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格式为Word版,下载可任意编辑有一种心向叫“秘花” 姜建强 七、日本作家笔下的花 在日本的小说家中,写入植物数最多的要数夏目漱石文学评论家古川久著有《漱石与植物》(八坂书房1978年)一书,说查考漱石的全体文字,察觉了二百六十种植物如写于一九○七年的《虞美人草》小说,将小夜子比喻为野草“女郎花”,将藤尾比喻为栽培的“热带奇兰” 漱石在一九○九年开头连载《此后以后》小说中展现的花草有白百合花、君子兰、红蔷薇、石榴花、山茶花、樱花、玉簪、铃兰等小说开首这样写道:“一朵八重花瓣的山茶花,落在了枕席上代助昨晚在榻榻米上切实听到了山茶花落地的声响在他的耳边,那声音仿佛是从高高的天花板上投掷下来一般……过一会,朦胧中的他,看到了有如婴儿脑袋般大小的花的颜色匆忙间犹如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他边躺下边加紧把手放到胸口,开头检查心脏的跳动《漱石全集》第四卷,岩波书店1966年) 这里,婴孩脑袋般大小的红山茶落地,代助紧接着抚摩自己的心脏,漱石想隐喻什么?小说里女仆人公三千代未满周岁的婴孩,死去时的衣着是红色的小说结尾处,代助的眼前又回转着多数条火焰红,被漱石反复描写代助恋着好友之妻三千代,他深感这是不伦之爱,但他“从口中吐出烟圈,还是将榻榻米上的山茶花枝拉至自己的鼻下,让香烟缭围着山茶的花瓣和花蕊”(同上)。
婴孩死去了,但三千代心脏有疾,与丈夫同房再生育的可能性几乎为零鲜明,漱石将红山茶指代三千代的心脏,隐喻生殖不能但对代助而言,他只是夺友人平冈之妻的爱这个爱,与生殖与婴孩并无关联也就是说,性爱并不都归结为生殖引人注目的是,小说里还展现了芳香猛烈的白花—白百合这里,白百合是作为一个装置,发挥着这样的功用—再建与生殖无关的性爱或许这也是三千代对着桌上一株白百合,反复唠叨的一个理由好香,不是吗?”并把自己的鼻子凑到花瓣旁,用力地嗅了嗅代助当然也心领神会,起身走到白百合前,嘴唇几乎快贴在花瓣上,用力嗅着浓郁的花香,嗅到连眼睛都感到晕眩描写虽具官能,但也唯美这样看,夏目漱石在百年前就以植物为斟酌点,提出了与生殖分开的男女性爱何以可能的世纪性人伦问题这个话题,即便在今天,也仍具有白茶花的雅淡,黄菊的幽香当然更有桔梗的诡异,女郎花的惊艳 在日本小说家中,对花木作人文斟酌最具深刻最具意义的,笔者以为非“怪才”涩泽龙彦莫属这位在一九八七年去世的“暗黑美学大师”如是说:在日本还没有被风花雪月的情调所污染的花木,就属蒲公英了因此他热爱三三为黄二二为白的蒲公英,热爱被人践踏也在所不惜的蒲公英他认为,多少年来樱、梅、菊被披上本地性的袈裟,过于沉重过于观念而无法让人爱好了。
我家庭院的草坪缝隙间,每年都会有蒲公英不断盛开更加是光照好的地方,花茎会更加精神长得笔直,总让人有种春色烂漫之感,我就会变得分外开心涩泽龙彦《巴比伦空中花园》,袁璟译,湖南文艺出版社2022年)他在另一篇题为《紫阳花》的随笔中说,自己二十多年来就一向住在以紫阳花寺有名的明月院所在地他为此设问:盛艳在五月雨季的紫阳花,真的只能开在困苦的寺院内或家宅的后门?