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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三体I：文明冲突的知识分子叙事=“news_bd” 距离地球4.2光年的半人马座存在三个恒星，因为万有引力而互相牵引，产生了一种不同于地球的生存情境。地球人与三体人的文明冲突不可避免，这是三体系列基本假定和主要线索。不过上述的设定只是笔者对三体I相关情节的概括和重构，而非小说叙事本身。在小说技巧中，设定是一回事，叙事则是另一回事。一个能让读者信服的设定，必须通过特定的叙述主体以巧妙的叙事方式加以表述和构建。三体的叙述视角基本来源于科学家汪淼，其他人叙述以及有关三体人信息也是通过汪淼的视角的转述。汪淼的主视角尽管是以时间发展为顺序的线性叙述，然而汪淼的转述，三体的叙述既有叶文洁和其他人物视角在不
2、同时空中的叙述，构成单线顺叙、多线(平行)顺叙与过去式插叙的复线叙述。另一方面，作为小说角色的汪淼并不是三体的最主要角色，三体人或地球三体组织的精神领袖叶文洁，甚至是对抗三体的地球人代表警察史强(大史)在引出故事冲突中都起了更重要的作用。因此，汪淼在三体I的真正作用是转述真正的(隐藏)叙述人所经历和认识的三体文明世界。从科幻理论家苏恩文的科幻文学的定义性特征出发，叙事时空体(时空定位)的离间与叙述人的认知构成科幻文学的文本霸权。三体文明的设定构成了小说的叙述时空体，汪淼转述的三体人、ETO以及大史等人才是三体文明的真正叙述人，两者与作者以及理想读者所属社会的主流标准完全相左，却在认知上符合科学
3、—唯物主义因果律。三体为什么选择汪淼作为主要叙述(转述)视角? 这是一个文本形式问题，也是一个社会分析问题，两者的结合构成科幻小说的基本阅 读 契 约，即科幻小说的认知拟真性和可信性。简言之，选择汪淼作为主要叙述视角，目的是为了让读者认可三体文明的真实性。汪淼的三个最基本特征是：中国男性;科学家;知识分子。一方面，在三体的汪淼叙事中三个视角贯穿始终。另一方面，随着情节发展和矛盾深化，三个视角之间的关系和地位也不断发展和变化。这三个视角也构成了刘慈欣的理想读者的基本特征。在三体开篇，当听闻超自然/科学现象的发生，汪淼的第一反应是捍卫科学共同体的专业性和知识分子的献身精神。他鄙视警察大
4、史的粗俗和不尊重科学，然而当得知他的暗恋对象物理学家杨冬在接触科学边界组织自杀后，在大史的嘲讽的刺激下，决定加入科学边界以求真相。在亲身遭遇胶卷出现倒计时数字的超自然现象后，科学家的求真精神让他陷入了精神危机，但他仍然试图找出倒计时的阴谋制造者。在开篇阶段，汪淼的三个视角基本是均衡分配的。当然，科学家是他的首要身份/视角。在追寻真相的过程中，汪淼从科学边界组织获取并登陆三体电脑游戏。在这个表面简单却蕴含丰富信息的虚拟游戏中，汪淼开始从人类的角度理解三体世界在生存与毁灭之间的无序交替的文明演进历程。期间，汪淼认识杨冬的母亲，退休天体物理教授叶文洁。在叶文洁的叙述中，他得知曾是绝密项目的红岸基地的
5、目标居然是搜索和接触其他宇宙文明。三体游戏让汪淼沉迷，叶文洁的不幸遭遇让他同情，红岸基地让他震撼，但让他崩溃的是违反物理学基本常识的宇宙闪烁，这正是科学边界预言的违反物理规律的天文现象。遭遇科学信仰崩塌的可怕时刻，汪淼得到暗中保护他的大史的帮助和鼓励。在三体游戏中，汪淼投入了寻找科学边界真相的运动中。这一阶段，汪淼既带有科学家的身份，更具知识分子身份。三体文明的高级先进和生存危机与地球文明的落后低级和现世丑恶，考验着汪淼的道德和理想。无论是古代中国文明还是近现代西方文明，都未能拯救三体世界的危机，在谜一样的游戏场景中，汪淼发现三体世界的三颗恒星的基本宇宙结构，并试图通过三体运动的数学分析破解三
6、体世界危机。游戏进行到这个阶段，汪淼被允许加入三体资深玩家——都是社会精英——的现实聚会。组织者、环保运动明星潘寒声称三体世界是真实存在的，并询问如果三体文明进入人类世界，玩家有什么态度? 其他参与者都欢迎三体人的降临。原来，三体游戏的目的正是集聚对人类文明的绝望的社会精英。在宣布三体问题数学不可解，三体文明必须在宇宙中寻找新的家园之后(第 21 章)，精英玩家们迎来真正的聚会。原来误导和暗杀科学家、在大众媒体妖魔化科学的幕后黑手就是他们的地球三体组织，其口号是消灭人类暴政! 世界属于三体!。更让汪淼震惊的是三体组织的领袖居然是叶文洁。当年在红岸
