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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赵丽宏：印象幻影赵丽宏：形象 幻影 早晨的阳光，从树荫中流射到窗布上，光点斑驳，如很多眼睛，生动，闪烁，充溢窥视的猎奇，从五湖四海飞落在我的眼前。我想注视它们，它们却瞬间便含糊，暗淡，失去了踪迹。我感觉晕眩，欲昏昏睡去，它们又瞬间呈现，在原本亮过的飘动的窗布上，精灵般重聚，用和从前不同的形状，忽明忽暗。生动的年青的眼睛，遽然变成了老年人年迈的目光，包藏祸心，置疑着，错愕着，犹疑着，无法使我正视。 你们是谁！ 我睁大眼睛，视界里一片斑驳天光。那些不确定的光点不见了，光线变得松懈漂浮，如同能够将全部消融。眼睛们，现已藏匿其间，必定仍在窥视着，兴味盎然，但是我已看不到。只见窗布在风中飘动，如白色瀑布
2、，从幽冥的云间垂挂下来，安静，徐缓，高雅。这是悠远的现象，与我间隔着千山万壑。闭上眼睛，天光从我耳畔掠过，很多光箭擦着我的脸颊、我的鬓发、我的每根汗毛，飞向我死后。来不及回头看它们，我知道，远方那道瀑布，正在迫临，雪光飞溅，水声轰鸣，我行将变成一粒水珠，一缕云气，融入那迎面而来的大瀑布。 听说，梦境有五颜六色的，也有是非的。有的人，永久做是非的梦。我很屡次在梦醒后回想自己的梦是否有颜色，有时一片混沌，颜色难辨，有时却很明晰地想起梦中所见的颜色。 从前梦见海，应该是深重的湛蓝，却只见是非，波浪翻涌，一浪高过一浪，浓黑如墨，浪尖上水花晶亮耀眼，是雪亮的白色。在浪涛的轰鸣声中遽然听见尖锐的鸟鸣，却无
3、法见到鸟的身影。自己彷佛是那黑色浪涛中的一分子，黑头黑脸地上上下下，在水底时昏黑一片，升到浪峰时又变成晶亮的洁白。我眷恋那光亮的白色，却只能在一个瞬间保持它的存在，还没容我喘息，复又进入那无穷无尽的黑。而鸟鸣总在继续，时远时近，时而如欢喜的歌唱，时而像哀痛的叹气，有时又像一个音域极高的女声，美丽而厚意。那声响如天上的光辉，照亮了黑色的海，浪尖上那些晶亮耀眼的雪花，便是这歌声的反照。我在这是非交织中转动着翻腾着，尽管昏眩，有一个想法却更加激烈： 那只鸣唱的鸟呢？它在哪里？它长得什么容貌？ 我追随着那奥秘的声响，睁大了眼睛寻觅它。在一片浓重的乌黑消失时，悠扬不停的鸟鸣遽然也消失，国际静穆，变成一片
4、灰色。灰色是是非的融合，海水如同变成了空气，在世界中蒸腾，散失，升腾。我莫非也会随之翱翔？鸟鸣遽然又呈现，是一阵短促的呼叫。波浪从头把我包裹，冰凉而火热。这时，我看见了那只鸟。那是一点血红，由远而近，由小而大，漾动在是非之间。我仰望着它，居然和它仰望的目光相遇，那是红宝石般的目光。 它是五颜六色的。 为什么，我不喜欢戴帽子？哪怕北风吼叫，天寒地冻，我也不戴帽子，与其被一顶帽子箍紧脑门，我甘愿让寒冷的风吹乱头发。五颜六色的帽子，五花八门的帽子，如绽开在人海中的花，不安地漂浮，晃动，它们衔接着什么样的枝叶，它们为何而开？ 童年时一次帽子店里阅历，居然记了一辈子。 那时父亲还年青，有时会带我逛街。一
5、次走进一家帽子店，父亲在选购帽子，我却被商铺橱窗里的现象招引。橱窗里，大大小小的帽子，戴在一些模特脑袋上。模特的表情清一色，冷漠，板滞，眉眼间浮泛出虚伪的浅笑。有一个戴着黑色呢帽的脑袋，如同异乎寻常，帽子下是一张奇怪的脸，男女莫辨，一大一小两只不对称的黑色眼睛，目光有些逼人，嘴唇上翘的嘴微张着，如同要开口说话。我走到哪里，他如同都追着我盯着我。我走到他面前，他以不变的表情注视我，似在问：喜欢我的帽子吗？黑色的呢帽，是一团乌云，凝结在那张包藏祸心的脸上。假的脸，为什么像真的相同丑恶？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我居然在梦中和那个脑袋重逢。我从外面回家，家门却打不开，死后传来一声干咳。回头一看，不由毛骨怵
6、然：帽子店里见过的那个脑袋，就在不远处的地下呆着，戴着那顶黑色呢帽，睁着一大一小的眼睛，诡异地朝我浅笑。他和我坚持了顷刻，遽然跳起来，像一只篮球，蹦跳着滚过来。我拼命撞开家门，家里一片乌黑，原本小小的屋子，变得无比幽静。我拼命喊，嗓子里却发不出声响，拼命跑，脚底却像注了铅，沉重得无法迈动一步。而死后，传来扑通扑通的声响，是那个脑袋正跳着向我迫临 这是个没有结局的梦。在那个脑袋追上我之前，我已被吵醒。睁开眼睛，只见父亲正站在床前，温文慈祥地仰望我。 缄默沉静的泥土，潜藏着童心的隐秘。 我埋下的那粒小小的牵牛花种籽，正在泥土下悄然发生改变。每天早晨，洒水，然后调查。缄默沉静的泥土，湿润的泥土，庄重
7、的泥土，尽管只是在一个红陶花盆里，在我眼里，这便是地步，便是田野，便是大自然。种籽发芽，如蝴蝶咬破茧蛹，也像小鸟啄破蛋壳，两瓣晶亮通明的幼芽从泥土的缝隙里钻出来，顶风颤抖，像两只摇摆的小手，也像一对翅膀，招展欲飞。我清楚听见了细嫩而惊喜的喝彩，犹如重生婴儿在高兴啼哭。那孕育哺养拱托了它们的泥土，便是温暖的母腹。 麦苗天天有改变。两()瓣嫩叶长大的一起，又有新的幼芽在它们之间诞生，先是芝麻大一点，一两天后就长成绿色的手掌和翅膀。有时，我乃至能够看见那些柔软的细茎顶风而长，不断向上攀升。它们神往天空。我为它们搭起支架，用一根细细的棉纱绳，衔接花盆和天棚。这根纱绳，成为阶梯，和枝叶藤蔓合而为一，缠绕着升向天空。一粒小小的种籽，居然萌发繁殖成一片绿荫 假如种籽的愿望是天空，那么，方针很悠远。它们开过花，像一支支粉红色的喇叭，对着天空敞开。花开时，那些小喇叭在风中摇曳，吹奏着无声的音乐。我听见过它们的音乐，那是生灵的欢悦，也是因惋惜而生的悲叹。 凄美的是秋风中的衰亡。绿叶萎黄了，干燥了，一片片被风打落，在空中飘旋如蝴蝶。没有任何力气能够阻挠这式微。 我发现了它们传种接代的隐秘。在花朵掉落的当地，结出小小的果实，果实由丰盈而干瘦，最终枯黄。这是它们的籽囊。一个有阳光的正午，我听见 啪 的一声，极细微的声响，是籽囊在阳光下爆裂，黑色的种籽，无声地散落在泥土里 3 / 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