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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医学与人文关怀周国平摘要：人文精神就是尊重人的价值，就是对生命价值的尊重，对头脑价值的尊重，对灵魂价值的尊重。生命是神圣的，对生命应有一种敬畏感。尊重自己的生命，同时尊重他人的生命；医生以生命为工作对象，医生应当是具有人格尊严、灵魂高尚的人道主义者；现代医学非人性化的主要表现是医学技术化和医学的市场化。我理解的人文精神是什么呢？很简单地说是尊重人的价值。在西文里面（包括英语、德语），人文精神这个词 humanism就是人道主义、人文主义。人文精神相对应也应该是这个词。实际上就“人”主义，人是最重要的，人是最根本的，把人放在中心，这样的一种思想，就叫人文精神、人文主义。具体展开来说，我觉得人文精
2、神就体现在对人的尊重，包括对生命价值的尊重、对头脑价值的尊重、对灵魂价值的尊重。下面我想从这三个方面来谈谈人文精神和医学的关系。1 尊重生命的价值生命是人最基本的价值。对于每一个人来说，生命是最珍贵的。一个最基本的事实就是每个人只有一条命，他只能活一次。宇宙是无限永恒的一个过程，每一个人作为一个生命体的形成机会只有一次，而且死了以后没有可能再活过来。生命只有一次机会，从这一点来说生命对于每个人都是最珍贵的。同时，它又是人生其他一切价值的基础。因此，我们对自己的生命要珍惜，对别人的生命要关爱。 生命是珍贵的。生命是神圣的。对生命应该有一种敬畏感。实际上，对生命的态度、对生命的关怀是人生各种重要价
3、值的一个基础。有一个学校要举办生命教育，让我题几句话。我题的是：“热爱生命是幸福之本，同情生命是道德之本，敬畏生命是信仰之本。”幸福、道德、信仰都和你对生命的态度是有关系的。一个人只有热爱生命，对人生充满了热情，你才可能幸福，所以说热爱生命是幸福之本。只有同情生命，才可能有道德，这是道德之本。敬畏生命，是信仰之本。我们对生命或者抱着一种人道主义的博爱态度，或者是抱着一种佛教徒的慈悲，或者是怀着一种基督徒的敬畏。这几种不同的态度，其共性是对生命的尊重。尊重生命首先是尊重自己的生命，这是一个比较简单的道理，当然其实能够真正做到尊重自己的生命是不容易的。我们拥有生命这件事情实在是我们太习惯了，习惯的
4、东西我们往往是不会珍惜的。可能我们平时会做很多损害自己生命的事情，但是到最后结果暴露出来的时候我们才追悔莫及。很多科学家、企业家英年早逝，其实都是过于疲劳。人生有很多不同的价值，如追求成功、追求财富，这都无可非议，但是就个人而言，你的生命比那些东西更重要。然而，在具体的生活过程中我们可能会漠视这一点。在珍惜自己的生命的同时，也要实现自己生命的价值，要对自己的生命、对自己的人生负责任。我认为一个人对自己的生命、对自己的人生负责任这是最根本的责任心。当然你在社会上可以负各种各样的责任，但是我觉得这有一个前提，你首先要对自己的人生负责。一个人如果对自己的人生都不负责任的话，很难想象他会对其他事情负责
5、任，包括对自己的家人、对社会承担起责任来。人生的很多其他责任在一定的程度上和一定的意义上是可以分担、可以转让的，但是只有对自己人生的责任是不可分担也不可转让的。另外，珍惜生命当然也意味着尊重他人的生命。如上所述，同情是道德的根本。东西方的哲学家们都认为，同情是道德的开端。同情、善良，这都是我们今天特别需要强调的。善良太缺乏了。善良是人最基本的品德。有一颗善良的心，对他人同情，否则其他任何道德都是空的。西方哲学也强调同情，但是它强调同情有个基础，就是爱自己，即所谓的“利己”。一个人如果没有利己，没有自爱，对自己是麻木的，这样的人是石头。石头对自己是没有感觉的，它对别的生命必然也是冷漠的。在中国这
