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雨》语言艺术微探 曹禺先生是我国具有世界影响的剧作家，在语言运用方面有很深的造诣研究曹剧艺术的文章不少，大都从主题、情节、结构、人物形象等方面来考察作家认为非常重要的、在写作时要字斟句酌的语言，却不在评论家的视野之内，只依稀可见零星的探讨，即便如此，一般也是从文学观赏的角度来作批评式的审美分析，而这种分析总让人觉得飘忽如蜻蜓点水，对于作品的理解只可意会，难以言传有鉴于此，本文试图从遣词造句等语言学的角度对文本作微观的剖析，把握作家语言的运用技巧，包括曹禺自觉的理念化的艺术见解以及在创作实践中培养起来的语言艺术直觉针对过去批评家对曹剧语言的动作性、个性化的宏观掠影，本文将从?雷雨》着手来微观考察作家如何适应创作的需要而使种种语言修辞伎俩获得物质的表现，从而揭示作品的语言艺术一剧作家戏剧才能的一个最根本的特征，就在于善于发现现实生活中的戏剧性，善于把生活现象戏剧化，体现在语言上，就是要使对话具有动作性──要在对话中表现矛盾冲突，让对话推动事件开展，并刻画人物性格一方面，它既要能叙述人物自身的心理活动、目的意向，又能引起强烈的外部形体动作;另一方面，它也能刺激对方，促使对方产生相应的语言和动作，这样，对话双方相互作用，相互促进，推动剧情不断开展。
雷雨》语言的最突出的特点，就在于对话具有强烈的动作性剧中的台词，都是从行动着的人物的嘴里说出来的，都是基于行动和斗争的需要，应付他们所面临的迫切情势──或者为了进攻，或者为了防御才说出这些话来的因而这些话充沛反映了人物在矛盾冲突中进行斗争的剧烈情绪，具有扣人心弦的魅力作品中实现语言动作性的办法很多，表现在：1、选择引导性的句型：也就是上一句话，上一个动作能引导、激发下一句话、下一个动作的产生，使动作之间彼此连接、促进，推动剧情开展雷雨》中有许多地方就常常采用引导性最强的疑问句、祈使句来与陈说句搭配使用，组织一个个戏剧场面，表现人物间的矛盾冲突因为疑问句、祈使句对于说话对象有一定的强制作用，明显要求对方作出动作反馈示例?雷雨》第一幕蘩漪试探四凤的一场戏：蘩 漪 怎么这两天没见着大少爷《四 凤 大略是很忙蘩 漪 听说他也要到矿上去，是么《四 凤 我不知道……蘩 漪 他又喝醉了么《四 凤 我不分明这段台词很长，双方围绕周萍进行了上十个回合的周旋每次对话，句型的搭配都是疑问句──陈说句──疑问句──陈说句，依次向前推进蘩漪问话是她的“进攻〞与“试探〞的动作表现，她既要保持自己的女主人身份，又想了解四凤与周萍的关系究竟如何，并有意察看四凤的内心反馈，因而用提问的方式转弯抹角、反复测探，迫使对方不得不作出答复，从而证实心中的悬念。
四凤的答话是被动的、不得已的反馈，但她心中早有提防，因而守口如瓶、小心应付，所以答话表现出“闪避〞、“掩饰〞的动作蘩漪一问得不到满足于是再问，四凤那么一避再避，这就形成了一连串的动作其中一次蘩漪问“他还没有起来么〞，试图利用代词“他〞指代的含糊性令四凤猝不及防，四凤也很谨慎，成心反问一句“谁〞，从而暂时把握主动，迫使蘩漪作出收敛一下的动作反馈，也巧妙地显示了四凤的一次小小的还击动作这段台词，外表如一潭波澜不兴的春水，内里却酝酿着狂滔险浪的即将掀起，在宁静的氛围里蕴含着紧张剧烈的戏剧冲突虽然这些台词所包含的动作在舞台上不一定能靠表情等形体动作完全表现出来，却能引起观众或读者的审美错觉，使他们仿佛看到了这些动作作家就是要重视这种错觉，而曹禺恰恰做到了这一点祈使句在推动剧情开展方面也具有很强的引导性如周朴园强令蘩漪喝药一场，便是充斥戏剧动作的精彩台词周朴园让四凤倒药，又命令周冲把药端过去请母亲喝，并诱导蘩漪做服从的典范，甚至强令萍儿下跪，他的每句话都是强硬的祈使句，是他一“逼〞再“逼〞的动作表现，而他的妻儿相应的动作反馈那么是一步步“服从〞在周朴园的言语的外表关心掩盖下的是他的专横，他的话就是法令，他的每句话都是他确保自己绝对的家长权威的表现，他的妻儿必须无条件地服从;在蘩漪的话中表现了她性格中的“倔劲〞、无力的较量以及被迫咽下愤恨的痛苦。