涩泽龙彦坦言在明月院看着那些备受瞩目的紫阳花,自己“就像是看着那些出道为艺人的少女一般,有些异样的错位感觉”紫阳花渐自干燥,自然地变成了干花,花萼带有些许绿色,就像是紫阳花的幽灵一般我对其甚是爱好,便剪取这些自然的干花,插入广口的花瓶中同上) 那位口叼蔷薇,让摄影教父细江英公拍摄《蔷薇刑》的三岛由纪夫,那么对菖蒲情有独钟他在一篇随笔里写道:“每当看到在五月端午节盛开的菖蒲,我就不由得想起暗藏于武士道精神中那弥漫肉质的东西在三岛看来,能与五月青空凛凛抗衡的,非悄然无声却又妖艳无比的菖蒲莫属他在二十岁时写过小说《菖蒲前》,并把它改写成小戏曲上演其故事梗概为:源三位赖政因征服怪鸟之功,被赐予爱恋已久的宫中美女菖蒲前,而她的前世是一朵菖蒲花,赖政本人前世那么为制作名弓柄的檀香树。
三岛察觉两人早在前世就已相恋 当然,还有那位坐在咖啡店里暗恋男人几十年的森茉莉,其长篇小说《幸福的房间》也弥漫了温润香甜的植物味笔者读完印象深刻的有两处一处是柴田帮藻罗洗澡柴田在结婚的六月,曾经剪下一株深红色的百合花当时她还记得,从百合花嗅到的慵懒香味和擦拭藻罗身体时不经意间闻到的香味,分外好像那是一种植物性的、特别清爽的香味,却有着一种执着的黏性,附着在藻罗皮肤上另一处是彼得与藻罗的情事在残留着前一晚雨的湿气的房间内,“彼得疯狂地吻遍藻罗全身,就像是一只蜜蜂在百合的慵懒香气中,埋没在花瓣般的皮膚里,浑身沾满了魔力的花粉”王蕴洁译,译林出版社2022年)看来森茉莉相当热爱百合慵懒的香气青春藻罗身上的百合味,是否就是隐喻她自己身上还不时散发出的百合味?她晚年坐在咖啡店燃烧恋情,是否想说明自己花型虽枯,色香仍旧?有情有意的蝶与蜂,快快飞来采花粉 动漫小说家新海诚在几年前出版的《言叶之庭》,是将雨滴、新翠和情愫连接得最为痴人痴心的,表现得最为雨送黄昏的一部轻小说一个十五岁的高中男生,一位二十七岁的中学古文课女老师你看,两人撑着伞走到位于池畔的紫藤花架,并肩站在如瀑布般垂绽盛放的紫藤花底下,孝雄这才察觉自己比雪野高那么一点点。
心中朦胧想着,太好了紫藤花上的水珠纷纷滑落,在池面上画出美观的涟漪,就像是某个人把情意传达成某个人的心里一样角川书店2022年)八、顺着“秘花”的思路 “秘那么成花”(秘すれば花なり)这是日本花文化中的一句名言出自成书于室町时代的《风姿花传》是能乐大师世阿弥我的内心深处,对你来说可能是地狱所以,务必隐藏,务必隐晦,务必含蓄,务必幽玄一如花木,绝不是为了彰显自己的美才盛开才夺目在应绽之时,在应绽之地,也就是说在特定的时空下,不刻意且不经计算地自然盛开,才是花之趣花之情花之意这种美才会令人过目不忘一如在晚风中摇曳,在夕阳里闪烁的芒草叶与穗,人们记住了它的泛白而干燥秘那么成花,不秘那么无花夏目漱石写有短文《子规的画》送给漱石的正冈子规画作,是插在小花瓶里的关东菊花、茎、叶,三种色开花的枝头,只有两个花蕾数一数花叶,也仅有九片这凄凉小菊,掩盖在一片白色里,周边那么是用冷蓝色画绢裱褙,太冷太寂不过虽拙犹美,虽秘犹丽 顺着“秘花”的思路,我们对接的一个问题是:是否日本人自古就有的“秘那么成花”美感意向,才是导致牡丹在日本人气很晚的一个理由?牡丹朵大如盘,花型充实冶艳初开绿白色,盛开纯白色,近萼处呈粉红色。
