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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阅读，让我们认识自我代序言我相信，所有的阅读，从根本意义上看，都是对自我的阅读。因此，拿起一本书，就是拿起了一面镜子。我们读他人的故事，发出自己的笑声和悲叹。借他人之酒杯，浇心中之块垒。我们读历史，默念的却是自己的时代。所以，一切古代史，都是当代史。我们诵李白的诗歌，用的是自己的声带。诗仙的飘逸狂放，变成了托举我们自己想象的翅膀。与其说李白被读了一回，不如说我们因此当了一回诗仙那样的赤子，像他那样看着世界时时新鲜，率真无忌，惊喜狂呼，妙想无穷。 我们读哈姆莱特对人生意义的追问，其实是在选择自己的生命方向生存还是死亡，的的确确是每一个人都面临的抉择啊。因此，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莱特。我们读
2、麦克白斯的堕落，其实是在审视着自己的灵魂面对诱惑，面对异化人性的力量，你是选择超越，还是被那非人的力量塑捏成背弃本真自我的魔鬼？因此，每一次真正的阅读，除了一颗真心怦怦而动，都有一个梅菲斯特在窗口逗引着我们。歌德用毕生体验写成的浮士德告诉我们，自我在面对书本的时候，也会禁不住诱惑，也会游历世界，也会经历悲欢离合的人生，但最后，只要你找到纯粹的自我，回归自主的精神世界，你还是能够找到自己的天堂之门。我们阅读的确需要获取知识，但是，所有的知识掌握，如果不是为了了解与自我相关的世界，如果不是为了壮大自我把握世界的能力，如果不能在这同时育成良好的生命态度，从而获得把握幸福生活的能力，也就失去了意义。今
3、天盛行为考试而读书，遍地书本，满坑满谷，但是真正的读书人，却寥寥无几。苦读也许可以赢得考分，保住未来的地位，可是谁能忽视自己的志趣的真实存在？用明天的功利而消泯今天的激情，书本就成了颈上的重枷。死记硬背不算读书，你要记住的都是别人的话，你要成为传声筒。你能灌得下别人的液体，才能变成人家需要的昂贵容器。“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两句话今天很流行了。且不说成为“人上人”这个目标多么孤绝冰冷，单是这个“苦中苦”的生活方式，就在否定着今天的同时抹杀着人生的基本意义。苦读毁灭今天，考试成就未来。可是，亲爱的，谁能此刻就捧来一把未来给我瞧瞧，我愿意给你整个世界。为什么，读书的滋味一定苦涩？读书，难道不
4、是一次发现世界进而发现自我的狂欢？古往今来，无数痴迷的读书人已经证明，手捧书卷自得其乐，不应该是手执尖锐的锥子扎大腿那回事儿。如果为了报复谁，那就去做勾践，天天一碗苦胆就粪便，而不是去读书。如果是为了争强好胜，那最好在所有书本上浸透黄连汁儿，翻书的时候好提醒自己药味儿比趣味更好吃。我还看到试卷在代替书籍，许多书店变成了兜售考试资料的卖场。人们读书的乐趣，逐渐被各种各样的结结实实的目的代替。我看到孩子们高三毕业，把撕碎的书本扔向天空作为庆祝的方式。他们在欢呼什么？是终于可以摆脱试卷的乏味，还是确实可以报复仇敌般的书本？当我们将读书变成了考试，将考试变成了排名，将排名变成了划分人类等级的分配方式，
5、那么，读书也仅仅意味着“头悬梁，锥刺股”的残忍比赛。在这种比赛中胜出的，就该是张仪苏秦和李斯那样的执着刻板之人吧？确实有许多书本 我指的是那些跟自己与别人都对抗的书本儿，在赞美李斯先生。那种单纯的愉悦自己的读书情景还在吗？那种漫无目的、纯任性情、手捧一卷、痴迷喜悦的读者还有吗？孔子读书，韦编三绝熟牛皮做成的绳子捆扎的竹简都让他读得散了架。那一卷卷竹书让他欢欢喜喜摩挲了多少遍？司马迁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他的快乐，太让人羡慕了。匡衡读书，凿壁偷光，还用说？中国古代的孩子读得入迷，唯恐夜晚没得读，还捉了萤火虫当台灯呢！苏辙记载哥哥苏轼读书，初见庄子，东坡说，里边飞扬着一只逍遥的蝴蝶的这本书，是他早就
