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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期盼你的泪光不再柔弱在我小的时候，我认识一个很特别的女孩。 那个时候我们家还住在落叶镇，我不知道那个镇子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落叶镇其实树木一点也不多，因而落叶自然很少。相反，镇上最多的是向日葵，铺天盖地，随处可见。对于镇上的人们来说，向日葵也是一种经济收入来源，因为镇上的向日葵都是那种可以食用的，所以每年固定的时间都会有外来的商贩到镇上挨家挨户收购葵花子。 我家就在镇上的中心街。 那个时候我真的很小，大概只有七岁吧！七岁的孩子，应该是上一年级了。 她叫李一一，我的同班同学。 她坐在教室的一个靠窗的角落里，不知道是因为她的个性或者别的什么原因，她很不起眼。而在那个年纪，所谓的起眼就是成绩优异或者
2、才艺超群。 可是她怎么看都无法和“起眼”这个词联系起来。 我发誓，在那一节体育课之前，我从来没有想过我和她之间会发生什么。 那个时候我听从了爸爸的建议参加了散打训练，所以靠我“身手”的优势，我自然而然地当选体育委员一职。由于第二节课是体育课，所以第一节课下了之后，我站在讲台上大声说让所有同学到操场集合，底下的同学欢呼了一声，争先恐后地往操场跑去。 却只有李一一坐在座位上没动。 我盯着她，她始终低着头，这使我无法看到她的表情。 于是我快步走到她的桌子前面对她说，李一一，该去操场集合了！她没有抬头，保持着低头的样子，像一座雕像一样。我提高了音量又重复了一遍。可是她依旧没动，这多多少少让我有种挫败感
3、，因为她这样的做法无疑是在挑衅我体育委员的权威。 我伸出手，屈起手指敲敲她的课桌，她还是没动。阳光透过玻璃洋洋洒洒地铺在她的课桌上，这时我才发现，她瘦弱的身躯在微微地颤抖着。我一下子慌了，轻轻推了她一下，结果她就从座位上滑了下去，无声无息地倒在了地上。 当我和班主任郭老师手忙脚乱地把李一一送到医院的时候，我的心狂跳不止。我不知道她究竟是怎么了，她会昏倒是不是因为我推了她一下。尽管郭老师告诉我李一一只是发高烧，可是我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 我乖乖地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郭老师去为李一一办理住院手续。就在这个时候，我看到了李一一的妈妈。 我以前见过她，她就在镇上的一家饭馆里打工。可是她是一个奇怪的女
4、人，因为我从来没有听到她说话，不止是我，镇上的人们也从来没有听到过她的声音。所以大家都说她是一个哑巴。可是我承认，她真的长得很好看，和我们课本里插图上的那些人一样漂亮。 她穿了一条白色的裙子，显得特别干净。也许正是因为裙子是白色的原因，所以让她的脸色看上去很苍白。 她轻轻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目光往病房里望去。我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李一一安静地躺在病床上，眼睛闭着，长长的眼睫毛遮住了一大片，两片薄薄的嘴唇微张着，似乎要说些什么。 就那么一瞬间，我的心狠狠被什么刺痛了。无法言明。 后来听说李一一出院了，可是依然没有来学校上课。郭老师说她营养不良，需要在家里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即使班上有一个同学没有来
5、，日子依然不紧不慢地过着，同学们也和往常一样嬉戏打闹，谁也没有提起过李一一，似乎她忽然从我们身边消失了一般，带着她的气味和过去。 那些日子，我照旧乖乖上课，和小伙伴们玩耍，放学之后认真地做作业和复习功课。 就是在那段日子里。某一天的午后，太阳一寸一寸往山后面落，再大的力量也拉不回来似的往下落。我站在我家的厨房，从打开的窗子向外面看去。 于是我就看到了那一大片向日葵，在落日最后的余辉里，显得特别灿烂、特别耀眼。更重要的是我看到了那一大片向日葵后面的那座孤零零的小木屋。夕阳的最后一缕红彤彤的光芒洒在屋顶上。我知道那就是李一一和她妈妈住的地方,可我从来没有见过她的爸爸。李一一是一个没有爸爸的小孩。