这段台词向我们展示了一场真正的感情“搏斗〞陈说句虽然引导性较差，但在一定情况下也可起引导作用比方第一幕开始，鲁贵向四凤要钱的话：鲁 贵 (拉住她)四凤，你别忙，我跟你商量点事四 凤 什么《鲁 贵 ……我可是把你的什么要紧的事情，都放在心上四 凤 (明白他有所指)您又要说什么《鲁 贵 别走，我问你，前天我看见大少爷买衣料──四 凤 (沉下脸)怎么样《这段对话句型搭配的根本格式是陈说句──疑问句陈说句的动作明显是一种主动的陈说，它激发了对方的情绪，引起对方发问;而这种疑问句带有被动性质，本身动作性不强，主要作用是帮忙陈说句里所反映的动作贯通起来因此，这里鲁贵的陈说实际是向女儿“刺击〞、“进攻〞，四凤的发问只是一种无奈的“招架〞又如第二幕中有一场戏：蘩 漪 你既然知道这家庭可以闷死人，你怎么肯一个人去，把我丢在这里《周 萍 ……你是冲弟弟的母亲蘩 漪 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他的母亲，不是，不是，我也不是周朴园的妻子周 萍 ……我自己还成认我是我父亲的儿子这里是一场唇枪舌剑的交锋，这两个有着特殊暧昧关系的人在为各自的命运格斗周萍为了摆脱蘩漪，极力否定他们的关系;蘩漪为了依附周萍，拼命成认她与周萍的关系。
然而，作者运用句式时却一反常规，根据特定环境(只有他们两人在场，读者已知他们的关系)的帮忙，用肯定句表示否认意向，用否认句表示肯定意向讲肯定句的周萍在概念上兜圈子，实际用意是说“你是我的后母，我甚至也可以说是你的儿子〞，实质上是在变相否认他与蘩漪的乱伦关系，千方百计地想甩掉她讲否认句的蘩漪那么实质上是在委婉波折地肯定他们的特殊关系这里肯定句与否认句交替使用，闪烁其词的叙述方式显示了他们的文化教养，透过字面，人们似乎能听到他们交锋的声响，觉察到人物脉搏剧烈的跳动2、采用多样化的跳脱手法：跳脱是语言在运用中作者有意识的一种变态，是人们在说话时，由于特殊的情境，临时中断了原来的语路(自己不愿说下去或被迫不能把话说完)，在语言形式上就呈现为成份残缺或间断不接的现象它们可以借助于语境，并通过想象来领会话中未说出局部的意思，使实质内容得到强化，引起对方被动应接从增强动作性来说，跳脱具有很强的表现力这一修辞手法在曹禺手里已成为一种得心应手的语言艺术伎俩，它被广泛地运用，而且方式多样，到达新颖独创的境地比方在?雷雨》中，跳脱的三种方式──急收、冲断和突转都能找到不少的例子，其中用得较多的是前两种急收是指文到笔端，戛然而止，忽然收住。
示例第一幕开场时用了三次急收表现鲁贵的三次“进攻〞第一次进攻是“我说，大少爷常跟我提过你，大少爷，他说──〞，鲁贵有意吞咽或回避掉假设干内容，以图在心照不宣之中提醒四凤做明眼人，爽快就范;第二次进攻，从强硬的“别走〞起句，到半挑明地点示“我问你，前天我看见大少爷买衣料──〞，在四凤的要坏处轻轻一击却又留有余地，催逼女儿屈服;第三次进攻是在“嗯──(盯住四凤的手)这戒指〞的话中，他避开衣料问题，却又胸有成竹地岔出“戒指〞这一新枝这里，鲁贵把要叙述的意思不是和盘托出，而是点到为止，外表上语意出现空白，实质是在增添，形成更强大的攻势，终于压倒女儿，到达卑劣目的如果不急收，让鲁贵直接把话说完，就只是“直接勒索〞而不是“无赖式的纠缠〞，当然其内心动作强度就削弱了冲断是指话说到中间，由于受客观影响，忽然止住曹禺常根据矛盾开展的需要对其进行有意的安顿，便于构成悬念示例第一幕中周冲打算向周朴园提出把学费的一局部送给四凤，但这句话被周朴园打断了：周 冲 把我的学费拿出一局部送给──周朴园 四凤，──(向周冲)你先等一等──(向四凤)叫你给太太煎的药呢《从这以后转入了“喝药〞的戏，当周朴园再回到周冲提出的话题，周冲答复：“我现在没有什么事情啦〞，这里实际上省去了“周冲为四凤请求学费〞的情节。