6、想写的著作。可那时的东坡才七八岁。岳飞家庭贫寒，上不了学堂，就趴在私塾的后墙上听先生讲书，乘别人不在的时候偷着读书，两眼亮晶晶的。我相信这段儿写在章回小说说岳全传里的文字是真实的记录。高尔基当小伙计的时候，就着神龛的烛火读书，差一点烧掉帷幕引起火灾，结果被老板痛打，浑身上下挑出几十根木刺，但是，却换回了这个痴迷的小读者自由自在读书的权利。爱迪生当小报童，每天往返两个车站之间，为了等车就呆在另一个城市的小图书馆里，一层一层读完了那里全部的书。我相信后来那个为着痴迷而不是为了实现什么年收入四百万的伟大目标搞研究的发明家，就是靠这样的读书状态培育出来的。法拉第当书店学徒工，靠着装订书籍的方便读书，晚
7、上到街道青年们自发的“伦敦哲学读书会”里读书，后来便得到了聆听大电学家戴维讲课的机会。卢梭住在一个富有的贵妇家里，半当杂工半当情夫，读完了贵妇家里好几架书，自己学着书上的东西作曲，写戏剧，创作散文小说和诗歌，有时还要发哲思，最后变成了启蒙那个时代以及全世界的人物。还有很多，这样的故事讲不完。重提这几个片段是想说，读书，真有那么一种无所为而无不为的情景。痴迷在书中，愉悦自己，启迪自己，发现自己，最后往往就能引导这个世界发现真相，改变人类的很多很多蒙昧状态。我还想说，仅仅为了功利读书，除了诞生许多被科举考试糊弄着熬白了头颅熬干了思想的书呆子，盛产许多从早晨的田舍郎摇身一变，成为傍晚登上天子大堂洋洋
8、得意高高在上平庸乏味的官僚，也还让人们越来越远离幸福的道路，成为一个个成天趴在书本上而最为厌倦书本的永劫不复的考生。为功利读书，也还让读书人变成工具帝王们借这样的工具运转着帝国的机器，指望永远发出专制的轰鸣。而这些工具，除了精明地攫取各种物质，再就是面对大堆的物质依然活得乏味单调毫无生趣，还指望别人都能像他们一样，当个听话的好工具。阅读，本来应该是一种人的解放。好书带领我们走出浅薄，脱离蒙昧，摆脱偏见，寻觅真理，思考生命，方寸之间游览大千，尺幅之内遍交俊杰，变成拥有丰富精神生活的人，变成语言表达的高手，变成知识渊博心胸开阔的人。特别是，变成能够反思自我的人，拥有自我认识从而认识世界的能力。因此
9、，阅读意味着自由。读书无禁忌，因为读书的人是自由的。现实生活充满了枷锁，没有谁能够满足一切物质欲望。但是，在一个读者的心中，生活的波涛无边无际，你可以听荷马讲述英雄传奇，看周穆王驾八骏周游天下，也可以用自己的声音吟出三千年前祖先的诗句。你可以坐在中国西部戈壁滩上自家小柴房里，畅游哥伦布花费毕生精力才能抵达的美洲大陆，跟着吴承恩的笔到西天极乐世界取得真经，也能追随马克吐温漂流在密西西比河上，跟着基督山伯爵到神秘小岛上寻找财宝。你可以和庄子、苏格拉底那样的智者谈论人生，又能够跟韩寒这样的少年才俊冷嘲热讽。你刚合上莎士比亚的剧本，回想奥赛罗的狭窄心胸怎样毁灭了珍贵的美人，就可以翻开李清照的漱玉集，陪
10、这多情女子一道儿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在这样的时刻，你比任何国王都自由自在，你像孙悟空一样神行百变，你如列子一样御风而行，你可以跟麦哲伦穿越太平洋底端的海峡，也可以像阿姆斯特朗一样能够站在月球洁白的沙滩。只要书本在手，你就是自我王国里至高无上的君主。阅读也意味着平等。在字里行间没有高低贵贱。书中的每一个人，无论上帝还是乞丐，他们都是你可以交谈的对象。而你对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帝发表讥评，还是向一位卑贱的灰姑娘表白爱情，又有谁能够拿出条条框框来约束你？只要你愿意，你尽可以对着书中万千形形色色的人物、千奇百怪的事情、神圣高贵的庙堂、铁证如山的结论、名人大师的观点指点江山，批注臧否，畅抒己见。阅
11、读者是至高无上的裁判，他对书中的一切都可以做出自己的判断和评价。但是，因为文字的理性和逻辑，因为真善美的必然走向，因为博览多思带来的广阔视野和越来越敏锐的思想，阅读者必定也会成为公正的法官，善良的看客，多情的转述者和理性的评论家。真正的读书人从来不是专制的霸主，狭隘的小人，阴险狡诈一肚子坏水的歪嘴和尚。因为真正的阅读，让他对自己和世界都有了合乎上天法则的评判。这意味着什么呢？这意味着我们必须是一个真正的读书人，趣味纯正，态度诚恳，痴迷忘我，阅读和思考一样勤快，眼睛和思想一样锐利，目光和心灵同时闪亮。一句话，我们阅读着，我们觉醒着。阅读是摆脱愚昧获得理性的最好方式。说了诸多读书的好处，我们也必须