6、从我站的方向看去，黑暗一点一点吞噬了小木屋，最后的光线洒在屋顶，然后一点一点地褪下去。 我忽然感觉非常非常地落寞。 寂寞，一寸一寸啃进了骨子里。 于是我决定去看看李一一。 因为妈妈要求我每天必须早早地睡，所以那个时候我已经换上了睡衣。当我这样决定的时候，我脱下睡衣，把那套白色的印有小熊维尼的短衣短裤穿上，然后把我的棒球帽压到头上。 我不知道爸爸妈妈是不是睡了，我只知道我的动作要轻一点。我踮着脚尖踏下一阶台阶，无意抬头看到写字桌上放着爸爸送给我的葵花布娃娃。我忽然产生了一个念头，把这个布娃娃送给李一一。于是我就真的这样做了，我把葵花布娃娃按在胸前，悄悄地下了楼，往李一一家跑去。 那一片葵花真的很
7、多，我在葵花地里走了很久才走到小木屋前面。 小木屋的门原本大概是褐色的，已经被吹蚀洗刷成灰净的木板，有一些深深浅浅的刻痕。 风吹过我的棒球帽和短裤。我抬起手，敲响了木门。 没有人来开门。我不停地敲着门。 单调而寂寞的声音。 门终于开了，李一一站在门后看着我，在灰暗的光里，她的眼睛忽闪忽闪的。你来干什么。她说道，语气里没有一点情绪与起伏。 我我来看看你不知道不知道你病好点没？我忽然有点手足无措起来，下意识地把布娃娃藏到身后。 我很好，谢谢你的关心，你可以回家了。她表情没有一点变化，语气依旧冷淡，说完就要关上门，我急忙伸出一只手撑住门，李一一停住她关门的动作。 我从身后拿出那个葵花布娃娃。送给你。
8、我说。我不再等她做出反应，转身跑开了。 回到家里，父母正准备出门找我。我说我到阿比家里玩了。妈妈责怪我不早点休息，然后帮我换上睡衣，看着我听话地躺在床上闭上眼睛，才替我拉拉被子关上门出去。 那个晚上我一直没办法进入睡眠状态，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了许多事。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勉强睡去。 两天之后，李一一回到了学校。 和以前一样，她一个人独来独往，只是在那天下午要放学的时候，她悄悄地递过来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谢谢！看到那两个字，我一下子感到快乐极了。 那天放学以后，我再次去了她家。 只有她一个人在家。我问她，你妈呢？ 你是说许雨言吗？她还没有回来。李一一趴在一张小桌子上写作业，头也不抬。 你为什么不
9、叫你妈呢？ 因为她从来没有要求我叫她妈呀！李一一抬头看着我。我觉得这简直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一个小孩怎么能直呼妈妈的名字呢？可是李一一却不以为意。我忽然觉得李一一在我认识的小伙伴中是一个不一样的小孩子。 那天李一一写完作业后，我们就在小木屋前面玩。从那天开始，我成了小木屋唯一的一个客人，也成了李一一唯一的一个朋友。 有很多次我都会遇见李一一的妈妈下班回家。每次看到她我都会礼貌地说，许阿姨好！她就微笑地对我点点头，进屋里做饭。而李一一每次都视若无睹，好像只是一个不认识的人从她身边走过一样。我一直觉得她们母女两个根本不像母女，更像是陌生人。 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在我成为李一一的朋友以后，日子依
10、然不紧不慢地过着。我以为我的童年就会在这样不紧不慢的日子中和李一一一起过去。直到那一天。 那是一个落日的黄昏，我和李一一在葵花地里玩官兵捉贼。李一一在后面追我，我奋力往前跑着，结果就撞上了一个人，我以为是许阿姨，正准备道歉，抬头一看，竟然是一个男人。 记忆里那个男人很高。穿着很干净的白色衬衫和黑色裤子，很挺拔的样子。他绕过我走到李一一面前，蹲了下来，问道，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李一一盯着他说，我为什么要告诉你？男人白白的面孔和李一一很像。 他说，你是不是叫李一一？ 李一一捏着我的手，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男人轻轻地笑了，他摸着李一一的头发，因为 因为他是你的爸爸！ 许阿姨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我身
