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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傅雷给梅纽因的信 傅 雷 一九九九年，驰名小提琴家伊虚提梅纽因与世长辞，遗孀狄阿娜夫人把一批傅雷当年所写的法文函件交给傅聪。这批信件有十多封，是傅雷于一九六一年至一九六六年期间写给亲家梅纽因夫妇的，内容除日常生活点滴外，还波及傅雷对人生的看法，对艺术的追求等。这些信件从未公开发表，因而相当宝贵。译者金圣华先生曾经翻译过?傅雷家书和傅雷致傅聪业师杰维茨基函件。傅雷致梅纽因的中译函件近日由?收获杂志首发，这三封信均摘自今年第六期?收获。【一九六一年一月二十六日】伊虚提狄阿娜双鉴：获悉你们首次探访两小口所得印象，内子与我深感欣慰，我们早已料到弥拉对持家之道必应付裕如，但不料她连烹调艺术也上手神速。聪
2、最敬爱的两位老师，即在温尼伯的勃隆斯丹太太和在华沙的杰维茨基教授，各以略不放心的口吻来函相询，欲知当年弟子婚后的事业开展将会如何，而我自己对此却颇觉心安，因为孩子们对艺术的贡献及其处世态度使我满怀信心。其实，从你们的描述之中，得知弥拉已使新家充斥温情及诗意，凡此一切，显然为两位尽力熏陶、悉心培育的结果。两位对聪的厚爱，使我们铭感在心。惟有纯净仁爱、充斥真情的心灵才能彼此充沛了解，互相真正赏识。尽管如此，聪始终不够成熟，缺欠经验，因此日常行事不够明智，此所以我们虽对他做人原那么深具信心，而始终放心不下的原由。“依灵事件谅不致重演，既为身在西方绝无仅有的中国音乐家，他自当凡事谨慎方可。再者，音乐会
3、的地点不应只以艺术考虑作为选择条件，而应深思熟虑，以更为重要的其他条件作为甄选原那么。我不知他是否愿意采纳我的意见，因年轻人或多或少考虑不周并坚持己见，以致不能预见可能遭遇的不幸。此种忧惧经常折磨我们，甚至到达夜不成眠的地步。然而某些障碍，假设能及时劝告，当可轻易防止。天真无邪自属可贵，凡事无知却使人愚不可及、灾祸殃身。在此复杂混乱的时代，行事多加思虑不啻为处世良方。我们深信两位必定会为孩子们幸福着想，多予开导。承蒙两位倡议为我代购书籍，欣然从命，然此事需附设条件，即你们必须跟聪算清代付账目方可。暂且寄上书单一张，多所叨扰，有渎清神。去岁十一月已指示孩子，嘱他转交十七世纪中国画“花与鸟复制品六
4、幅，画作于十二月中寄往伦敦。如今看来聪已浑忘一切，足见他如何处理我们付托之事!他的糊涂健忘真是不可救药。此次寄呈画作一幅(一月九日寄出，约二月中寄达)，此画由一位好友，也即当今我国最正确画家之一林风眠所绘。兹备画家简介，随后奉上。狄阿娜夫人来信亲切，充斥睿智，内子阅后不胜欣悦，谨申衷诚谢忱，并为稽覆致歉。内子因不善以英语叙述，故迟迟未曾提笔，而我惟恐使她徒增压力，亦不敢过分督促也。得知孩子们已在一幢舒适住宅安排下来，一切皆便，极感欣慰。深信自寻觅居所至种种安顿，皆为你们悉心照拂之功。便中尚祈早日赐寄照片为盼。顺颂双祺傅 雷 朱梅馥一九六一年一月二十六日好友小提琴家马思聪(一九三年前曾负笈巴黎)
5、为吾国最正确作曲家，亦为北京音乐学院院长，及一九五五年第五届肖邦音乐比赛评判，请我代询可否将其作品直接寄上。马为首先发现聪音乐天才的中国音乐家之一。伊虚提灌录之唱片(密纹唱片)，请按所喜作品为我们甄选一套，如蒙雅允，无任感荷。又及。傅聪于演奏会当日把日期弄错，以为是第二天。事后需择日补弹。【一九六一年五月二十一日】伊虚提狄阿娜双鉴：狄阿娜来信言及你们生活极其繁忙，此事令我感触良多，然亦为意料中事，因我虽不如两位这般艺术任务众多，社交活动频繁，仍然非病倒绝不中断工作。人生有太多事要做，太多知识要追求，太多讯息要知悉，以致一日二十四小时总嫌不够，即使对一个生活归隐，恍似遁世如我者，也是如此。这岂非
