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宗璞小说《红豆》的人物塑造 宋如珊Reference:宗璞为大陆当代学者型的女作家1957年她在“双百”方针提出后发表的小说《红豆》,是她开始受到文坛瞩目的成名作这篇描写解放前夕女大学生江玫在革命与爱情间抉择的小说,异于当时图解政策的主流作品风格,超越十七年文学的公式化和概念化倾向,以细致笔触呈现人物的情感世界和内心挣扎,得到读者共鸣,但这也使宗璞为此遭逢政治磨难,直到文革结束后, 《红豆》才被收入《重放的鲜花》,重新面对读者本文聚焦于《红豆》的三个主要人物——江玫、齐虹、萧素,通过对这些人物形象和性格的分析,论述宗璞《红豆》的人物塑造宗璞生长于书香I、J第.家学渊源,父亲是著名哲学家冯友兰,姑姑是五四时期小说家冯沅君在父亲的启蒙下,宗璞白小博览古籍,受至【中国哲学和文学的熏陶,毕业于清华大学外文系,而后一直从事文学相关工作,大学校园是她最熟悉的生活环境宗璞单纯的人生经历,使她一路由学生走向文学研究者,以校园作为她观察社会的窗口,而数十年的书斋生活使她擅长描写知识分子,是1949年后为数不多的学者型女作家宗璞大学时期开始创作小说,1950年后,她明显感受到“文学的范围愈来愈窄,只能写工农,而且有模式。
写那些太公式化的东西,不如不写”直到1956年“双百”方针提出,她觉得已可依个人意愿写作,于是1956年底完成小说《红豆》,次年发表于《人民文学》,不料这却是灾难的开始《红豆》送到《人民文学》杂志社后,编辑部无异议通过这篇“文笔细腻,情文并茂”的小、说,于是“这样一篇佳作便被留在力求体现‘双白方针’的一九五七年七月革新特大号隆重推出”但不久后,反右斗争扩大,同年11月,姚文元在《人民文学》刊登《文学上的修正主义思潮和创作倾向》一文,将《红豆》归人“修正主义的创作倾向”之列,认为该作有思想问题,甚至有政治罪名:之后又在北京大学的文学作品座谈会中,被《人民文学》主编检讨应要“肃清影响”之后接踵而来的严厉批评,迫使宗璞多次“自我检查”,甚至转变风格描写农村集体化运动对于这些冲击,宗璞总秉持着中国文人的温柔敦厚,从未因个人遭遇撰文诉苦,最多只是淡淡带过对于1960年代初转变风格的创作,她也仅表示“没有什么代表性,不过是一个过程而已”只有在《红豆》收入《重放的鲜花》后数年,她撰写《有感于鲜花重放》强调创作自由的可贵,间接表达出政治框限下文学的悲哀无奈宗璞自发表《红豆》开始,奠定其文坛地位,而这篇描写青年在人生十字路口做抉择的作品,在反右时期被政治解读,强加罪名;当摆脱政治束缚、回归文学本体后,不难看出该作实为左翼文学“革命+爱情”主题传统的延续。
《红豆》以倒叙方式描述中共女青年干部江玫重返母校工作,搬进大学时的宿舍,因藏在墙内暗洞里的两颗红豆,忆起1948年大陆政权转换前夕,自己在革命和爱情间的抉择该作分为七节,首尾两节为叙事当下,时间在1956年冬季,其中五节为故事主体,时间在1948到1950年间全篇主要情节,由三个年轻知识分子交织而出——江玫、齐虹、萧素三人形象性格各异,齐虹的个人浪漫色彩与萧素的无私大我情怀,形成强烈对比,江玫则在二者间游离抉择,并透过三人的互动关系,描绘其内心成长的过程其中江玫参加诗歌朗诵会,扮演艾青诗作《火把》中的唐尼,引发她内心的大我意识,为其性格变化的关键,而《火把》对于《红豆》的人物表现,实具有镜像投影的潜文本作用,因为《红豆》对《火把》的转化指涉,不但扩大延伸读者对小说人物的诠释,也将作者对人物的隐喻潜藏其中宗璞受家庭背景和成长环境影响,笔下的知识分子形象,不但多具有艺术涵养、个性敏感热诚,也带有作者人生经验的投射,正如程蔷对宗璞小说人物的分析:宗璞最擅长写这样一种知识分子:对中外文化具有较高的素养(往往除了专业以外,对艺术的某一门类有特殊爱好).经历比较坎坷(或遭遇不幸,或感情受挫),身体有病、性格敏感而内向,对自己从事的事业非常热爱,颇有抱负。