12、承认，还有很多读书识字的人们，似乎也越来越麻木了，迂执了，浅薄了，功利了，奸诈了，丧失行动能力了，失去辨别能力了。除了前面提及的为了考试分数一类的阅读，应该还有很多阅读方式，会让一个人远离读书人的纯正趣味，变成我们讨厌的那一类人吧？而这一些人，为什么没有在书中受益？或者说，有很多跟那些君子似乎一样爱读书的人，为什么变成了背离真善美的家伙，呆头呆脑，偏执愚顽，或者疯狂失性？书籍的选择应该是一个原因。金庸笔下那个岳不群，起初也能满嘴孔孟，温文尔雅，后来读了一本辟邪剑谱，立刻挥剑自宫，半人半妖了。而那个东方不败，原来也是个好青年，自从读了葵花宝典，性情大变，本事绝顶，人性不存。可是，同样阅读希特勒先
13、生的我的奋斗，有的人可以成为党卫军忠诚战士，杀害犹太人如杀鸡宰牛；有的人却可以成为思想家，给我们指明一个心理有问题的人如何在压抑下变成了法西斯的党魁，从而让世界看清恶魔原来也是普通人。这一类的读者，比如写下逃避自由的埃里希弗洛姆，又比如分析法西斯美学的女思想家阿伦特和桑塔格。剩下的问题似乎就是，如何成为一个真正的读书人？或者说，如何阅读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读书人？我不算博学者，读书有限，但是自信到了知天命之年依然天性尚存，有点儿自我反省能力，还在向苏东坡、王阳明那一类纯正的读书人的境界无限接近，乃是因为，我坚信，读什么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阅读者应该把自己放进去。阅读必须与读者的自我生活息息相关
14、。阅读不仅是了解信息，学会技巧，更重要的是促进自我成长。阅读的过程，就应该是一次次吸纳、思考、质疑、反省的精神探险，就应该成为直面生活、正视现实的自我体验过程，就应该成为认识自我的一种途径。一句话，读书就是读自己。离开了自我认识，阅读就没有真正的价值。世界上真正的谜是自我。古希腊悲剧俄狄浦斯王讲怪兽斯芬克斯拦住路人问问题：有一种东西，刚生下来四条腿，长大后两条腿，到老了三条腿，请问这是什么东西？很多路人答不上，给她撕碎吃掉了。结果有个睿智的人俄狄浦斯说，那就是我这样的人！斯芬克斯大叫一声，羞愧坠崖而死。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很多人看似博学多识，其实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谁。这个世界其实就是那个斯芬克斯
15、，它在追问我们：你是谁？当我们无法解答它的难题时，我们就难以战胜眼前的妖魔，我们就等于输给了这个谜一样的世界。人是万物的尺度，我们衡量这个世界的高度，自己是基本的海平面。但是，如何认识自己？一代代人把他们的经验、知识、智慧、情感写在书中，书籍成为了人类传递思想的最有利的武器。在这个意义上高尔基说得好，书是人类进步的阶梯。一代代人乘着这样的阶梯上升。阅读因而成为一种认识自我的渠道，那么，把自我放进书中去，让自我成为文本的一部分，应该就是成为真诚的阅读者的最好办法。我的经验是，越是优秀的书籍，越是忠实而成功地记述了写作者的自我。我认为，最好的文本，都是自我的故事。这些故事追问自我的生存意义，记录那
16、些个曾经生活着的自我在成长过程中的迷惘、挫折、奋斗、追索、失败、喜悦、成功等种种体验。越是伟大的文本，越是能够向我们真实自然地展示写作者自我的生命历程。它们必定不会回避人生的矛盾。它们揭示了人生道路的曲折，情感体验的丰美，灵魂搏斗的剧烈，精神世界的广阔。它们呈示人类的真实处境，既有生死轮回的宿命，生命有限的无奈，人生无常的幻灭，肉体毁灭的虚无，面对自然的渺小，群体相处的艰难，难耐寂寞的徘徊，面对诱惑的软弱，追索梦境的痛苦，把握幸福的不易，又有倔强不懈的搏斗，热爱生命的激情，追求理想的奋进，不屈命运的反抗，壮大自我的求索，获得成长的欢乐，感悟哲理的欣喜，发现美丽的痴迷，获得幸福的甜蜜。最好的文本，必定向我们展现人类精神世界的丰富性，展现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时代、人与自然、人与时间的复杂关系。那当中的一个个血肉丰满的自我在与我们对话。那些文本中的自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