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河岸》看苏童小说对人生困惑的关注河北大学 张小璐摘 要:新时期以来,控诉和反思文革的作品屡见不鲜许多新历史主义小说也没有摆脱这样的调子苏童的长篇力作《河岸》虽然强化了故事发生的时代背景,但是并没有因此放弃对人自身的关注相反,他在这部作品中更加集中地表现出对人生某些困惑的关注和追问,这加强了小说主题意蕴的纵深感关键词:困惑;逃亡;我是谁;宿命在中国当代文坛上,苏童是一位持久地保持着旺盛创作力的作家从早年的追求形而上图示的先锋小说到注重经验化叙事的新写实小说,虽然许多批评家更愿意视苏童的一些先锋小说为“新历史小说”,虽然“文学史对苏童的命名应该说是最复杂的,似乎他很难在当代文学史上‘认祖归宗’”,[1] 刘洪霞.文学史对苏童的不同命名[J].文艺争鸣 2007,(4): 76——801]但是有一点是确认的,即苏童总是能够给文坛带来别样的惊喜,给受众带来全新的审美体验他善于描写旧时的妇女生活,用氤氲着诗性的笔调揭示她们灵与肉的挣扎,如《妻妾成群》、《妇女生活》等;他也善于用童年视角讲述发生在“香椿树街”和“枫杨树故乡”里的故事,用“与故乡之间一种对立的情绪”[2]王尧、林建法.《苏童王宏图对话录》[M].苏州:苏州大学出版社,2003, 第107页2]来建构属于他的奇特的乡土小说,如《飞越我的枫杨树故乡》、《米》等。
无论是哪一种,苏童的小说总是能够在某种程度上把人引向哲学维度的思考,这主要是源于他对人生困惑的执着关注《河岸》是苏童发表于2009年的一部长篇小说小说获得了包括第三届亚洲文学奖在内的多项大奖,可以说得到了业内外人士的普遍认可,被王德威认为是苏童近年来最好的作品作为一个专志的作家,苏童显然不希望原地踏步,重复已然叫好的题材最近十年来,他屡屡寻求突破······然而这些作品刻意求变,反而事半功倍,不能让读者满意《河岸》的出现因此代表苏童创作的一个重要转折点······”[3] 王德威.《河与岸——苏童的〈河岸〉》[J]. 当代作家评论 2010(1): 503]那么这部依然融合了苏童惯用元素(如懵懂的少年视角、残酷的青春记忆、令人费解的人生沉浮等等)的小说,是如何在放弃了“刻意求变”之后让“读者满意”的呢?苏童在接受人民日报采访谈到这部小说的创作时表示:“时代与小说的联系在我的创作中从来没有这样紧密过,时代赋予人物的沉重感也是前所未有的,我最大的叙述目标,就是用我的方式来表达‘那个时代’的人的故事和处境” [4] 载于人民日报海外版2009年5月1日第007版 4]其实,这部小说获得成功还应该有另外一个原因,即作者有意识或者无意识地在这部作品中集中体现了对人生某些困惑的关注和追问,这加深了小说在主题内蕴方面的纵深感。
一、当人面临命运突如其来地挤压时,该向哪里逃亡?小说中库东亮的父亲库文轩本是油坊镇的书记此外,他还有一个光荣而神圣的身份——烈士邓少香的儿子但是,随着烈士遗孤鉴定工作小组的到来,这一切都变了他成了河匪封老四的儿子,成了“阶级异己分子”于是他被隔离审查、被妻儿鄙视、被群众嘲讽……在澎湃着革命激情的油坊镇里,库文轩显然是无法生存的他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来到金雀河上的向阳船队至此,河与岸形成了一组鲜明的对立,或者说是两个迥然有别的系统乔纳森·卡勒在《结构主义诗学》中说过“结构主义首先建立在这样一种认识基础之上:即如果人的行为或产物具有某种意义,那么,其中必有一套使这一意义成为可能的区别特征和程式的系统[5] [美]乔纳森·凯勒.结构主义诗学[M].盛宁译.北京:中国社会出版社,1991,第24—25页5]库文轩作为一个符号被“岸”这个只适合历史清白的人家居住的系统排挤了出来,“河”是接纳来历不明的人家的系统,由此观之,库文轩的生存空间应该由宽敞的陆地变成狭窄的驳船河”不仅为库文轩提供了生存空间,而且多少拓展了他倍受挤压的心灵空间向阳船队勉强保留了父亲的最后一批崇拜者,父亲下放后,他们一直不好意思改口,还是喊父亲库书记……”[6] 苏童.《河岸》[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6]河上的这群生活方式落后、较少受到意识形态浸染的船民以质朴的情怀接纳了父亲和“我”。