6、现代人主要病根之一艺术假设在吾人身上加重负担，徒增疲劳，而非带来安全，赋予喜乐，岂非有违原那么一个世纪之前，丹纳早已抱怨人类头脑之进化不合比例，有损其他器官，而现代生活的复杂紧张已剥夺人类简朴自然、符合健康之乐趣。倘假设丹纳在生，目睹吾人今日之生活，不知又将出何言四月十七日接奉伊虚提新录唱片九张，另华格纳序曲一张;四月二十日，收讫法文书籍一包;五月二日收讫有关聪之德文文章，此等文章承蒙不吝翻译，凡此种种，感不胜言。伊虚提唱片令我们愉悦难宣，尤以近二十年未曾得聆阁下优美演奏，更感欣忭。可知自中日战争后，此间与西方文学及艺术界已完全脱节。聪从未告知有否将书款归还，虽然曾询问不止一次，此即为年轻人处
7、事糊涂而应予责备之处。尚祈不嫌烦琐，径向聪索取代付款项为盼。假设能真正对其视同己出，命其履行应尽职责，那么将不胜欣慰之至。狄阿娜于五月三日来函中提及一本共两册之字典，然并未指明所属种类。现有?乐如思世界字典共两册，?二十世纪乐如思字典共六册，?李特莱大字典共四册。代购之字典相信为有关短语及引言者，未悉是否有较加赛尔本更详尽之法英英法对照字典假设有一本上好字典，即使只有法英对照者，亦将符合所求。有关孩子们的结婚照，只于三月二十二日收到弥拉三月十日寄出之一批，你们寄自苏黎世的相片那么从未收到，且如今方知有此一事。凡寄邮件烦请留意，不管方便与否，务必以坚固信封或口袋装载，并请于四周用胶纸封好，或用绳
8、子系牢。上海与欧洲之间，路途边远，故在途中常有信封损坏、内件失落之虞。前次尊函附有巴斯音乐会表明书，信封就遭损坏并需此地邮局重新粘贴。有关巴斯音乐节之曲目，其中包括英、法古乐，令人深感兴趣，未悉此等极少演奏之乐曲会否灌录成唱片五周以来，孩子们不见只字片语，此乃疏忽不周的另一例子。无论如何，音讯杳然至此，但愿非因任何一人身体不适所引起。顺颂双绥傅雷 朱梅馥一九六一年五月廿一日兹将收讫书籍详目胪列如下，敬请参阅。四月二十日收讫自巴黎弗林可书店所寄书籍：1、巴尔扎克?人间喜剧人物志两册。2、1960年巴尔扎克年刊一册。3、巴尔扎克书信集，第一册一册。4、引言百科全书一册。5、乐如思法文短语字典一册由
9、莫里斯拉所编?乐如思法文短语字典极不理想，倘有另外一册包含较多法国俗语之字典，乞代购之。【一九六三年四月十四日】伊虚提狄阿娜双鉴：久疏笺候，尚祈两位身体安康，不致过劳。数月来不知又曾到过哪些国家闻悉你们对苏联音乐界近况之印象后，实深有同感。吾人处于知识及艺术界中，多少都身受其苦，而此界之种种缺陷，无一制度足以补救。得知聪跟弥拉的婚姻生活越趋美满，彼此之间日增了解，内子与我均深感欣慰。他们其实已在生命中跨出了一大步。因为我认为生活的艺术是所有艺术之中最难的一种，而夫妇之间和睦共处之道，就是吾人立身处世的基本所在。聪天真未凿，充斥理想，他于三月间自美国来函，信中述及种种见闻，饶有趣味，惟独对自己演
10、奏成绩却只字不提。虽然他佯作毫不在意，但心中仍充斥种种梦想，使我不忍使之幻灭。任何人如欲生活得不太受罪，就必须如此，倘假设身为恳挚真诚及极度敏感的艺术家，那么更应如此。西敏寺唱片公司自其英国代理人业务失败后，情况如何，尚祈见告，以释吾念。我深恐聪灌录唱片的心血，付诸流水。聪似乎迄今尚未与任何信誉超卓的公司签约，自一九五九年以来，他虽曾跟两家公司打交道，但都徒劳无功。虽然我一直健康欠佳，但过去数月来所幸并无特别病痛，惟独视力越来越差，每日工作之余，只能稍作阅读，需浏览之书太多，而在晚上却被逼躲懒偷闲，诚为憾事。我译文的格调，令自己深以为苦，虽已尽全力，却永远达不到称心的完美程度。巴尔扎克、服尔德及罗曼罗兰的英译本多数惨不忍睹，错误百出，无可原谅(时常整句漏译)，我尽量尝试译得忠于原文，而又不失艺术性，务使译文看来似中文创作，惜仍然力不从心。翻译之难，比起演奏家之演绎往昔大师的杰作，实在不遑多让。倘我常露沮丧之情，疲惫之态，幸勿见怪。这种心情，殊难掩饰，在知心朋友面前，尤其如此。内子附笔问候，即祝双福傅 雷一九六三年四月十四日摘自：?文汇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