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镰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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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 13.03 93 LITERATURE 一 母亲常说， 我有一把好镰刀。 母亲说这话的时候， 语气里充满 了骄傲和自豪。 于母亲看来， 拥有一把好用的锄头和镰刀 ， 或者一副耐用的犁 铧和挞斗， 是一个庄稼人依靠劳动吃饭的资本， 也是一个庄稼人的 底气。 一个庄稼人， 如果没有一套得心应手且经久耐用的农具， 肯 定会错过播种和收割的大好时机。 母亲当了 一辈子农民， 比谁都懂 得农具的重要性。 因此， 她对犁铧、 耙锄、 挞斗、 镐锄、 柴刀、 斧头、 晒席等农具， 都有真挚的感情。 在所有的农具中， 母亲和镰刀相处 的时间最多， 也配合得最默契。 这些年来， 母亲就靠着这把得心应 手的

2、镰刀， 将一个个丰收的季节收割进了粮仓。 理所当然， 这把镰 刀也赢得了母亲更多的偏爱。 这把镰刀， 是母亲和父亲结婚后专门请人打制的。 母亲是左 撇子， 用不惯别人的镰刀， 便请了村里手艺最好的杨铁匠， 特地打 制了一把属于自己的镰刀。 杨铁匠一生打了无数把好镰刀， 最得意 最完美的作品便是母亲的这把镰刀。 这是杨铁匠打铁生涯中的最 后一把镰刀， 从此之后， 杨铁匠便将铁锤和炉火交给了他的儿子。 对这把具有非常意义的镰刀， 杨铁匠当然费了不少心思， 不管是材 料， 还是火候， 都精益求精。 这把镰刀由一块好钢锻打而成， 钢火 好用手指轻轻敲一下镰刀的刀背， 清脆的金属声便从耳边荡开 去了 ，

3、 余音久久不绝。 好钢出好镰啊！ 虽然这把镰刀比普通镰刀的 价格贵了好几倍， 但母亲还是毫不犹豫地买了下来。 母亲的这把镰刀， 状如弯月， 隐忍的刀锋， 闪着一股温和而锐 利的锋芒。 刀把是杉木做的， 由于经年累月的抓握， 泛出一层细腻 母亲的镰刀 郭华（ 土家族 ） 母亲的镰刀 的光芒。 稍有经验的人一看， 就 知道这是一把趁手的镰刀， 就 能想象出它割麦割稻时跳跃回 环的刀影。 的确， 这是一把难得 的好镰刀！ 在母亲眼里， 与村里 其他的镰刀相比， 这把镰刀更 内敛、 更锋利、 更经得起岁月的 锻打与磨砺。 不像父亲的那把 镰刀， 一季麦子还未割完， 不是 刀刃磨平， 就是刀刃翻卷着 ，

4、 像 一个苟延残喘在时间尽头的老 人。 母亲爱惜这把镰刀， 也看重 这把镰刀。 所以每年开春， 母亲 的第一件大事便是将这把镰刀 送到铁匠铺去， 淬火， 锻打。 母 亲坚信， 经过再次淬火的镰刀 ， 才能帮助她在收获季节里更好 地抢收抢种， 不误农事。 二 一年四季， 不管是酷暑严 寒， 还是天晴落雨， 总能看见 母亲的手里握着 一把锋利的 镰刀。 耕耘、 播种、 施肥、 除草等 94 NATIONALhttp :/ /www.m 散文 劳作完毕， 母亲就会拿出镰刀， 割树林里的柴禾， 割田坎边的青草。 只要走出村庄， 即使什么事情也不干 ， 母亲也会顺手带上它。 母亲认 为， 总有值得割一割

5、的东西， 譬如坡上的麻， 路边的棕， 田里的草， 田塍上的庄稼， 烧火用的柴禾凡是能用镰刀收割的东西， 母亲 都请这把镰刀来代劳。 在每年的农事中， 这把镰刀成了母亲延伸的 手臂， 帮助她揽回了 一年又 一年的好收成。 一个地道的庄稼人， 对农具总是怀着真挚的感情。 在土地上摸 爬滚打 ， 庄稼人总结出了许多经验， 他们明白了庄稼人的一生其实 就是与农具相互依靠的一生。 农具就是庄稼人的左右手 ， 如果怠慢 了农具， 不光一年的农事无法顺利推进， 生活也会大打折扣。 所以， 对待这些跟随他们多年的农具， 庄稼人没有半点草率和马虎， 就连 搁置农具的地点， 庄稼人也整饬得井井有条。 犁铧和耙锄，

6、 一般是 放在僻静的仓房； 挞斗和晒席， 一般是搁在天楼板上； 锄头和镐， 则挂在吊脚楼的木板壁上。 秋收秋种完成后， 挞斗和犁铧这样的大 物件就清闲下来， 庄稼人把这些农具擦拭干净， 规规矩矩地放好， 以备来年继续使用， 但是对镰刀和斧头这样的小物件， 一些庄稼人 就不太看重了 ， 用过后就随手乱扔。 柴草堆、 灶门前、 水缸后、 石磨 边、 碗橱下 ， 常常会突然出现一把镰刀或斧头的身影。 斧头这类铁 的东西， 总是容易锈蚀， 而镰刀锈蚀得更快。 一年半载不用它， 它 就可能化作一片废铁， 最后消失在空气里。 等人们想起要割麦割稻 时， 便开始四处翻找起来。 运气好， 还能找到一把锈迹斑斑