6、个社会开展生命教育，我觉得特别迫切。应该把生命教育作为公民教育的一个重要内容。从孩子开始，就培养生命尊严的观点，善待自己的生命，并且推己及人，善待他人的生命。当然，光凭教育是不行。要真正尊重生命的价值、实现生命的价值，根本的解决方法和途径是建立法治社会。法治社会最原初的出发点就是要尊重生命，要寻求最大限度地保障生命权利的一种社会秩序。为法治社会奠定理论基础的是英国古典自由主义哲学家，像洛克、亚当斯密、休谟、约翰穆勒等。在他们看来，法治社会也好，自由社会也好，这实际上是同一个意思，所谓法治社会就是自由社会最基本的原则就是个人自由，每个人都是自由的，同时你尊重他人的自由，所以是规则下的自由。他们在
7、论证为什么要建立法治社会的时候，实际上都是从保障生命权利这一点出发的。法治理论，或者说自由主义理论，它的奠基者一般都认为是英国哲学家洛克。洛克著作中最早为这一理论奠基的是政府论，尤其是政府论的下册。他就强调，一个政治社会，它的出发点就是要保障人的天赋权利，亦即“生命、自由、财产”。生命是第一位的，但是既然要保障生命的权利，你就必须保障自由的权利。所以，洛克提出，生命、自由、财产都是天赋权利。医生是应该具备人文素质的，从生命的角度来讲，医生应该是善良的。善良是最重要的品质、最基本的品格。医生都应该是人道主义者。医生是以生命为对象，他与生命的关系是最密切的。我觉得当医生不仅仅是一个职业；如果说是职
8、业的话，它是一个神圣的职业。它不光是一种谋生手段，它是精神事业。其实很多医生都是这样做的。宗教里面，行医这个行为是神圣的，这无论在基督教还是在佛教中都是如此。佛教中的佛有药师佛，他是如来佛的另一个变身，佛同时也是行医的。在圣经新约里，耶稣在显示他的奇迹时，最主要的方式就是行医。最典型的一个例子就是奥地利的诺贝尔和平奖获得者史怀泽。他是个非常有才华的人，在30岁的时候他已经是哲学博士、神学博士。同时他又是个音乐家，研究巴赫的权威。他说“我在30岁以前要做自己的事情，从30岁开始我就要为他人做事，我就要传播上帝的爱，传播基督的爱。”到30岁的时候有一天他看到报道非洲人民非常苦，完全没有医生，他马上
9、决定去当医生。从30岁开始他就攻读医学博士学位，用了8年的时间，到38岁拿到医学博士学位后，他就到位于非洲的现在加蓬共和国的一个小地方办了一个诊所，一辈子在那里看病，活到了90岁，在那里有近50多年，他将行医完全看作是个精神事业，是在拯救生命的同时传播上帝的爱。2 尊重头脑的价值人是具有理性思维能力的。一个人能不能运用自己的头脑，享受头脑的生活，享受智力的生活，这是人生特别重要的一个价值。人的好奇心、思考的能力等本身就是有价值的。对于知识、对于思考，我们中国文化的一个特点就是往往强调有用，即实用性品格。但是从人文精神的角度来说，这些品格、人思考的能力、人的智力生活、满足好奇心，这些东西本身就是
10、有价值的，而且其价值应该比仅仅满足一些实用的价值来说更高。人当然有物质需要，有生理需要，但是人高就高在除了身体的需要以外，还有灵魂的需要，还有精神的需要。精神的属性是更高级的属性。你说更高级的属性的满足本身，它没有价值吗？你一定要用低级属性的满足来证明高级属性的满足是有价值的吗？但是我们往往就是这样。对于精神价值，我们一定要用实用价值去寻找它的根据；一定要从精神价值中找到它还有实用价值，然后我们才承认它是有价值的。也就是说，不承认精神本身的价值。但是我觉得人文精神更重要的方面，就是你要承认精神本身它有独立的价值，独立于物质的价值；而且它有物质远远不能比拟的神圣的价值，这才是人文精神更重要的方面
11、。丁肇中一次他在南京和学生座谈说，对于科学来说最重要的是兴趣，是好奇心的满足。科学不是为了名利，这个利不光是指个人利益，也包括所谓的经济价值。经常有人问中国为什么出不了大科学家，我觉得根子就在这里。在西方很多人纯粹是凭兴趣。有这么一个传统，为科学而科学，为艺术而艺术，为文学而文学，就是对其本身有兴趣，不管有没有实用价值。如果一个民族有许多这样的人，从这片肥沃的土壤里面肯定能产生大师。没有这样的土壤，我想中国不会出现真正的大师。对于中国来说，特别重要的一点是要改变文化的实用品格。从医生的人文素质来说，医生应该始终保持好奇心、保持独立思考的能力，始终对知识保持热情，应该是学者或者科学家，医生应该同