他们使库文轩得到了在岸上不可能得到的尊重最重要的是,在这里,他可以执着地坚守着他是烈士邓少香之子的这个光荣身份库文轩的这次逃亡可以说是成功的河”这个与“岸”相对立的系统给库文轩这个失落的符号提供了强有力的庇护他可以永不上岸,在安静的金雀河里如苦行曾一般虔诚地祭奠着母亲——邓少香但是,直到邓少香的纪念碑要被迁走、库东亮冒着很大的风险把纪念碑转移到库文轩的驳船上时,他彻底绝望了因为他发现在纪念碑的浮雕上没有了代表他的“小脑袋”,原来“……是你奶奶嫌弃我,改造十三年,没有用,我没有得到你奶奶的原谅,是你奶奶不要我了……”6]285这一次,库文轩被巨大的虚无所笼罩了;这一次,他的精神世界承受不住这样的挤压彻底坍塌了;这一次,他还能往哪里逃呢?答案:驮碑投河库文轩沿着陆地——河面——河底的路线在人生的困境里逃亡,最终无路可逃这样的情节安排虽然体现着苏童小说中惯有的浓烈的死亡意识,但是我们还是可以认为库文轩的死是死得其所,他用这种极端的方式维护着自已神圣的身份,我们甚至可以将他的死看做是在生命困境中的另类突围二、当人丧失了社会对自身的身份认同时,该如何确定我是谁? 认同(identity)本身有两层含义,一是“本身、身份”,这层含义侧重于对“我是谁”进行追问;二是“相同性、一致性”,是对与自已有相同性质的事物的认知。
可以说,在某种程度上,社会群体就是建立在对这种对相同性的认知的基础上的在此,我们不妨引用社会认同理论的创始人泰弗尔的观点,他认为,社会认同的界定是与个体对从属于某一特定社会群体的认知以及这一群体认同所带来的情感和价值意义相关联的正是由于从属于不同的社会群体,个体才需要一个社会身份以确定自已在社会上的特殊位置[7] Jean-Claude Deschamps and Thierry Devos. 1998. Regarding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Social Identity and Personal Identity [A].In Stephen Worchel J. Francisco Morales, Dario Paez and Jean-Claude Deschamps(eds).Social Identity [C].London: SA GE Publication P57]我们用这样的观点来审视库文轩父子,会发现他们在烈士遗孤鉴定工作组到来之后变成了一种尴尬的存在在油坊镇的革命群众眼中,库文轩从根红苗正的烈士后代变成了“阶级异己分子”异己”一词充分表明了岸上的社会群体已经排除了库文轩与他们自已在政治身份上的相似性。
所以,库文轩瞬间就变成了油坊镇的“他者”,他不得不选择自我放逐随之产生变化的还有儿子库东亮的身份他变成了“空屁”,这个词的含义“其实比较深奥——它有空的意思,也有屁的意思,两个意思叠加起来,其实比空更虚无,比屁更臭6]22小小年纪的库东亮成为了丧失了社会认同的个体,他走向了虚无主义,消解生活的价值,甚至怀疑自身的存在向阳船队接纳了库氏父子,他们从岸上到了河上但是,这绝不意味着他们融入到了船民——这个特殊的社会群体中了库文轩不再上岸,他在逃避着岸上群体对他的质疑,可他也没有成为船民中的一员船民叫他“库书记”,这个称呼显然是对他的过去的身份的追忆,而没有将他纳入现行的船民的称谓系统中;船民在知道父亲剪掉了自已的半个阴经之后,“无论男女老少,目光都像一枚尖利的指南针,直指我父亲的裤裆部位……”6]102在这个群体中,父亲依然是被审视的对象,很难说他是被船民所认同的而少年库东亮则表现出不屑于被河上的群体认同他作为叙述者所发出的声音中总是带有对船民的嘲讽和不屑例如“我对谁都没有好印象向阳船队一共十一条驳船,十一条驳船上是十一个家庭,家家来历不明,历史都不清白……”6]45总之,库氏父子也没有在河上找到社会认同,这主要是因为他们和船民都不能对彼此做出具有相同性的认知。
