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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踰越的文學,李有成 中央研究院,國立中山大學 2006年9月8日,一九九三年十月七日瑞典皇家學院宣布莫莉森 (Toni Morrison) 獲得諾貝爾文學獎,再現的問題：,在許多人的文化知識裏，黑色美國恐怕還是那個長期被白人媒體與好萊塢文化工業中介與再現的黑色美國。,再現的複雜性：,對非裔美國文學或其他弱勢族裔文學而言，再現始終是一個極為複雜的議題。誰來再現？再現些什麼？如何再現？誰掌握再現的工具？這些問題及其答案無疑決定了再現的結果。,黑人美學 (the Black Aesthetic),黑人美學企圖自我形塑的乃是一個美學的對立系統，其最終目的是為了對抗白人的強勢文化價值與主流美學觀點。要達
2、成這樣的目的，黑人美學的主要工作大致有二：一是發掘、創造與建立非裔美國文學傳統。二是摸索、形塑與創建一套屬於非裔美國人的美學標準與價值系統，藉以分析、詮釋、評斷非裔美國人的文學生產與論述活動。,刻板印象 (stereotype)：,再現的偏見最容易具體化各種各樣的種族刻板印象。刻板印象想要形塑的對象主要是他者 (the other)，目的是為了控制含混狀態與設定疆界。他者即非我族類，陌生、神秘，其意義難以掌握，因此具有危險性，必須加以圍堵，控制，或放逐到邊陲地帶。將他者刻板化，正好可以否定其異質性與個體性，也就是否定其歷史。,種族刻板印象 (racial stereotype)：,種族刻板印象
3、正是種族歧視思想與行為中最常見的形式之一，本身即是一種高度總體化與概括化的過程，是泯滅個別差異，模糊個人的獨特面貌，納入固定分類，代之以定型，並重複，強化種族偏見的結果。刻板印象不僅助長邊陲化，更是一種思想怠惰，知識停滯或不長進的行為，其背後所潛藏的其實是一種對踰越行為的恐懼。,種族歧視 (racism),種族歧視之所以能夠深入社會各個階層，尤其為社會中的強勢族群所信仰，並作為合理化其迫害弱勢族群的理論依據，顯然必須經過經年累月綿密的規劃與細心的設計，換言之，必須經過部署細節、列舉實證、製造聲明、建構理論等論述程序，並且透過國家機器和社會與文化機制進行教育與滲透，才能夠形成氣候，深植人心。,J
4、ames Baldwin (1924-1987),這個天真的國家將你擺在貧民窟裏，其實早就有意讓你毀滅。且讓我精確地說出我的意思，因為這才是事情的真相，也是我與自己國家爭吵的根源。你出生在你出生的地方，面對你所面對的未來，只因為你是個黑人，別無其他原因。你的志向的界線就此永遠受到限制。你出生在這樣的一個社會，它以諸多方式，竭盡所能蠻橫而清楚地指出你是個一無是處的人。沒有人期望你出類拔萃：人家只希望你與平庸為伍。不管你走到那裏，總有人告訴你該往何處去，該做些什麼（以及該怎麼做），該住在那裏，以及該與誰婚娶。我知道你的同胞並不同意我這種說法，我還聽到他們說：你誇大其辭。他們不了解哈林，可是我了解。
5、你也了解。不要輕信別人的話，包括我的信任你的經驗。你要,了解你來自何方。如果你了解你來自何方，你就知道：你要去向何處其實並無任何限制。人家早就處心積慮將你生命中的種種細節和象徵詳加設計，要你相信白人所說的有關你的一切。請你設法記住，他們所相信的，以及他們所做的、要你承受的一切，並不足以證明你的卑賤，反而證明了他們的殘酷不仁與恐懼不安。他們其實陷於自己所不了解的歷史；除非他們了解，他們無法從中獲得釋放。你不妨想像，某個清晨你醒過來，發現陽光燦爛而群星燃放光芒，你會有何感覺。你會深感恐懼，因為這一切有違自然秩序。宇宙中的任何變動都是令人害怕的，因為這種變動深深地襲擊了一個人對自身現實的體認。誠然，