7、基地，正是绝望的叶文洁向三体人发出地球坐标。虽然这次三体组织聚会被政府军警镇压了，然而三体组织内部发展和分裂成遍布和渗透全球的降临派、拯救派和幸存派，也正是在现代人类文明是否值得完善和捍卫的根本问题上，同为社会精英的汪淼与背叛人类的三体叛军拉开了距离。当降临派灭绝人类的目的暴露之后，在针对藏有降临派与三体文明交流信息的审判日号巨轮的军事行动中，汪淼积极参与并贡献自己研发的纳米材料飞刃。不过，得知飞刃攻击巨轮很有可能伤及无辜时，汪淼有一瞬间的虚弱。然而行动本身让他的虚弱和憎恨转瞬即逝，并决定最终站在大史那边。如果说汪淼对幸存派和拯救派都不感冒的话，那么他对叶文洁和拯救派的态度则更为复杂和微妙。拯
8、救派以叶文洁为精神领袖，他们因为各种原因对现代文明和人类道德产生失望乃至绝望之情，希望通过拯救危机中的三体世界进而引入更高级和先进的三体文明拯救和规制人类文明。毋庸置疑，在三体乃至整个三部曲中，叶文洁或许是最为复杂和最难评价的一个人物。正如论者指出的，叶文洁才是三体的主人公。她是地球三体叛军的精神领袖，又是一位比汪淼更具道德反思和牺牲精神的知识分子。因此，如何理解和评价叶文洁对人类的背叛，是三体I虚拟历史的首要问题，也是理解三体与地球的文明冲突的首要因素。理解叶文洁的道德逻辑，最关键的一句话是:人类真正的道德自觉是不可能的只有借助人类之外的力量。对人类道德的失望，源于叶文洁的个人遭遇以及对现代
9、(科技)文明的反思。叶文洁和拯救派之所以相信三体文明能够拯救人类，是因为她坚信一个科学(更为)昌明的文明必然拥有更高的文明和道德水准。正因为如此，三体人才被地球三体组织顶礼膜拜，成了能够拯救世界的神。叶文洁的科学=文明=道德信念逻辑构成三体I最大的伦理学问题:一个社会道德和文明程度与其科学发展水平有必然联系吗?更有意思的是，叶文洁和拯救派对三体文明的真正了解非常有限。与三体文明有着最多交流的降临派首领伊文斯，牢牢控制有关三体文明的真实信息。拯救派主导和制作的三体游戏中的场景，是他们根据三体世界的少量信息结合地球的实际情况创造的，能在多大程度上符合三体世界的实际情况不得而知。这个虚拟现实的神奇游
10、戏却让众多对现实社会不满的人类精英把三体文明当做上帝一样膜拜。讨论完叶文洁的科学-文明-道德逻辑，现在我们可以回答为什么汪淼做出了与叶文洁不同的选择。汪淼与叶文洁最大的区别不在于对待科学与文明的态度，而在于他们所处的时代的不同。年轻时代，叶文洁经历不幸的个人遭遇，她的科学事业追求也遭遇挫折，这让她凝固和放大了自己的真实苦难，不仅放弃了在人类社会中发展科学的追求，更将人类文明视为罪恶本身。相比而言，汪淼年纪轻轻就成为中科院院士、国家纳米中心首席科学家，并拥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他成长于更加和平稳定的年代，没有在文革年代留下的伤痕，也没有面对强势文明而对本文明自卑的河殇情结。在科学家和知识分子意义
11、上，汪淼理解和分享了叶文洁的基本价值观。然而，汪淼的科学能力、责任心和道德感并没有帮助他成功破解三体文明和地球三体组织联手制造的神迹，在倒计时数字和宇宙背景辐射闪烁迷惑和摧毁之下，坚信科学世界观的汪淼毫无抵抗和还手之力。保护和帮助汪淼不成为下一个杨冬或叶文洁的是大史。大史的现世生活态度，让把科学视为终结和超越信仰的汪淼深有触动和反思，让他投入钻研三体问题的同时保持对三体神的清醒距离。大史让汪淼挣脱为科学而科学的思维怪圈，开始思考科学及文明的敌人问题。三体I的高潮是科学家汪淼与警察大史联手战胜了反叛人类的地球三体组织，这是区分叶文洁与汪淼新老两代科学家-知识分子的关键。汪淼与大史合作具有非常强烈的文化政治意味，既是科学家与大众的社会结合，也是知识分子与国家政权共同对抗异质文明的政治弥合。在三体I的结尾，汪淼获得了新的文化自觉：他们也认识到，一个科技发达的文明不等于拥有更高的道德水准，也意识到知识分子的思维容易局限于少数人的道德准则和实践，而把个人或少数人的遭遇和邪恶当成整个民族乃至全人类的罪恶，因此知识分子需要在文化上与人民大众相互理解。更为重要的是，他们也获得新的政治自觉：面对先进与落后的文明冲突，落后文明的真正问题不在于科学技术的差距，而在于落后文明对本文明的历史和传统有无信心，以及有无决心和能力反抗追赶先进文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