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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莫言散文|名家散文 去年，轰轰烈烈的彗木相撞过后，我颇有感受，便摹仿着某些闻名散文家的笔调，写了一篇题为望星空的随笔，塞给家乡的一家内部发行的刊物。但是就感到言犹未尽，今日翻出来，将原文润色后，再续上一条尾巴，吐尽我心中的随感吧。原文如下： 不久前，一串彗星的碎片(每片都有数公里之巨)，撞击了木星。在那颗神奇的星球上，发生了震天动地的大事务。假如那里有什么生物，那它们的命运将会非常凄惨。在彗木相撞的那些日子里，全世界亿万双眼睛盯着天上这颗与地球休戚相关的星球。据说西方国家的电视台一天二十四小时滚动着播出有关彗木相撞的消息，是肯定的新闻热点。但在我国，媒体保持着足够的冷静，以近乎麻木的口吻向国人
2、转述着国外的科学工具获得的资料。似乎彗木相撞是在某个大洋深处的小岛上发生的一次小小的自然灾难一样。 在那些日子里，我始终在想，假如有一天，同样的命运落在了地球上，人类该怎么办?过去，庸人自扰是讽刺某些人的，现在，是否应当学习那些忧天倾的杞人，有那么点忧天的意思呢?彗星的碎片既然可以亲吻木星，谁又敢担保它不会亲吻地球呢?这样的亲吻是真正的天崩地裂，不是闹着玩的。 有一位名叫王红旗的人，写了一本文采飞扬的奇书神奇的星宿文化和嬉戏，在彗木相撞的那些日子里，这本书陪伴着我，给了我许多的教益。王红旗认为：在不太久远的古代，小行星的碎片或者彗星的碎片，确曾光顾过地球，并造成了几乎毁灭人类的巨大灾难。王认为
3、我国古代那几个闻名的神话传闻如女娲补天、后羿射日、嫦娥奔月、夸父追日等，都与那时代的一次巨大的天文事务有关。 那是一颗足够大的天外星体与地球相撞的事务，当该星体进入地球的大气层后，猛烈的摩擦使它发出了灼目的光线，发出了难以形容的巨响，并且极有可能分裂成了多块碎片(十日并出)，然后是风云突变、石破天惊、地动山摇、山呼海啸、天地变色这些巨大的字眼就是事实的写照，后来变成了大形容词。这次事务，极大地震惊了处在混沌状态中的远古人类，使他们抬起了仰视星空的眼睛。这次天文事务开启了他们的心智，历史的意识由此产生，哲学也由此及彼地产生了。 淮南子天文训曰：昔者共工与颛顼争为帝，怒而撞不周山，天柱折，地微缺，
4、天倾西北，故日月星辰移焉;地不满东南，故水潦尘埃归焉。不周山正是这次撞击事务造成的巨大陨石坑。据王的说明，不周，是不完全的圆形。可能是那个天体带有一个棱角吧?这次事务的可怕后果就是天倾西北，故日月星辰移焉，英国闻名学者李约瑟敏锐地指出，这是中国古代关于地球自转轴倾角的最早学问，当然也是人类历史上最早的关于地球自转轴倾角的学问。王认为如非亲身经验，绝难编造出来。愁闷地球自转轴倾角的改变，以及撞击过后的巨量尘埃(黄帝与蚩尤战于涿鹿之野，蚩尤做大雾充满三月)，不解除破裂的高温天体落入大海后引起的海啸(扶桑之东，有一石，方圆四万里，海水注之，莫不焦尽)、陨石落地引起的森林大火等，远古人类的生存环境发生
5、了突然的巨变，相当一部分人在事务过程中和事务过后的洪水、火灾、恶劣的环境中死去，活下来的人，都是与大自然坚韧斗争后的成功者。所以，远古神话传闻，既是那场巨大灾难的记录，也是我们的远古祖先为了生存与大自然坚韧斗争并最终取得了成功的记录。 我想，所谓的盘古、女娲、后羿、嫦娥、夸父、精卫，应当是我们的远古祖先的英雄群体的名字或者是他们心造的英雄。盘古开天地是祖先们的集体行为，女娲炼石补天、后羿举弓射日、夸父持杖逐日、精卫衔石填海亦当如是解。嫦娥奔月则被王红旗理解为对月亮(亦或是那发光的天体碎片)的献祭。这使我联想其英国作家劳伦斯的闻名小说骑马出走的女人，印第安人用女人祭祀月亮的行为应当是远古巫术的持
