氏在学术志、礼俗志、物产志和工艺志中大量地参考了此书。现试举一例如下：月题今代之俗。剃额上发数寸，命日“月代”。未详其所始，僧西行撰集钞已有“月代”之名，则亦已旧矣。撰集钞或以为后人伪选，然其出亦非近代矣。“月代”旦堕犹言“月样”也。盖削去额上发，圆如月样，故有此名。或日“代”当作“题”，以国音近误。按庄子马蹄篇日：加之以衡扼，垒之以月题。陆德明释文云：月题，马额上当颅，如月形者，此其所以取义也。宇士新丝尝称为“黄鹂颠”，查堡笪塑。世传室町氏之时，有十河一存者始为之，故又名十河额。盖战国之余习而取便于胄耳。后遂并须髯剃之。余每见百年前画，有剃额面丕型堑墨查!丝剃须髯在剃额之后也。
6、呜呼!古昔文物之盛，衣冠查整!堇鉴竖些!丛堡查奎!丕童坌墨!全丛整查丕型堑查!堡室!叁塑查垦!查丛垫查墨!塑!鲎墨堡窒壹鲞塑里!窒垫堡查!型室型其额上发寸许，以别于民焉。亦“月题”之类乎。以上为艺苑卷一“月题”条的全文。村濑引证撰集钞、庄子马蹄篇、经典释文、安南游记等中日典籍，考证了“月题”的始出文献、词源以及在日语中的称谓等，体现出渊博的知识。黄氏除下画线部分外，整个词条悉依艺苑，只不过将“或日此其所以取义也”改为夹注而已。这类例子在日本国志学术志、礼俗志、物产志和工艺志中比比皆是，有的甚至一字不改，大段引用，详见下表。表中的“多数引用”意为日本国志的该词条的内容据艺苑摘编而成(如上例)；“
7、部分引用”为部分内容据艺苑摘编而成；“名称引用”谓仅在词条名上参考了艺苑；“未见”系未发现参考艺苑的证据。如傅云龙在游历日本图经卷20上(7页)中说：“日本音学无专书，今于源(即村濑引者)之熙艺苑日涉得其五十母字与夫汉音、吴音及反名之说”黄遵宪与艺苑日涉 121日本国志与艺苑日涉关系分类表卷 多数引用 部分引用 名称引用 未见卷三十三 文学 学制学术志二卷三十五 元服、月题、肩衣、罩 男子剃面、妇人剃眉、 古衣服、冠、瓠花、黑齿、文礼俗志二 甲、幂鼹、帽絮盖头、 丹朱玢身、腰襻、围 身、半挂、袭、曳地衣、缲衣、服饰 护领、涎挂 裙、臂绳、带 岛田髻、天神髻、蛇盘髻、钗、珊瑚簪、领巾、珠矍、手玉
8、、足玉、佩刀、裳、裤、樗、中单、足结、糕、屐、刳散、摺叠扇、被、西服同上饮食 酱油、味噌、鱼酱、鱼 稻饭、饼饵、麦面、茶 火食、蒲烧、山鲸、蕃薯、酒、脍、豆腐、琼芝菜 淡巴菰同上居处 穴居、冰木、足一腾宫、坚鱼、鸱尾、屋花、鸟居、杩门、篱、墙壁、楼、园林、室、席、蒲团、褥、毡、地衣、几案、屏风、妻屋、丧屋、产殿同上岁时 正月一日、(正月)七日、(正月)十五日、二月十五日、三月三日、四月八日、五月五日、祗园会、七月七日、(七月)十五日、八月一日、(八月)十五日、彼岸、九月九日、十月、十一月、十二月卷三十六 乐律、管色 伶官、唐乐曲、乐器、 影绘、走索、上 倭乐、和歌、芝居、杨花、落礼俗志 猿乐、
9、踊子、相扑、蜻 竿、戴竿、转桶 语、演史、口技、扬弓肆、叠三乐舞 蜒翻、掏腰、踏肩、拔 戏、弄槐珠、教走 枕河、跃圈、跳丸、跳铃、 兽、教飞禽、教跃剑、抛球、掷碣、旋 蛇、教虫蚁盘、履火、吞刀同上游蒜 茗宴、山车、山棚、陆 赏花、烟火、茶会、戏马、犬船 射、流镝、马、温泉、博奕、酒楼、茶屋、游舫、吉原122 世 界历 史 2001年第4期续表卷 多数引用 部分引用 名称引用 未见卷三十七 佛教、氏族 神道、社会礼俗志四卷三十八 茶、棉 丝、糖、米毂类、海产类、石物产志一 炭、铜铁铅、诸细工物类、全国物产卷四十 医、漆器 农事、织工、刀剑、铜器、陶工艺志 器、扇、纸、笔墨彩色工、画、杂工计 34
10、 4l 10 103据上表可知，黄氏在学术志二、礼俗志二、三、四和物产志一及工艺志中大量地参考了艺苑。其中，“多数引用”34、“部分引用”41、“名称引用”lo，共85个词条程度不等地参考了艺苑。换而言之，与“未见”的103个词条相比，83据艺苑而成。这说明在全书12志中，除8志(国统志、邻交志、天文志、地理志、职官志、食货志、兵志，刑法志)之外，其余4志(学术志、礼俗志、物产志、工艺志)的编撰都与艺苑密不可分，从而可见艺苑对日本国志的形成影响之大。应该说，黄氏在引用艺苑时，没有急功近利，一知半解，而是态度严谨，颇下了一番工夫。这主要表现在：1取舍严谨。黄氏虽然广泛地引用了艺苑，但可以看出是在