6、在白人世界裏，黑人的作用就像一顆固定的星辰、一根不可移動的支柱：一旦他離開他的位置，天地勢必從根動搖。(“My Dungeon Shook”),Edward W. Said (1935-2003),黑色美國所面對的種族歧視其實是薩依德 (Edward W. Said) 在論猶太復國主義 (Zionism) 時所謂的細節政策 (policy of detail)。薩依德認為猶太復國主義並非只是單純的殖民視境，而是一種細節政策。在這個政策的規劃下，巴勒斯坦不僅是應許之地而已，亦且是個具有特質的特別疆域。猶太人一寸寸、一步步，鉅細靡遺地 (in detail) 對這片特別疆域進行考察。阿拉伯人則渾然
7、無知，不知道自己所面對的其實是一種細節規訓 (a discipline of detail)，猶太人即是透過此細節規訓，在巴勒斯坦的土地上建立起一向只能想像的家國。,鮑爾溫的話中另有一點值得注意。他對美國種族主義的描述顯然多出之以地理或空間修辭：貧民窟、界線、走到那裏、往何處去、住在那裏、來自何方、根基、位置，甚至於固定的星辰、不可移動的支柱等涉及種族歧視的聲明，無不都是地理或空間用語。這些用語清楚劃定了非裔美國人的社會與文化疆界，以及非裔美國人在疆界內所扮演的角色與功能。角色不能混淆，功能不能錯置，疆界更不能踰越，對白人的世界而言，這是自然秩序。一旦這些秩序稍有變動，一旦非裔美國人離開他的位
8、置，用鮑爾溫的話說，天地勢必從根動搖。,在一個黑白涇渭分明的世界裏，踰越無疑是改變現狀的基礎，因此是危險的。踰越意味着跨界，也就是跨過已被接受的不管願不願意疆界，改變原先建立的秩序，挑戰既有的規範。換句話說，踰越也意味着否定否定現狀，尤其是不公不義或充滿偏見的現狀。被踰越的一方固然會感到危險和恐懼，因為既存的秩序與規範可能就此動搖；踰越的一方也同樣要面對危險和恐懼，因為踰越不僅會招來壓制與反擊，踰越同時導向未知，導向陌生的疆界，而未知和陌生往往令人害怕。不過，在各種危險和恐懼中，踰越其實也潛藏着諸多正面而積極的可能性。,Mikhail Bakhtin (1895-1975),巴赫汀 (Mikh
9、ail Bakhtin) 論 嘉年華會 (carnival)：,可以這麼說，中世紀的人在某方面是過着兩種的生活：一種是官方的，單調、嚴肅而陰鬱；謹守嚴格的層系秩序；充滿了恐懼、教條、虔敬及順從；另一種則屬於嘉年華會廣場的生活，自由自在，沒有拘束，充滿了含混的笑鬧，褻瀆神聖，冒犯所有神聖的事務，充斥着輕蔑與不得體的行為，放肆地跟每個人和每件事接觸。 (Problems of Dostoevskys Poetics),兩種文化層系：,巴赫汀的話明示兩種文化層系，一種為官方所認可，屬於支配性的、拘謹的文化；另一種則屬於市場的、被壓制的、邊陲的文化。前者位居文化權力的中心，為社會與經濟的權勢群體所有，
10、甚至可以對後者頤指氣使，將後者貶抑，並圍堵在低等或不入流的文化類別內。,完整的文化經驗：,巴赫汀的嘉年華會理論其實也指出了支配性文化的不足，因為支配性文化只是任何社會整體文化的一部分，絕對不是全部，另一部分則是所謂低等的邊陲文化，而這一部分所扮演的往往是支配性文化的他者。換句話說，在支配性的文化之外，還有被支配的文化；若論文化的整體性，兩者皆有其重要性，皆不能偏廢，只不過支配性文化掌握權力主導社會的支配性定義而已。,不斷踰越的結果：,踰越無疑衝撞固定的疆界，使被圍堵的找到突圍的方向與缺口，使現狀再也難以維持而必須設法調整。一九八年代美國文學建制所面對的典律 (canon) 重建的問題，其實是許