6、续吧?当然，这些奇妙的传闻确定是产生于那次大事务后的若干年，发生在新的自然环境形成若干年、人类重新安家立业后。那场大灾难是通过一代代的传闻甚至是形成了一种潜意识遗传给将历史事务神话化了的后代的，始终到文字产生，才被记录到山海经里。想想山海经这本奇异无穷的天书的创作者和流传者也是一桩令人心驰神往的事情。 世界上全部民族的古老神话传闻都惊人地相像，都有开天辟地、十日并出、洪水滔天之类的内容，这唯恐很难说是偶然的。地球终归很小，那次天文事务所产生的后果，并不仅仅影响到女娲们、后羿们、嫦娥们，那时候人类是否就形成了体征显明区分的种族也未可知，人类是不是由一种猿进化来的也很难说。我想远古神话传闻是一个困
7、难的概念，神话和传闻本不是一回事。尽管传闻久远了就具有了神话的色调，这也不完全是祖先们对科学学问了解不够所造成的现象。传闻本身就是个添油加醋的过程，假如再有文人一加工，那更要乱套，非搞得光线四射不行。就连司马迁也是如此。依据考古发觉，汉朝人的身材普遍比今人矮小，可那项羽在司马迁笔下，已经是巨无霸了。神话应当是比较近代的产物，是志向的产物，现实的折射，如牛郎织女之类。而传闻，即便是被传神了的，也总是有一个真实的事务为内核。所以，看起来神乎其神的女娲补天、嫦娥奔月、羿射九日等远古传闻，反倒具有了历史的价值，而牛郎织女、仙女下凡之类，则一般地只有文学的和伦理学的价值。 彗木相撞的情景(已经观测到的)
8、与山海经、淮南子等古籍中所记载的有惊人的相像之处，如：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光亮、突破了木星深厚的大气层耸立数千公里的巨大烟柱等。木星尽管比地球大一千三百多倍，但这次撞击，也令它哆嗦了良久(油然想起石油工人一声吼，地球也要抖三抖的豪言壮语，心中泛起难言的凄凉)。据王红旗说，近年来在地球上发觉了几个巨大的陨石坑(烟波浩渺的太湖也有陨石坑之嫌)。由上述推想，地球确是遭遇过类似彗木相撞的浩劫的，这说明，地球并不是平安的，所以，庸人自扰是有道理的，新的庸人自扰的时代，应当起先了。 那场远古浩劫，或许可以算作人类的一个转折点，而彗木相撞，该不该算作一个新的转折点呢?这是真正的上天示警。我想人类应当相识到：地球
9、本以很小，国与国的疆界、社会制度的差异、阶级之间的争斗，与彗木相撞比较起来，简直是荒唐可笑了。假如有一天哪一颗始终在流浪的小行星之类的天体亲近了地球，即便它撞在了纽约，上海也不会舒适。人类实在是应当大度一点。多一点豁达大度，少一点鸡肠小肚;多一点襟怀坦白，少一点阴谋阴谋;多一点堂堂正正，少一点蝇营狗苟。我想，当年美国宇航员站在月球上时，他代表的并不仅仅是美帝。假如有一天，中国人变更了一颗对着北京撞来的小行星的轨道，让它与地球擦肩而过，我们所挽救的也不仅仅是北京的市民和中国的首都。由此推想，我们这些平民百姓也应当想开一些，最珍贵的钻石也是石头，在沙漠里，它的价值还不如一块西瓜皮。至于争权夺利、投
10、机倒把、打小报告修理挚友、为了头上的乌纱帽媚上欺下、卖友求荣等等，就更加没有意思了。 当然一切还会照旧。彗木相撞的观测和探讨使我感到人类的宏大也使我感叹人类的不行救药。即便明天就会有天外来客撞击地球，日本的大米也不会白送给朝鲜，美国的边疆也不会对全世界开放。一般的百姓会好一点，但顶多也就像编辑部的故事里的那些人，多吃一碗盒饭还是先顾自己的肚子，死到了临头还是难改自私的天性。至于各个国家的元首们会干些什么就很难想象了。据我的一个很有些见识的挚友分析，说一旦地球面临着灭顶之灾，各国的元首，就会坐上火箭飞上月球去找嫦娥玩耍。我知道他这是戏言。几十个总统，呆在一个荒芜的月球上干什么?尽管早就为他们储备
11、了足够的水和氧气以及美味食品，但没有足够的子民供他们领导，他们很快就会感到没有意思。所以我想，当地球面临危机时，这些大人物不会往月球上飞，他们要做的也许是这样两件事：一是严密地封锁消息，不让老百姓知道，二是放射飞弹之类的东西拦截撞向地球的天体。 写到此处，突然想起了离我的老家不远的潍坊市寒亭区双杨镇华潼村的村民栾来宗和他的孙子栾巨庆。栾氏祖孙是出名的星痴，穷毕生精力探讨太阳系五大行星运动轨迹和地球气象、地壳运动的关系，并写出了行星与长期天气预报、星体运动与长期天气、地震预报两部专著，取得了令世人瞩目的成果。两个朴实的农夫，并没受过学校教化，吃着地瓜干子喝着凉水，能有如此高远的目光和宽阔的胸襟，