在这种情况下,人如何确定我是谁呢?面对这样的困惑,库文轩怀着神圣的宗教情怀开始了对母亲——邓少香的顶礼膜拜这种做法与其说是在追忆先人,不如说是在对自已的身份进行固执地自我认同在船上的日子长了,库东亮看着一天天衰老的并且越来越像鱼的父亲,不禁觉得父亲和历史一样是一个迷,不知道父亲到底是从哪来的,当然,也就无从知道自已到底是不是邓少香的孙子宗教式的对自我身份的信仰可以给人精神力量,使得儿子冒险偷取纪念碑、父亲十几年如一日地在驳船上祭奠他的母亲但是这种力量在很多时候是无法与世俗的质疑相抗衡的,所以,库文轩最后只好选择驮碑投河,以此回答“我是谁”即便如此,他依然是社会群体眼中不能被认同的怪胎异己当自我身份的认知丧失了社会意义之后,对“我是谁”的追问、回答、甚至坚守是否还有意义呢?即便有,人在群体的否定声中执拗地确定着“我是谁”,多少显得有些悲壮和无奈三、当人遭遇了宿命般的厄运时,是该反抗还是该妥协?“……假设都是空屁就像水跟着水流逝,草连着草生长,其实不是选择,是命运……”6]45少年库东亮的这句感悟多少带有宿命的色彩相信宿命论的人认为,人世间发生的每一件事情都是注定的,是必然的在某种情况下,人是可以预测到自已的命运的,但是无法改变。
库东亮父亲的屁股上有一个酷似鱼形的胎记,这与他后来从外形乃至气味上变得越来越像鱼和最终自沉于金雀河底有着某种无法言说的神秘关系这样的命运似乎在库文轩出场的时候便有了暗示:“……封老四好奇地打捞起那只神气的箩筐,发现箩筐里端坐着一个男婴,婴孩面如仙子,赤裸的身体披挂着几丛水草,黄色的皮肤上沾满了晶莹的水珠……在箩筐的底部,一条大鲤鱼用闪亮的脊背顶开了一堆水葫芦,跳起来,跳到河里不见了……”6]10库文轩就这样和鱼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种颇具先锋文学特色的象征手法帮助我们感受到了在宿命面前人无处遁形的无奈面对没有理由到来的厄运,库文轩挣扎过,试图改变过他想过把工作组的人请到家里来坐坐,也给领导写过信苦苦地申诉,也相信过事情会有真相大白的一天,但是一切都无济于事叙述者站在“上帝”的位置上,处处提醒着人们:河水发出“下来、下来”的声音就是对库文轩最终归宿做出预告,宿命是没有办法改变的而库东亮对于命运的这样安排,显然比父亲坦然他很快地就意识到自已是一个“空屁”了,他虽然会追问 “我是谁”这样的问题、会为了维护自已的身份而和五癞子打架、会冒着危险偷回石碑,但是这样的反抗多少带着青春期的叛逆色彩除此之外,他的生活里也会有充满阳光的时候,比如,对小女孩慧仙产生爱情的时候。
可见,库东亮慢慢地练就了一种能够在宿命中浑然自足地存在的本领,这很难说是反抗或者是妥协具有说不尽的魅力是一切优秀文本所共同具有的特点,苏童的小说《河岸》很出色地做到了这一点这部小说中蕴含着大量的人生困惑,这些困惑的答案如整篇小说诡谲的语言风格一样,令人难以捉摸正如米兰·昆德拉所说:“小说学家既非历史学家,又非预言家:他是存在的探究者作家在某种程度上只是执着地探寻着生活并提出问题,如何解答是读者的事情答案的不确定性足以引发众多没有定论的探讨,从而将对本部小说主题意蕴地挖掘引向深处参考文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