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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三岔河老家是个棱角分明的山区，两山一水加上星星点点的房落便是其基本构造，三岔河就是流过两山的水，它由姨的出生地段家沟一直流到我们村，一路曲折有致，然而，九曲回肠的路段也不曾有支流，直到我们村的村头才有三个分支，三岔河便是以此而得名。三岔河，用终年不息的勇气演绎过无数属于它自己的故事，也用坚忍不拔的毅力滋养着这一乡独具山村气息的儿女，所以，村里的祖祖辈辈看到这条河就像看到了希望的生生不息。每次路过这条河，爷爷就滔滔不绝的讲述当年的红色记忆，河流经过的芭蕉洞是当年土匪头子钟志根的老巢，这里地势天险，解放军为了收拾这条“地头蛇”，付出了很大的代价，那年，河水红了好多天，我敬畏这条河承载了那么多有意义
2、的生命，所以我爱这条河，和爷爷一样热情的爱着，只是这段爱，不仅仅是为了纪念历史，更是为了怀念姨，因为我看到是姨的眼泪一滴一滴的慢慢填满了河（1）听乡亲们说，在姨去逝的那年，他们每天都可以看到姨抱着一个刚满月的小孩儿，站在河对岸向着山这边张望，一会儿笑，一会儿哭，还不停的叽叽咕咕自言自语，直到太阳落山，路上再看不到人影儿，她才依依不舍的慢慢往山的那头蹒跚挪步，还一步一回头，这样的场景一直重复到她被洪水带走的那个早上。 那天，雨从头天晚上下到第二天早上，不曾间歇，河水已经漫过了两村相通的小桥，开始淹没农田，河里排山倒海的气势，对乡亲们来说已经司空见惯了，所以他们都待在家里不去理会这一年一度必将经历
3、的洪灾。只是，谁也没有想到，每天都在河岸边等待归人的姨，在这样的天气也不缺席。 不知道姨从哪儿听说小雷要回家，所以一大早， 没来得及梳洗便顶着滂沱大雨出门了， 等姨的家人从梦中醒来时，姨已经出去好几个时辰了，但具体等了多久，除了姨，我们谁都不知道，只是等刘二姨夫去找姨时，姨就不见了，岸边只留下了姨的一只鞋，上面全是泥。那一刻，世界除了雨声还是雨声。姨夫张大嘴，任由眼泪如泉涌，可到最后他也未曾发出撕心裂肺的呼唤，只有从那抽搐的表情才知道他内心的伤痛欲绝。雨还在继续，只是不再有之前的猛烈，而是换成了温柔的纤丝。世界更加静了，好像都知道姨走了，永远的离开这个世界，不再回来了.（2）姨是母亲的堂妹。母
4、亲说，姨还是姑娘的时候，在段家沟是出了名的善良、孝顺，她勤劳能干，做起活儿来能抵两个汉子。姨的母亲常年卧病，父亲因气喘不能干重活，弟弟还小，不省事，所以，家里家外全靠她一人打理，然而即便这样，她还是把家打理得井井有条。她和村里的汉子一起到鹅池镇帮政府运粮，没有车，所以去来差不多两三天的路程，运粮的报酬是按运一百斤粮就给一元一毛钱的比例。要出发的时候她还兴奋地对母亲说：“姐，你缺什么，我给你置回来，运粮还真好，一块一毛钱呐，我就可以给母亲买药，给父亲制件冬衣，也弟弟买双鞋了。”姨没有去过鹅池，所以不知道到底有多远。听人们说，去鹅池要经过四座山，而且每座山都直冲云霄。路围绕着山转，其中有些小路已经
5、长满荆棘，要经过这些小路，路人就得自备一把镰刀。路面凹凸不平，把鞋子磨破而不伤到脚就算万幸了。姨没有那么幸运，到鹅池的时候，她的鞋子已经面目全非，脚掌也被石子扎得血肉模糊，整个人累得精疲力竭。那里的负责人看到姨的样子，于心不忍，就只给她分了五十斤粮，但他们不知道，他们的同情并没有得到姨的理解，因为姨想到，五十斤粮意味着她只能得到五毛多一点的报酬，这一点点的报酬还不够去给家人买那些东西。于是她当时就坐下来哭了，什么话也不说，也不走，就坐在那儿不停的哭，经别人的再三劝问，她才说出原因。那些人都显得同情而又无奈，然后给她又加了五十斤粮，其中的一位大爷被姨的行为打动了，他跑进屋拿出了几个烤红薯往姨的手
6、里一塞“拿着路上吃吧”，姨站起来，给他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背上粮食，慢慢地往回走。姨到家的时候已经是第四天了，那天姨晕倒在村口，乡亲们把她扶起的时候她手里还紧紧地拽着一个被填得满满的麻布包，包里装着她给家里人买的东西。那时候，村里人都说姨傻，其实他们只是心疼她而已，他们知道姨虽然年轻，但毕竟是个弱女子，没有多少体力可以这样超额消耗。母亲去看姨，心疼地说“一个女孩子，在家做些缝缝补补就行了，何必要这样累死累活，不管你家里需要什么帮助，我们都是你的家人，一定会帮助你。”姨笑笑“没事儿，我能行，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嘛”。（3）母亲和姨是好姐妹也是好朋友，她们向来就走得近，比亲姐妹还亲。在姨应该上学的