11、后。似乎哭了。我大吃一惊，原来，许阿姨根本就不是哑巴！而且，李一一不是没有爸爸的孩子！在这之前我一直以为她没有爸爸。 那天我离开小木屋的时候，许阿姨坚持让我留下来吃饭，我说妈妈在等我回家，她终于肯放我回去，笑着说下次再来玩。我答应了。 那天回到家里我没有吃晚饭。早早地换上睡衣。 其实我并没有睡着，我在担心，李一一会被她爸爸带走，去别的城市。如果李一一走了，那我怎么办呢？她如果去别的城市念书，还会有朋友吗？ 那个晚上我再次失眠了。 第二天到了学校，我发现李一一没有来！ 我的心立刻不安起来。也许她正在收拾东西，和她爸爸一起走，离开落叶镇。从此以后，忘了我，和别的朋友玩官兵捉贼，玩捉迷藏，玩过家家
12、那一整天，老师讲课我都没有听进去。直到下午放学铃声一响，我立刻背上书包冲出了教室。天气并不好，阴沉沉的，好像要下雨了。可是这并不能阻止我急促的脚步。我没有回家，而是去了小木屋。 我穿过那片葵花地。门没有关上，我直接冲了进去，我看到了我一生都无法忘记的景象。 小木屋一片狼藉。许阿姨倒在地上，衣服破破烂烂的，嘴角还流着血。我转身就看见了李一一，她缩在厨房的门后面，瑟瑟地抖着，两眼无神，不停重复着一句话：爸爸不要打妈妈，爸爸不要打妈妈，爸爸不要打妈妈 我没有再见到昨天那个男人李一一的爸爸。 我回家找了爸爸妈妈，求他们把许阿姨和李一一送到医院。 医生告诉爸爸，李一一只是受到了惊吓，没什么事，过一阵子就
13、好了。只是许阿姨身上有很多伤，还有的地方伤到骨头，比较严重。 妈妈帮许阿姨办好了住院手续。 那段日子，李一一似乎变了一个人，沉默寡言，自己回到了小木屋。她学着许阿姨的样子系围裙，只是围裙太长了，她只能对折起来系着，然后进厨房里煮粥。她对那天的事绝口不提，所以我一直不知道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李一一以前没有做过饭，所以一开始的时候，经常会把粥煮糊了。可是她很有耐心地一遍一遍，直到煮出可以吃的粥，然后把粥装到保温饭盒里，送到医院给许阿姨。 一直到许阿姨出院。 那天许阿姨专门来到我家向爸爸妈妈道谢，然后回到小木屋里收拾东西。她要离开吗？我在心里想着。李一一只是呆呆地站在她的身后。不说话。 许阿姨收
14、拾完后，坐到椅子上，对着李一一招手示意过去。李一一跑到她的面前，许阿姨双手按在李一一的肩上，说道，一一，妈妈要走了，妈妈已经联系了一个朋友求她收养你，你就乖乖在这里等她，她三天后就来了。原谅妈妈，我没办法面对你和他如此相像的面庞对不起，一一，不要想妈妈，也许以后我们还会再见的。你要听新妈妈的话，知道不！ 我清楚地看到许阿姨的眼泪流下来，然后她站起来拖着大箱子走出了小木屋。 夕阳斜斜的，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走一步，影子晃一下，走一步，影子晃一下直到再也看不见。 我回过头的时候，被一双手遮住了眼睛，李一一呜咽地说，不要你看到我哭。 李一一哭了很久，也蒙着我的眼睛很久。 当她放开手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15、，可是我还是能看到她的眼睛红红的。 李一一 我不姓李！ 那你姓什么？我好奇地问她，她蹲下去，用小石子在地上写下了一个大大的“李”，然后又把下面的“子”划掉，指着“木”说，我姓木。木？我从来没有听过姓木的。我摇摇头，在“木”旁边又写了一个“木”。你看，一个木是你，一个木是我。一对好朋友。说完，我看着她，她端详地上那个歪歪扭扭的“林”，咧开嘴笑了。 于是，从那一天起，李一一就变成了林一一。 三天后，林一一就和她的养母陈荷走了。走的时候，她抱着那个葵花布娃娃，不住地回过头来看我。我轻轻地挥了挥手。看着她一直走远，走远 再后来我们全家搬出了落叶镇，我也再没有回去过。 十年过去了，关于落叶镇的记忆淡得不能再淡了。只是触及李一一，不，林一一那段记忆依旧鲜明，如同昨日。我很困惑那个女孩在我的记忆中怎么会存活那么长时间。 直到不久以后，我才明白，那一段一直鲜明不愿淡去的记忆只是为了距离它十年后的一场重逢以及重逢以后的变故。 责编/昕蓉 E-mail： xinrong31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