12、并且在神奇莫测的天文学领域仅仅靠着悟性和肉眼的观测就获得了丰厚的学问，的确令锦衣玉食者汗颜。在爷爷栾来宗的时代，潍坊出过许多举人和进士，其中获得了高官厚禄者也不少，但从对人类的贡献和人的价值的角度看，他们加起来也比不上一个乡巴佬栾来宗。他们的眼睛望着金银财宝和官帽上闪耀的顶子，栾来宗的眼睛却在仰视着绚丽的星空。 11014年8月28日于高密 写此稿的时间距今也不过一年多点，但彗木相撞这件震天动地的大事，早已经被我忘到了脑后。一年来我该吃就吃该睡就睡，肯定没有因为写过这样一篇貌似深刻的文章而影响了自己的食欲和睡眠。该怎么着还是怎么着，并没有因此而超脱点。由此可见，文章大都是一时的冲动产物，作家如
13、我者，也虚伪得很够意思了。人尚如此，地球呢?就像10世纪的科学物理学奠基人伽利略受到宗教裁判所审判时所庄重地宣布的那样：它仍旧在转动!惋惜的是，当宗教裁判所在广场上架起火堆，面对着熊熊烈火，伽利略动摇了。他怕被烧死，屈服了，说地球不转了。尽管他心中明白，它依旧在转动。这种懦弱和动摇是人之常情，并没有什么耻辱。布鲁诺宁折不弯，结果被活活烧死在罗马的圣彼得广场上，这样的英雄子是人中的翘楚。前几年罗马教廷宣布给布鲁诺平反。神学最终向科学倒戈了，只是这倒戈来得太迟。还是科学，还是真理，是人世间最为珍贵的，是人类的共同的财宝，是任何的恶势力也扼杀不了的。 1969年7月20日22时56分(美国东部时间)
14、，美国宇航员阿姆斯壮步入了历史。他从登月舱的最低一级伸出了穿着靴子的左足，在月球上踏上了人类的第一个脚印。接着他说了一句永垂不朽的话：这是个人的一小步，是人类的一大步。 地球上的亿万人，从电视上看到了阿姆斯壮迈出这难忘的一步，从广播里听到了他这句难忘的话，观众和听众之多，在人类的历史上也是空前的。但是，这些人群里，不包括中国人。那个时候，绝大多数的中国人和我一样，不知道地球上还有电视机这种东西，知道有收音机，但也很少见到。我们能够见到的是那个挂在村子中央木杆上的高音喇叭，听着它每天三次对着我们哇哇乱叫。开头总是放出被捧为时代的最强音的东方红的旋律，结束时总是放出国际歌的旋律，不算是最强音，也算
15、是次强音吧。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来个毛泽东他是人民的大救星请留意，也是天文现象啊，一个人代表着一颗星，三国演义里常有这样的描述，风雏先生在千里之外的落凤坡前战死，卧龙先生在荆州就看到代表着他的那颗星陨落了：只见正西上一星，其大如斗从天坠下，流光四射。诸葛亮不但能够看到别人的星，还能看到自己的星。他在五丈原被司马懿的固守战术搞得不安，无计可施，夜间出帐，仰观天象，说：三星台中，客星倍明，主星幽隐，相辅列曜，其光昏暗，天象如此，吾命可知。姜维劝他禳星，他只好死马当成活马医，布坛作法，惋惜被魏延冲破，终究天命难违。他的对手司马懿也是观星高手这位大元帅白天不出来夜晚出来望星空忽一夜仰观天象，大喜，谓
16、夏侯霸曰：吾见将星失位，孔明必定有病，不久即死。诸葛亮越算越神，临死前让杨仪将自己的遗体放在龛里坐定，嘴里塞进去七粒米陕西的小米脚下置明灯一盏，这样竟然能使他的将星不从天上落下来。叮嘱妥当了，是夜孔明令人扶出，仰观北斗，遥指一星曰：此吾之将星也。众视之，见其色昏暗，摇摇欲坠。孔明以剑指之，口中念咒，咒毕，急回帐中，不省人事。装神弄鬼，达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却说司马懿夜观天象，见一大星，赤色，光线有角，自东北方流向西南方，坠入蜀营中，三投再起，隐隐有声。懿惊喜曰：孔明死矣!在中国古代的文学中，类似的关于星斗和人的关系的传闻比比皆是，说是完全的迷信未必公允，这是人类仰起头来观望星空这一具有革命意义的行为的副产品。凝目仰视绚丽星空，科学的历史才真正起先。 把毛泽东比作太阳和星斗，感情上可以理解，但假如深究，就有了讽刺意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