还往往是一个与作者年龄相仿的女子这些人物特点,大多清楚呈现在宗璞小说的女主人公身上,不论是《红豆》的江玫、《我是谁?》的韦弥,或是《三生石》的梅菩提、《心祭》的黎倩兮,她们都具有学识教养,为人温柔敦厚,处事理性自持,坚持理想又努力不懈宗璞描写她们的矛盾挣扎和成长过程,形成温婉细致而又略带感伤的文风《红豆》运用第三人称限知观点叙事,并以女主人公江玫作为视角人物,间接表现齐虹和萧素的人物性格,也透过心理刻画直接展现江玫的内心冲突宗璞对于《红豆》人物性格的设计,主要透过静态和动态、内在和外在的描写呈现.且针对人物的主从差异,给予不同的表现手法和篇幅比重因此由《红豆》人物的形象和性格,可明显看出作者的创作动机,是文学考量大于政治考量这正是该作异于工农兵文学主流所表现出的非主流文学特征因为从思想倾向而言,萧素为正面人物的代表,齐虹为反面人物的代表,江玫是在引导下走向光明的中间人物萧素本应是作品表现的核心,然而宗璞描写齐虹和江玫的篇幅,明显超过萧素,两人性格的设计也较萧素具冲突性;再以文学审美而言,表现爱情主线的齐虹和江玫,在情节推展下性格都有明显变化,较为生动、有立体感,但萧素受限于革命者的形象,虽在情节关键处对江玫有引导启发、解除危机等作用,但本身性格变化有限,较为扁平、概念化。
飞出粉红色夹竹桃的小鸟儿——江玫天真善良的江玫,生长于小康之家,虽经历父亲去世和日寇入侵,但在寡母的尽力庇护之下平静成长宗璞以“粉红色的夹竹桃”作为她安稳生活的比喻,如“母亲从摆着夹竹桃的台阶上走下来迎接她,生活就像那粉红色的夹竹桃一样与世隔绝”,但在遭受爱情磨难、眼见母亲病重、得知好友被捕、发现父死真相后,她的平静生活彻底粉碎, “借着闪电的惨白的光辉,看见窗外阶上的夹竹桃被风刮到阶下”小鸟儿”是萧素给江玫取的绰号,带有追寻人生方向的喻意,正如江玫写下的诗句“飞翔,飞翔,飞向自由的地方”;而小鸟儿飞出粉红色夹竹桃的过程,便是她从不谙世事的大学生到成熟的革命工作者的成长经历,也正是宗璞透过革命和爱情两线铺写的江玫性格发展过程江玫是全篇的视角人物,因此宗璞运用许多内心描写,直接呈现江玫在革命和爱情间的矛盾挣扎,使其性格表现较齐虹和萧素更为深刻,其中导致江玫成长的因素有三:第一,齐虹带来的爱情磨难在与齐虹交往之后,江玫日渐感到两人的思想差距,其实早在爱情的初始, “江玫隐约觉得,在某些方面,她和齐虹的看法永远也不会一致可是她并没有去多想这个,她只喜欢和他在一起,遏止不住地愿意和他在一起”但逐渐地,除了自己的疑问之外,母亲和萧素的看法,使她爱情心灵里的“空隙”更无法填满,而无止境的争吵和哭泣,让爱情成为两人的折磨,她陷入无法取舍的挣扎,“他不知怎么就闯入了她的生命,她也永远不会知道该如何把他赶出去”。
直到萧素被捕后,她才清楚意识到两人间的鸿沟无法踰越,对齐虹说出“是我们自己的道路不一样”,最后在国仇和家恨的交错下,勇敢地以“我不后悔”为两人的爱情画下句点第二,萧素引领的革命启蒙萧素以渐进引导的方式,启蒙了江玫的革命思想,鼓励她加入歌咏团唱《黄河大合唱》、在新诗社读艾青和田间的诗,带领她阅读《方生未死之间》和《大众哲学》书籍,邀请她在诗歌朗诵会中扮演《火把》中的唐尼,也让她参与墙报抄写、游行救护等工作她从萧素身上看到革命的力量: “她隐约觉得萧素正在为一个伟大的事业做着一r=作,萧素的生活是和千百万人联系在一起的,非常炽热,似乎连石头也能温暖也由其中产生对共产党的认同: “共产党在她心里,已经成为一盏导向幸福自由的灯,灯光虽还模糊,但毕竟是看得见的了第三,母亲告知的父死悲剧萧素被捕后,江母告诉江玫父亲死亡的真相: “要知道你的父亲,十五年前,也是这样不明不白地再没有回来……只是那些人说他思想有毛病……他反正没有杀人放火,可我们就这样糊里胡涂地再也看不见他了父亲的屈死和母亲的眼泪,切身的家庭悲剧,让她更清楚自己人生的选择,“彷徨挣扎的痛苦离开了她,彷佛有一种大力量支持着她走向自己选择的路”。