7、的齿平 腰瘦的镰刀； 运气差， 连镰刀的影子也看不到一星半点了 。 与别人不同的是， 母亲对农具怀着深厚的感情。 母亲看重家里 所有的农具， 甚至对农具怀着一份虔诚。 比如对待挞斗 ， 母亲便是 如此。 每到收割的季节， 母亲就恭恭敬敬地将挞斗从天楼板上请下 来， 里里外外， 一丝不苟地擦扫一番， 然后才把它扛下稻田， 装载 丰收的粮食； 收割完毕， 母亲又会把挞斗擦扫一番， 恭恭敬敬地送 回天楼板上， 搁置妥当。 当然， 对待这把独特的镰刀， 母亲更是如 此。 母亲知道， 如果没有这把镰刀， 在收麦和割稻的时候， 她要么 干瞪着眼无可奈何， 要么像父亲一样看着卷刃的镰刀唉声叹气。 因 此，

8、母亲对这把镰刀总是满怀感恩之心。 每次割完东西， 她都要认 真地查看这把镰刀： 刀背上是否有污泥， 刀把是否松动， 刀刃是否 外卷缺齿检查完毕， 再滴上几滴素油， 擦拭一番， 然后才把镰 刀端端正正地别在刀架上。 灶房的门后， 是一个楠竹做的刀架。 母亲把半截楠竹划破后， 用两颗铁钉往门后的木板壁上一钉， 就成了一个简易的刀架。 在这 个简易的刀架上， 搁置着我家所有的镰刀。 最左边的镰刀是父亲 的， 依次数过来是母亲的、 二姐的、 我的。 父亲在镇上工作， 一年四 季难得用上几回， 自然父亲的镰刀总一副锈迹斑斑无精打采的模 样。 母亲的镰刀在所有的镰刀 中最为醒目 ， 锋利的刀锋一年四 季闪

9、着凛凛的光芒。 而我和二 姐的镰刀呢， 不是刀刃被磨平 了 ， 就是卷得不成样子了 ， 和母 亲的镰刀搁在一块儿， 显得寒 碜了许多， 连我们自己都觉得羞 愧。 不过， 我和二姐都是爱偷懒 的人， 很少将镰刀规规矩矩地 别在刀架上。 割草砍柴回来， 背 篼一放， 镰刀就顺手丢开了 。 要 用的时候， 便满屋子寻找， 常常 为了找一把镰刀而急得满头大 汗 。 实在找不到， 只好随便借一 把别人的镰刀将就将就。 母亲 从来就不为找镰刀这样的事情 劳心费神。 她的镰刀， 不用的时 候就乖乖地呆在刀架上休息， 等积蓄够了力量， 便跟随着母 亲进入 下一轮的收割。 母亲握着这把锋利无比的 镰刀， 就仿佛

10、捧住了沉甸甸的 粮食 ， 金灿灿的日子。 三 五月， 一阵温热的风把麦 粒抽穗的消息捎给了村庄。 站 在屋后的山坡上， 看着田野里 随风起伏的麦浪， 母亲的心里 泛起一阵涟漪， 她仿佛嗅到了 一股久违的麦香。 母亲去麦田 的次数明显多起来了 ， 只要稍 有空闲， 她就会握着镰刀走向 麦田。 哪一块麦子抽穗了 ， 哪一 块麦子灌浆了 ， 哪一块麦子黄熟 了 ， 母亲都是了然于心的。 母亲 耐心地等候着， 等候着收割麦 子的第一声号角吹响。 “麦黄一 20 13.03 95 LITERATURE 晌” ， 收麦就是抢麦啊！ 一家老 小必须在老天爷给定的时间里 收完麦子。 若不及时抢收， 遇 上一场

11、绵绵雨， 就只能眼睁睁 地看着麦子霉烂在地里， 一季 的耕耘和汗水就成了泡影。 因 此， 在麦黄时节 ， 庄稼人连睡觉 都将一只耳朵朝向麦田， 聆听 暗夜里麦粒黄熟的声响。 当麦 粒黄熟的声音越来越响、 越来 越密集的时候， 布谷鸟的催促 一声声急切起来： “豌豆挂角， 割麦插禾。 豌豆挂角， 割麦插 禾。 ” 嚯嚯嚯嚯， 此起彼伏 的磨镰声迫不及待地拉开了抢 收的序幕。 母亲从刀架上取下镰刀， 一遍遍地擦拭着， 摩挲着。看 上去， 这把镰刀刀刃锋利， 精神 饱满， 浑身上下律动着生命的活 力。 它表面上看起来沉默不语， 内心却急切地盼望着与麦子进 行一次真正的吻颈之交。 母亲站在田埂上， 望