如果情节顺着周冲这条线展开，后来的动作高潮就不如原着集中强烈;如果周冲不说这半句话，又削弱了他与周朴园的冲突原着这种处理，造成剧情上的跌宕，巧妙而简洁地表现了父子间的矛盾及周冲由希望到失望的内心动作的历程这几种跳脱手法从运用的方式看，又有连用、互用这两种情况连用即对跳脱的连续运用前已提到的鲁贵向四凤要钱的戏是急收的连用，这里再试举冲断的连用示例当煤矿工人鲁大海当面告发周朴园的罪恶时，这个资本家怒不可遏，竟一再插话，造成冲断，企图阻止鲁大海的发言鲁大海 ……你叫警察杀了矿上许多工人，你还──周朴园 你胡说!侍 萍 (至大海前)走吧，别说了鲁大海 哼，你的来历我都知道，你从前在哈尔滨包修江桥，成心叫江堤出险，──周朴园 (厉声)下去!仆人们 (拉大海)走!走!鲁大海 你成心淹死了两千个小工……你现在还──周 萍 (冲向大海，打了他两个嘴巴)你这种混帐东西!冲断这种方式的连用，使读者看到不同的思想和性格的斗争鲁大海不畏一切，敢于面对凶恶狠毒的资本家，他的语言坚强有力，掷地有声;另一方面资本家在体无完肤、连珠炮式的揭露下显露出理屈词穷、恼羞成怒和蛮不讲理的态度，他的恐吓反而暴露了他的色厉内荏和虚弱的本质。
同时，通过这种剧烈的交锋，人们分明地看到两种思想和势力斗争的锋利程度及极其紧张的氛围互用是指对话中的双方(或几方)都用到跳脱示例第四幕中四凤恳求侍萍让自己与周萍一起离开的那场戏：四 凤 (抽泣)我，──我跟他现在已经……(大哭)侍 萍 怎么，你说你──(讲不下去)周 萍 (拉起四凤的手)四凤!真的，你──四凤与周萍的关系已开展到怀孕的地步，最初对她妈是绝对保密的，后来经过妈的一再追问以及情况的急遽开展，实在隐瞒不下去了，只好吞吞吐吐地成认已经〞后面应该是“有了孩子〞这类话，不过对于一个未婚女子来说，显然是羞于出口的，因此话说了一半欲言又止，表现了她此时羞愧难当、痛不欲生的复杂心境而侍萍刚听到女儿那欲盖弥彰的半句话，凭着母亲的敏感就已明白是怎么回事，但对于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她一时也难以接受，自己最担忧的事竟变成了事实，她有些不相信却又不容置疑，由于情绪极其慌乱以致语不成句而且也不忍心把事挑明随后周萍也醒悟过来，但他还是深感意外，是惊是喜他也说不清，于是急于想证实的心情使他一时语塞这段台词，交际双方的对话都采用跳脱的方式衔接、渗透和照应，使矛盾冲突十分锋利，氛围异常紧张，如果剧中人还那样斯斯文文、一板一眼地说话，那就极不真实自然，也不可能紧紧扣住读者或观众的心弦。
3、赋予多义性的语言形式：作家用一种语言形式同时传达多种信息，在叙述话语理性意义的同时，叙述丰盛的内心动作，使人物的动作生动而鲜明示例第四幕中鲁贵威逼蘩漪的一段对话：鲁 贵 (弯了弯腰)太太，您好蘩 漪 (略惊)你来做什么《鲁 贵 (假笑)给您请安来了我在门口等了半天了蘩 漪 (镇静)哦，你刚刚在门口《……鲁 贵 (倨傲地)我想见见老爷鲁贵所说的“等〞不只有“等待〞的意义，而是暗示自己已窥听到了秘密，是进行敲诈的信号我想见见老爷〞这句话也不是字面上平直、简单的表达，其中包含了强烈的威胁意味，意思是要向主人揭发他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