7、时期，姨家里拿不出钱供她上学。姨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和母亲一样读书认字，即便生活贫困，她也没有打消自己对知识的渴望，所以，只要她一有空，她就会跑到母亲家里，要母亲教她写字。母亲教姨的第一个字是她们的姓雷，雨上田下。那天，姨问母亲“天上响这个雷也是这么写么？”，母亲笑笑“嗯，上面是雨水的雨，下面是农田的田，我们的姓和天上的雷是一个字”，姨想了想又问母亲“姐，雷不打孝子，是么？”母亲笑笑，点点头。姨最怕的就是雷声，母亲是知道的，因为姨平时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却会在响雷时发抖。每个人都有自己害怕的事物，姨也一样，那是源于人的本性。母亲点头的那一刻，姨笑了。或许从那时起，她对雷的态度不再是怕，而是敬畏。
8、姨认为雷是自然界最公正的事物，专打坏人，也就没有必要再惧怕。（4）母亲在姨满二十岁那年出嫁了，母亲出嫁后，姨成为村里年龄最大的待嫁姑娘，两年后，姨遵从父母之命，嫁给了我叔，叔是父亲的堂弟，一个愚笨且不务正业的人。母亲说，叔向姨提亲的时候，姨的父亲不顾及姨的态度就私自收了聘礼，还把聘礼拿去给舅找媳妇了。姨从来没对父母发过脾气，那一次她在家大哭大闹，可没过了几天，她变得出奇的平静，只是每天都跑到家门前的那条河边，坐在岸边青石上，默默地流泪。因为那时姨知道她已经没有后悔的余地。婚期很快就到了，姨的嫁妆里唯一值钱的东西就是一个金耳勺，那是姨的母亲偷偷给她的，她怕丢，就用麻线拴着挂在脖子上。到了叔家，不
9、知什么时候,金耳勺就从衣服里面蹦出来了。围坐的大都是未出阁的姑娘，比较好奇，一个个的凑近姨争着看这只金耳勺，姨觉得不好意思，便取下来让她们瞧。于是传来传去，最后不知所终，那时每个人都找借口给自己开脱。其中的几位性格刚烈的姑娘替姨打抱不平，叫姨一个个的搜，肯定会在某个人身上。姨怕伤了大家的和气，让她们作罢，她只希望，不管这只金耳勺落到谁的手里，只要好好珍惜就不算磨灭了它的价值。当晚，叔知道了这件事，冲着酒颈儿，第一次对姨大打出手。姨不哭也不闹，任由叔发泄，因为姨的母亲告诉她，作为一位好女人就得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姨记住了，家和万事兴。她觉得一个和谐的家庭就得要人用足够的胸怀去宽容，而她就是这个需要
10、敞开胸怀的人。回门那天，姨是一个人回的娘家，因为叔喝醉了酒，把家闹翻了天，姨不想让叔到她娘家去闹，影响娘家人的情绪，所以一个人回去了。叔是个好吃懒做的人，整天闲闲散散，不理事。在别人面前，他总是那么窝囊，而在姨面前他就是霸王，整天整天的喝酒，喝完就发酒疯，有事没事的就找姨的茬，姨从来不对别人讲叔打她，只是有一次刚好被母亲碰上了，母亲叫父亲出面调解，叔怕父亲，所以向父亲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了，但往往好景不长。（5） 姨怀上孩子是在嫁给叔的一年以后，这一年饱含了她无数期盼，姨觉得现在最幸福的事便是怀了这个小孩儿，她说孩子是老天给她的最好礼物，她会好好珍惜。或许姨和天下母亲一样，对第一个孩子的到来带着特
11、殊的情感。姨怀上孩子过后，叔并没有因此而对自己的行为有所收敛，还是一天任意妄为，父亲看到叔这样，曾找叔进行了一次深入的谈话，他希望叔可以担起一个男人应负的责任。那次谈话过后，叔在潜移默化中开始改变，从第一次帮姨做家务到主动做饭，姨看在眼里喜在心里。我相信怀胎十月的日子是姨和叔结婚后，她觉得最幸福的时期，没有吵吵闹闹，没有酒气熏天，有的只有姨期望的和谐与宁静 。生孩子那天，姨还在山上干活，难产，幸好有母亲在身边，于是父亲和叔叫上几位弟兄一起用门板把姨抬到医院，从早上一直折腾到晚上，孩子才从姨的肚子里出来，是个男孩儿，孩子刚出生不到一个小时，姨大出血，情况危急，医院没有适合她血型的足够血液，医生叫