12、着一 垄垄金黄的麦子， 饱经风霜的 脸上漾起了幸福的微笑。 她把 一串 饱满的麦穗放在手心 一 搓， 然后 “噗” 地吹掉麦芒， 一 粒 粒金黄的麦粒便安然地 躺 在母亲的手心里了望着这 些麦粒， 丰收的喜悦潮水一般 汹涌而至。 “老天有眼啊！ 有眼 啊！ ” 母亲喃喃自语。 开镰了这一年最虔诚 最 庄重的第一镰由母亲 来完 成。 母亲弯下腰， 左手执镰， 右 手一把揽住麦子， 镰刀抛出一 道优美的弧线， 唰唰， 一眨眼的 工夫， 一束束麦子便欢快地躺 在母亲的怀里， 伏倒在麦田温 热的胸膛上。 随着开镰的一声 号令 ， 忙碌的夏收真正开始了 。 这是村庄里最热 火朝天 最振 奋人心的一副场景

13、了 。 大人、 小 孩， 凡是能劳动的人都加入到 割麦的行列中来了。 大人在前 边割麦， 小孩跟在后边捡拾麦 穗。 跟老天爷 “抢” 粮食， 谁都 不敢松懈啊。 村庄里， 无数把 镰刀在麦田里上下翻飞。 唰唰， 唰唰唰， 一首首欢快的田园交 响曲在村庄的上空此起彼伏。 一走进麦田， 母亲就放开 手脚， 开始拼命地抢割起来。 烈 日当空， 母亲挥汗如雨， 一串串 汗珠滴在麦田厚实的胸膛上， 也滴在锋利的刀刃上。 金子一 样的麦子， 不断撩拨着镰刀亢 奋而锋利的镰齿， 久违了 一年的 记忆复活过来了。 镰刀似一位 骁勇善战的士兵， 引领着母亲 奔向明确的目标。 骄阳似火， 麦田里热得像 一个大蒸笼

14、。 我和二姐跟在父 母的身后， 捡拾从镰刀下溜掉 的麦穗。 事实上， 从父母镰刀下 溜掉的麦穗少之又少。 捡麦穗 是一件苦差事， 但我们总能苦 中作乐， 发现更多的乐趣： 逮蚂 蚱、 捉蜻蜓， 用麦秆做成口哨吹 得呜呜直响。 父亲割累了 ， 就坐 在田埂上歇气， 喝水， 跟旁边的 农人开几句玩笑， 借此缓解一 下劳作的疲惫。 而母亲， 除了吃 饭和喝水， 从不肯停下手中的 镰刀休息一会儿， 哪怕是短短 的几分钟。 母亲割麦的时候神 情专注， 面容肃穆， 两腿半跪， 母亲的镰刀 整个人弯成一把待发的弓弩。 尖 尖的麦芒把母亲的手臂和脸划 出了一道道血痕， 而她浑然不 觉， 她完全沉浸在丰收的喜悦

15、 中去了 ， 沉浸在劳作的紧张氛围 中去 了 。 夕阳西下 ， 夜幕降临。 紧张 忙碌的一天终于结束了。 母亲 抬头看看天上的一弯月牙 ， 再看 看手里这把雪亮的 “月牙” ， 露 出了胜利的微笑。 当所有 的粮食被 搬 进粮 仓， 寒冬随之来临。 这把镰刀终 于从忙碌中空闲下来了 。 它安然 地悬挂在刀架上， 回味着一年 来的劳作和收获。 它的齿缝里， 还残留着麦子的甜香、 稻子的 清香、 油菜的芳香它沉默 着、 思索着 ， 以一个不倦的战斗 者的姿态， 等待跟随主人进入 又一次紧张的收割。 四 对一把镰刀的好与孬， 每 一个庄稼人都有自己的判断标 准。 母亲判断一把好镰刀的标 准就是好用、

16、 耐用。 母亲常常 为拥有这样一把既好用又耐用 的好镰刀而得意洋洋， 她常常 抚摸着这把锋利的镰刀骄傲地 说： “这是一把好镰刀！ ” 这些 年来， 这把镰刀一直忠心耿耿 地伴随着母亲， 不离不弃。 母 亲走到哪里， 这把镰刀就会出 现在哪里。 在母亲的眼里， 这把镰刀 早就不是单纯意义上的镰刀了 ， 它早就超出了镰刀本身的意义 96 NATIONALhttp :/ /www.m 散文 和内涵。 它不仅仅只是一把镰刀， 它是母亲朝夕相处患难与共的朋 友， 是与母亲心灵相通配合默契的知己， 是我家不可或缺的一员。 母亲看重这把镰刀， 因为唯有这把镰刀， 才能与母亲配合默契地把 粮食收割回家， 才能引领着母亲在丰收的季节享受成功的喜悦。 自 然， 没有谁能比母亲更熟悉这把镰刀， 熟悉它的特殊秉性和它在不 同季节的想法和愿望。 每到收割季节， 这把镰刀就和母亲一样， 情 不自禁地要激动、 要亢奋。 当微风捎来一阵阵甜润的麦香或稻香的 时候， 母亲的镰刀便从短暂的沉寂中苏醒过来， 它锋利的刀光从暗 夜里奔窜出来， 照亮了丰收的田野， 以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