宗璞对江玫性格的刻画,在革命和爱情间看似存有裂隙,然而江玫在人生抉择中所表现的矛盾冲突,实为人性的真实表现,也是该作感动读者之处这种快乐迎向革命生涯却又感伤往日恋情的复杂心情,除了带有“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的无奈惆怅,也间接传达出当时抉择的痛苦,在成熟理性中隐含的伤感遗憾,描绘出成长的苦涩,是江玫人物性格的成功表现清秀的象牙色的脸——齐虹温文尔雅的齐虹,是大学物理系四年级的学生,宗璞以“清秀的象牙色的脸”作为这位具有艺术家气质的男主人公的形象特征,他的出场掀动了江玫的心绪:他身材修长,穿着灰绸长袍,罩着蓝布长衫,半低着头,眼睛看着自己前面三尺的地方,世界对于他,彷佛并不存在……江玫看见他有着一张清秀的象牙色的脸,轮廓分明,长长的眼睛,有一种迷惘的做梦的神气在这段透过江玫视角呈现的人物形象摹写中,宗璞将齐虹性格的三特点置于其中:第一, “清秀的象牙色的脸”,象征齐虹富裕的家庭环境和平顺的成长过程齐虹父亲是资本家,所以“一提起齐虹的家,江玫眼前浮现出富丽堂皇的大厅,大银行家在数着银元,叮叮当当响……”在这样的成长环境中,齐虹没有经历过贫穷苦难,因此在时局最危急时,他仍能手持赴美机票,要求江玫一起远走高飞。
而“象牙”的意象,在此不但带有精致的贵族气息,还隐喻齐虹活在“象牙塔”中自我封闭,不顾社会动荡和民间疾苦,正如临别时他对江玫说: “我走的路是对的我绝不能忍受看见我爱的人去过那种什么‘人民’的生活!”由此正凸显两人因社会阶层差异导致的心理鸿沟第二, “世界对于他,彷佛并不存在”,意指齐虹个人主义、以自我为中心的价值观此性格特点,宗璞不但藉由其它人物来陈述,也运用对话由齐虹口中说出齐虹的个人主义,也是“象牙塔”意象的延伸,他的自我封闭,除了来自高傲的贵族心态,也来自对人类的憎恨,对世界的不满,而这些使他逃入梦幻的理想世界中第三, “有一种迷惘的做梦的神气”,指齐虹对科学和艺术等精神世界的追求,这种追求是知识分子异于劳动阶层的特质齐虹厌恶现实世界,醉心物理和音乐: “物理和音乐能把我带到一个真正的世界去,科学的、美的世界,不像咱们活着的这个世界,这样空虚,这样紊乱,这样丑恶!”他说贝多芬伟大丰富,音符充满诗意,也说肖邦的音乐是甜蜜的忧愁,这些观点深深吸引江玫宗璞不但用这些艺术元素营造恋爱的浪漫氛围,也由此塑造出齐虹的艺术家气质,生活平顺、活在象牙塔中的齐虹,因为爱情而尝到痛苦的滋味,他付出的情感无法留住心爱的江玫.他感到一股来自萧素的莫大拉力,最终使他失去所爱。
在齐江两人的爱情中,齐虹虽有大男人的专横跋扈,但宗璞也以不小的篇幅,描写他对爱情的投入和专一,而他的痴情让读者留下深刻印象例如在颐和园中, “永远在一起”的深情誓言、借用莎士比亚诗表白: “你甜蜜的爱,就是珍宝,我不屑把处境和帝王对调此外,在日后的交往过程中,齐虹悉心照顾江玫,例如江玫得知萧素被捕而晕倒,齐虹连忙赶往探视:齐虹随身带着江玫的照片,并乐于与家人谈论她:齐虹冒雨找江玫, “自己一点不觉得淋湿了,他只看见江玫满脸泪痕,连忙拿出手帕给她擦赴美前夕,他仍苦苦守候江玫,在她坚定拒绝后才放弃,他撕碎机票抛入雪花中, “他的脸因为痛苦而变了形,他的眼睛红肿,嘴唇出血,脸上充满了烦躁和不安”这场恋爱让凡事漠不关心的齐虹痛苦不堪,他对江玫的在乎可见一斑导致齐虹性格变化的因素,主要来自爱情的挫败无法独占江玫的苦闷和逐渐失去江玫的焦虑,使他变得暴躁易怒,不通情理, “齐虹脸上那种漠不关心的神气消失了,换上的是提心吊胆的急躁和忧愁”虽然齐虹最终成为失败者,但江玫忆往时流下的眼泪,实道出对这段爱情的不舍,她选择革命而不得不放弃爱情,并非完全否定齐虹和这段恋情,因此读者对齐虹的处境和结局,反而会产生几许同情,以致淡化人物性格的“反面”倾向,而这也与宗璞小说文学性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