11、经过认真研读后作出的选择。相对而言，他对卷三和卷十二的内容吸收较少。可能有的词条，如卷十二中的“独角兽”、“吸毒石”和“海井”来自西方，非日本固有文物；有的如“小野村”、“狐听水”、“沙板”(卷三)、“琼浆石”、“棘褐石奢”、“仙人条”(卷十二)系日本地方所产，缺乏代表性的缘故。此外，艺苑中有的内容在经历一个世纪后未必合时宜，有的解释不一定完全符合黄氏的胃口，因此，有不少内容黄氏仅仅予以部分采纳。表中的41个“部分引用”，不少即属此例。2去繁就简。艺苑旨在辨物核名，匡谬解疑，因此，引证典籍，不厌其详，非常渊博。但有的内容显得繁冗。因此，黄氏往往将原文中的褥文末节，尤其是大量的引文予以舍去，使得
12、日本国志自成体系，更加简洁。这类事例在文中随处可见，兹不一一举例。3合并糅合。艺苑系考辨古代文化的专著，词条厘分细致，下位概念的名词较多。黄氏往往将它们合而为一，改为上位概念的词条。如艺苑卷八至卷十专论饮食，词条达70个之多，黄氏将干饭、蜜蘸、健、牢丸、沙团、粳、蓬饵、槲斗饵、白丝糕、果子、冥果、馓、噗糖吹糖缠糖(卷九)、髓饼、光饼(卷十)等15个词条合为一个：饼饵(卷三十五礼俗志二饮食)。其他“稻黄遵宪与艺苑日涉 123饭”、“麦面”(同)、“唐乐曲”、“乐器”(卷三十六礼俗志三乐舞)、“漆器”(卷四十工艺志)等词条亦如法炮制。黄氏还常常打乱原文次序，重新进行删选、改编，实现新的组合。如将艺
13、苑卷十五民茶的一部分内容分别摘入“茶”(卷三十八物产志一)和“茗宴”(卷三十六礼俗志三游蘸)之中，在内容段落上作了大规模的增删和调整。有时根据需要，将文改为小字夹注，如艺苑卷八“坚鱼酱”、“沙餐酱”的一些内容在“鱼酱”(卷三十五礼俗志二饮食)中就如此。但是，黄氏的引用存在着一个致命的缺陷，这就是未注明出处。全书只字未提艺苑，村濑之熙的名字也仅仅作为一般叙述在文中出现5次。因此，他自己和村濑的观点混为一体，甚至使人误以为全系黄氏潜心研究的结果。本文开头所举的郑著对日本国志的赞美，就是典型的一例。并且，这种误解每年还在不断地产生。黄氏未注明出处，还为日本国志带来另一个问题。艺苑距日本国志已逾一百多
14、年，书中所记的不少事物或已荡然无存，或已发生变化。但由于读者不明就里，会以为这部“详今略古，详近略远”的著作中所描述的事物在日本明治时期依然存在，从而混淆古今，对我们准确地认识日本产生不利的影响。需要说明的是，我们指出日本国志不少内容是袭艺苑而成，并非断定黄氏故意掠人之美。在近代学术规范还未完全确立的一百年前，这是一个比较普遍存在的现象，我们不能用今天的著作权标准来苛求先人。只要不是像晚清王之春之流，明明抄袭别人，还自诩“独创”，不能一概简单地斥之为剽窃，应作实事求是的具体分析。同时，我们也无意贬低这部名著的价值。这部被誉为“可抵银二万万”的里程碑著作，对清末的政治、社会等方面产生的重要影响是
15、无与伦比的，其历史功绩将永垂不朽。但今天当我们从学术的角度对它进行研究时，有必要指出它的美中不足，从而更客观、更清楚地评价它；当然，也为这部名著只字未提艺苑而深堪惜之!本文作者王宝平，浙江大学日本文化研究所教授。(责任编辑：马新民)黄氏在日本国志中5次提及村濑之熙，2次对村濑的观点提出不同的看法。如，“村濑之熙谓漆内杂金为漉金。今考漆内杂金乃泥金别法非漉金也”(卷四十物产志一漆器14页正)。此外，卷三十六礼俗志三唐乐曲(4页反)亦如此。3次引用了村濑的观点。如，“日本谓之磨出摸金，村濑之熙谓即漂霞彩漆”(卷四十物产志一漆器14页正)，其他卷三十六礼俗志三乐律(2页反、14页反)亦同。日本国志凡例。王之春的国朝柔远记(20卷，一名通商始末记)卷十九、二十抄自陈伦炯的海国闻见录和张自牧的赢海论，防海细略(2卷)套袭魏源的夷艘人寇记，但白诩“独创”。见和田博德关于(国朝柔远记)卷十九、二十，载岩井博士古稀记念论文集，开明堂，1963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