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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水埠头的那眼老井今年清明边，天天放晴，真好。我天经地义地回了一趟村子。上坟。还和老母亲说了小半天的话，她很高兴，她反复地说你爹在那边肯定也很高兴，烧纸钱的时候呼呼地打旋，她说那是表示高兴的意思。我已经开始懂得母亲的心了。四十好几的人了，再往后在外面不可能有什么大的出息了，得空多回村来和母亲说说话，是我今后一个时期里应该做也很想做的一件事。回到村子，回到母亲的怀抱是惬意的。走在村街上，还能看见一些仍显几分顽强的土墙瓦屋，只是没能听见牛羊的叫声，如果不是不时有乡邻跟我招呼，我会怀疑自己一脚跌进了一个完全陌生的村落。没有牛羊的村落给我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这个感觉早些年前我就觉着了，每次都让我心里隐隐
2、地疼那么一下子。这里就是我经常跟人提到的我们村上的水埠头。临着溪岸。柏溪收纳上边十几里方圆的山水流经此地，溪面一下子展开，两边溪岸的砌石是清一色的酱红，棱角分明，像城墙，给人一种无言的厚重，还有历史的恢弘。这里有一眼老井，水好，原来没有井圈，只是临着村街的一边井壁砌得稍高一些。井口是开放的，踏着石阶下五、六步，就是一块横在井上的长条青石板，水面差着石板底半拃一拃的样子，挑水的男人们踏上石板转过身来，半蹲下身体，手把着两边的水桶提把轻轻一晃荡，噌地立起身子就把水挑上了；够半个村子吃。后来，大概十来年前吧，进行了改造，下水井的石阶撤了，那块长条石板也撤了，加了水泥井圈和铁皮井盖，说是为了干净。如此
3、一来，挑水的必须歇下水担，先拿铁皮小水桶提水。照我的看法，这样就把男人们原来挑水的劲道或者说气势全然给抹杀了，乡村生活的情趣算是大打折扣。现在村人都吃山上水库里引过来的自来水，只有个别讲究的人家还上这里来提水。我想当然地认为，喝这眼井的人少了，水质自然要较老早要差一截。我知道我的这些想法是不能说给乡邻们听的。分田到户三十几年的工夫，今天，村上的人已经开始讲究干净卫生清洁，村上很少有养鸡养鸭的人家，养猪的农户也不多，嫌脏，嫌臭，总结起来就是爱干净了。（养狗属于一个例外，养狗多是和农民进城，男人外出务工，老人、妇女、儿童留守在家有关系的另外一个社会问题。）村上的“短刀”说，这些年杀年猪，一个村子三百来户全合计上也不会超过二十头；老早，刚分田到户那些年，过了冬至，临年边的时候一天要翻倒十几头猪，把人都累趴了，她婆娘就是那个时候帮他搭把手学会的杀猪。现在，在农村吃不到正宗的土鸡，吃不到粗饲料和青草喂大的猪肉，甚至吃不到浇过大粪的青菜，宣告农业文明正在走向一个可怕的极端。我还是怀念我半大的时候打着赤脚踏上那块石板晃荡一下水桶，直接下井挑水的情景。我坚持认为那个水没有什么不干净，吃了照样出工干活，照样生儿育女，女孩子的皮肤照样干净得像庄稼。加了水泥井圈的老井，少了活气，在我眼里算是废了。因为一眼老井的存废进退，水埠头已经变得模棱两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