11、多長期被壓抑或被消音的文學經驗不斷踰越的結果，現存的典律因此動搖，或者面臨修正的命運，重建典律於是成為可能。,傑克森 (Blyden Jackson) :,如果所有美國黑人對膚色種姓制度感到憤慨，任何群體的憤慨都比不上那些獻身於非裔美國文學的美國黑人。列丁 (J. Saunders Redding) 說得好，這些美國黑人所書寫的是一種必要的文學。對他們而言，他們以滿懷的痛苦，摻雜着恆久的憤怒，介入膚色種姓制度，他們的介入是支撐他們群體表現的背後力量，這個力量同時支撐他們發展一種可被稱為既屬於他們的、又屬於所有美國黑人的文學。他們在共享的熱情中找到共同的理由，即種族的抗議 (A History
12、of Afro-American Literature),J. Saunders Redding (1906-1988),後殖民性 (postcoloniality)：,傑克森總結非裔美國人兩百五十年來的經驗，將非裔美國文學定調為抗議或反抗的文學，是非裔美國人止痛療傷，反對種族歧視，爭取種族平等與自由的重要實踐和建制。非裔美國作家一方面藉其文學生產不斷批判美國社會的結構性種族主義，另一方面則從根本解放非裔美國人長期被奴役、被禁錮與被扭曲的心靈。從這個角度來看，非裔美國文學其實也饒富後殖民性 (postcoloniality)，而最能夠展現此後殖民性與解放精神的則是踰越的書寫行為。,Freder
13、ick Douglass (1817-1895),在我去依靠主人歐德和歐德太太不久之後，她很善意地開始教我A、B、C。我學會字母以後，她幫我學習拼出三、四個字母組成的字來。正當我日漸進步的時候，主人歐德發現了這件事，他馬上禁止歐德太太繼續教導我，他向她提出許多理由，其中一點是，教導黑奴讀書是既違法又不安全的。更進一步用他的話說：如果你給黑奴一吋，他就想要一呎。黑奴不需要懂得什麼，只要遵從他的主人就行了做他被吩咐去做的事。讀書識字會寵壞這世上最好的黑奴。現在，他說：如果妳教那個黑鬼（指我）讀書，那就無法保住他了。從此他就不再適合當奴隸了。他馬上會變得無法駕御，這樣對他的主人馬上就變得毫無價值。而
14、對他自己，這也沒有什麼好處，反而是一大害處。這會使他心生不滿，使他不快樂。(Narrative of the Life of Frederick Douglass, 1845),Michel Foucault (1926-1984),踰越的行為：,在蓄奴行為早已成為建制的白人社會裡，黑奴的識字不僅是一種禁忌，更是一種踰越的行為。踰越當然暗示原先即已存在著疆界。,踰越與疆界是互為表裏的，用傅柯 (Michel Foucault) 的話說：如果某個疆界是絕對不可跨越的話，那麼這個疆界根本無法存在；相反地，如果踰越只是跨過由幻覺與影子所構成的疆界，這樣的踰越也毫無意義。,因為不滿，才要踰越：,踰越是
15、一種抗議或反抗的形式因為不滿，才會踰越。非裔美國作家企圖踰越的不僅是美國文學的霸權典律而已，這是文學建制與美學系統的問題，其背後所牽涉的仍是結構性的種族歧視現象；他們同時有意藉其文學實踐，踰越美國社會中由種族這個類別所蠻橫界定的政治、經濟及文化藩籬。,踰越：,對許多非裔美國作家而言，踰越嘗試破除的不只是有形的空間限制，如種族隔離 (segregation) 時代的許多社會實踐，更重要的還是無形的種族、性別、階級等的歧視行為。,踰越是為了改變疆界：,疆界不管是有形或者無形，是明顯或者隱晦，非裔美國人以其文學與文化生產指證這些疆界的蠻橫無理，他們前仆後繼，不斷衝撞與踰越，希望最終改變這些疆界。非裔美國人的文學與文化經驗告訴我們，在面對不平與失衡的狀態時，踰越可以導正視聽，改變偏頗不公的現實或現狀。踰越其實具有正本清源的積極意義。,敬請指教，謝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