12、我们做好心理准备，如果第二天醒不了就没希望了。那天，叔第一次像个男人，为了孩子和妻子四处奔波。我们都以为姨会就这么走了，可第二天早上，姨奇迹般的醒了，脸色苍白、气息微弱，刚挣开眼就四处张望，母亲会意地把孩子抱到她身边，那时她伸出颤巍巍的手摸了摸孩子的脸蛋儿，咧开嘴满足的笑了。姨给小孩起名为杨雷，因为孩子的第一声哭，响如雷，再者姨把她和叔的姓连接成孩子的名，她希望这个家庭因此而凝聚一体，另外，在姨心中，她觉得雷是可敬的事物，神圣而不可亵渎我不知道雷是否真的可以见证人世间的真善美，但通过姨的眼神似乎不可置疑。孩子还未满月，叔好吃懒做的性格又暴露出来，正好应验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句话，姨在叔身
13、上没有寄托太多的希望，所以失望也不见得明显。她觉得有了孩子，再苦再累都是幸福的，姨希望通过自己的劳动可以给小雷创造一个好的生活条件。所以坐月子期间，她就开始早出晚归的干活。姨一家的生活来源就只有那几亩菜地，全由姨在打理，叔只是依着心情，偶尔帮帮忙，每天早上，天才蒙蒙亮，姨就背着一大背篓菜往市集赶，到中午才回家，下午又背着一背篓菜到三岔河去洗，日子就这样周而复始的过着。姨的身影也就只在家、菜地、三岔河、集市这几个地方出现，从来没看到她闲着。小雷不到一岁就断奶了，因为姨没有了奶水，万不得已才这样。姨平时营养不良，再加上过度劳累，好几个月以前奶水就不够，姨用白糖水冲米泡让小雷吃，那么维持了一个月，姨
14、就用刚凑够的钱给小雷买奶粉。其实那时候，对于姨的家庭来说，买奶粉的钱算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但姨觉得，只要能让小雷好过一点，再大的开支也值，所以小雷的生活并不比同龄的其他孩子差，其他孩子有的东西他基本上也有。姨爱小雷胜过一切，为了小雷，日子再艰辛，她总有勇气过下去。不管生活多么艰难，姨脸上从未忘了挂着微笑，她总是用微笑在苦日子里活出属于自己的快乐。或许，在她看来，生活中不再有清贫和富有的界限，她只想在自己的天地里好好活。（6）很快我上学了，母亲不放心我早上一个人上学，但她又不能每天去送。姨好像看出了母亲的难处，她笑嘻嘻地对母亲说：“姐，把雁儿交给我吧，反正我去卖菜也没个伴儿，恰好她们学校离市集不远
15、”，母亲终于放心了“真劳为你了，她在路上要不听话，你要该打就打该骂就骂，可别护着她啊”，姨又冲着母亲笑笑，然后转过身一把拽过我的书包，理了理我的头发，再对我笑了笑“走吧”。我的童年是在姨温暖的微笑陪伴下过的。那时候，我特别喜欢姨，不仅仅是因为每次看到她就会有很多自己意想不到的好处，更主要的是因为姨温暖而和谐的微笑。那时，看到姨的微笑就像看到棉花糖一样甜蜜。姨对生活是满足的，因为她的每一次微笑不带有一丝责难，所以我也希望姨可以就这样平静而坦然的活下去。只是那年，我们全家搬出了老家的山村，我不能再亲眼看到姨的微笑伴着我的生活了。不过，无论走到哪儿，她的笑脸永远存在我心底，久久不曾淡去。那时奶奶不愿
16、离开爷爷扎根的土地，怎么也不跟我们走，所以只能让她留在老家。和姨道别过后，我们之间的生活就越来越远了，之后的时日，我总在思念中回忆着姨温暖而和谐的微笑与那些坚毅的故事，期盼着久别重逢的日子。春节的到来，终于可以让我回家看看了，看看三岔河、看看奶奶也看看久别的姨。那天，我故意绕了一圈儿，往姨的家路过。我希望自己的归来可以带给姨惊喜。当我还沉浸在和姨团聚的兴奋遐想中时，眼前的场景，让我从遐想中来不及抽身，留下了我一脸的愕然。 那时，姨头发凌乱，衣衫不整，小雷在一群孩子中，和他们一起向姨扔泥巴，还不住地叫“疯子、疯子”，好像眼前的这个人真的只是疯子。我走进姨，看到她拿着一大把花生，对着孩子们说：“来你们吃，小雷，过来，来.”。“姨、姨.”我轻声唤，声音像不是由我所发出， 连我自己都未曾听出这是一声饱含深情的叫唤。我努力的张嘴，想换个姿势、换种心情，谨谨慎慎的整理思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