12、时是这样一种人。对于医学，美国医学人文学家刘易斯托马斯他写过一本书，叫最年轻的科学观察医学手记。在书中作者认为医学是最年轻的科学。实际上从1932年磺胺药发明以后才出现真正的医学，其实以前的治疗都是安慰型的。从最年轻的科学来说，医学研究是大有可为的。那么从头脑来说，医生应该是研究型医生，应该是科学家，应该是学者。3 尊重灵魂的价值我把人的精神层次、人的精神属性分成两个方面：一方面是理性，即思考能力。另外一方面，人还有精神追求。他对于生活的意义有一种追求。一个人如果说他活着但没有感受到生活的意义，他会觉得没有意思。你物质生活再好，身体再好，你还会感到灵魂的空虚。你会感到一种灵魂的需要。这是人的更
13、重要的特征。我将这个东西叫做灵魂。人总是有灵魂的需要、精神的需要、对意义的需要。从人生的意义来说，我们通常用两个概念来讲人生的意义：一个是幸福，一个是道德。幸福代表人生的世俗意义，或者说是生活质量。道德或信仰代表人生的神圣意义，或者说人生境界。在我看来，灵魂应该是丰富的才能幸福，应该是高贵的才会有道德、有信仰。我们说人应该是高贵的，人的灵魂应该是高贵的。例如在欧洲古希腊，高贵是最重要的价值。但现在我们提起“高贵”，这个概念好像很遥远、很陌生，完全没有人去注意高贵这个问题了。其实我认为，作为一个人来说，你是有灵魂的，你就应该是高贵的。所谓高贵就是说你能感受到和体现出人的尊严。关于人的尊严，说得最
14、好的是德国哲学家康德。康德有一句名言：“人是目的。”在任何情况下不能把人当作手段。按照康德的说法，世界分现象和本质。那么，我们人也是分成这两个方面：一个是现象界的人，即我们的身体。身体是受自然规律制约的，是不自由的。但我们还有一个本体界的人，即本质的人，那就是我们的灵魂。这个人是自由的。康德说，人能够为自己的行为立法。也就是说，人的身体是受自然规律支配的，你冷了就要穿衣服、饿了就要吃；但是人的灵魂不受自然规律制约，它能够为自己的行为立法，即按照道德去做事。实际上道德规律是违背自然规律的。自然规律是趋利避害、生存竞争、适者生存，是残酷的；但是道德规律往往是要帮助别人，要做好事。虽然道德规律与自然
15、规律是相反的，但是人能够按照道德规律去做事，这就证明了人是自由的。作为灵魂的人，作为自由的人，这是人更本质的东西，是更本质的人。在这个意义上来说，“人是目的”。那么按照康德的说法，每个人不能把自己身上真正的“人”、把灵魂的人当作肉体的人的手段，不能为了满足物质的欲望、身体的欲望去做那些不道德的事情。实际上，如果你这样做了，你就没有把自己当目的，你是将自己当手段。进而言之，对于他人也是如此，做任何事你不能把别人当作手段。我们现在所谓的道德滑坡也好，道德伦丧也好，往往可以从我们缺乏人的尊严中找原因。比如说诚信问题。现在大家都觉得中国人缺乏诚信，我觉得这个是和人的尊严有关的。什么叫诚信？诚信就是诚实
16、、守信用。我把我的真实想法告诉你，这就是诚实，我还告诉你，我一定会为这个想法负责任的，这就是守信用。当我对你这样说的时候，我是非常自尊的。那么什么叫信任呢？信任就是我和你打交道的时候，我要求你把你的真实想法告诉我，并且我相信你一定会对它负责任的。当我这样对你说的时候，我是把你看作一个有尊严的人，是非常尊重你的。所以我说诚信必须是以打交道的双方所共有的人的尊严意识为基础的，没有这个基础就无诚信可言。曾有人问我：“如果我有尊严他没有尊严，我对他讲不讲诚信？”我说：“你也要讲诚信。你和他讲诚信最好的办法是告诉他：你是个没有尊严的人，我不和你打交道，这就是我对你的诚信。” 所以必须有人的尊严意识。作为一个人来说，他是高贵的，灵魂是高贵的，这个是道德的基础。我们往往把道德归结于道德规范，如守纪律、爱国主义，这些都是外层次东西，道德的根本，还是对灵魂的尊重，对生命的尊重。道德以人的尊严为基础，做人要有尊严，要有做人的原则。这就是信仰。在我看来，这样的道德和信仰是一回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