不过我们在《万叶集》里找不到牡丹之歌成书于八世纪的《古事记》《日本书纪》,也没有相关表记平安时代的《蜻蛉日记》,或许是牡丹在日本的最早记载藤原道纲母说她在京都西山鸣庵的般若寺参观到了牡丹,时间是在仲夏六月在书中牡丹表述为“ぼうたん草”再之后的《荣华物语》里也展现了牡丹当时权倾一世的藤原道长,在加茂川边建立法成寺,将庭园想象成观念中的极乐净土御堂池边,种植了蔷薇、牡丹、唐瞿麦、红莲花这四种花卉都是当时最先端的外来植物红莲花,让人联想到西方净土,那是从印度来的花与思这样看,牡丹在日本切实认知滞后由于同样是从中国来的梅,当时就受到贵族的接待《万叶集》里咏梅歌为其次多一轮梅花/绚烂牡丹,分外不同的花型、花心、花意与花趣,表征着美的存在的不同大富大贵的绮丽牡丹,嫣然一笑百媚生,万千野花皆失色的牡丹,鲜明与日本人的“秘花”心向不符宋人周敦颐写著名篇《爱莲说》,说陶渊明爱菊,自唐以来世人爱牡丹,但他独爱莲,爱它的不染不妖不蔓不枝若与人格相对应,菊之华对隐逸者,牡丹之华对富贵者,莲之华对君子者这就说明即便在中国,牡丹也绝非人人都爱 达利《变态的水仙》 在日本,明治落语家三游亭圆朝,二十五岁时创作怪谈噺《怪谈牡丹灯笼》。
江户上野地区的旗本大小姐阿露,在一天雨夜化为提着牡丹灯笼的亡灵幽静的四周,传来“喀喇喀喇”的木屐声,阿露笑盈盈地站在恋人新三郎的门外这里牡丹成了亡灵的一团光亮—灯笼,使新三郎不寒而栗想来在日本人眼里,牡丹意念着孤灯照晚窗的花妖鬼魅或由此故,蒲松龄《聊斋志异》里脍炙人口的《香玉》物语,在日本直译为《牡丹与耐冬》这就直指香玉为白牡丹花妖,使得落魄黄生至性至情,死后变成白牡丹花下的一株赤芽深夜荧荧,昏灯欲芯,全是因缘了这花妖牡丹江户时代的博物学家贝原益轩说过,参观牡丹,以上午十点为宜过了这个时点,花之精神便渐衰;正午过后,那么不识为何物这样看,牡丹确属精气之物,才会变身花妖,与世间男子相恋吧司马辽太郎在成名前出版过短篇集《花妖谭》,其中写有黑牡丹与老人奇异之死,读来也是花妖鬼魅气九、面对花木的神秘冲动 在日本,有从竹子里诞生的美少女“辉夜姬”传闻,说明花木与人的生命相连的信仰花茎若被折断,人体就会汩汩冒血,不得不走向死亡愿死在春花下日本中世诗人西行欲去他界,找了一个连花都要脸红的借口春花说,你可不要来在希腊神话里,人那么直接变身植物如变成月桂树的少女达芙妮,变成水仙的纳咯索斯,变成莲花的阿多尼斯。
写著名著《风土》的哲学家和辻哲郎,曾对莲花大加赞美说赋予日本人深刻精神内容的佛教,也是以莲花为象征大大的花瓣上美观弯曲的线条,温和而高雅的颜色,光滑并散发着新颖气息的叶子高出荷叶的莲花,说明我们的祖先由莲花生出净土空想,并意味着母亲生殖的神秘这就与我们表君子的出淤泥而不染,在思路上大相徑庭 花色每天都在变化,花彩也在快速褪去,最终的结局就是枯萎和零散由此故,花的情欲总显得性急而疯狂为了诱惑和吸引昆虫以及蜂蝶,就不断地散发香气、光泽和汁液这就令人想起歌川广重的浮世绘《翠鸟与鸢尾》鸢尾花在风中摇曳,一只翠鸟被浓浓花香吸引,逐渐飞近,企图占有之但花越是这样,越是色衰气绝得快生的欢愉是建筑在快死之上,美确定生息在死亡之中—花木就如此这般地向我们人类述说了这种生死转换反过来,花木的由生到死也很好地解释了人为何有时会对着荒野的植物发泄,留下蛞蝓般痕迹的疑问这种异教式的冲动,说明人切实是将植物视为爱神与花精的 僧人良宽有一首汉诗《花与蝶》云:“花无心招蝶/蝶无心寻花/花开时蝶来/蝶来时花开/吾亦不知人/人亦不知吾/不知从帝那么这里,蝶无心,花也无心就是由于无心,才会生出不成思议的可思议处:蝶来时花开,花开时蝶就来。
这里,良宽为贞心尼唱出了最高情分的恋之歌良宽和贞心尼,一个七十岁,一个三十岁一个是和尚,一个是尼姑照理说,一切的情欲,一切的倾慕,一切的思恋,都不应再发生但是,七十岁的良宽,在三十岁的贞心尼身上,还是察觉了无心而有心的共鸣之魂;三十岁的贞心尼,在七十岁的良宽身上,还是找到了无为而有为的梦幻之乡这花与蝶的“不知从帝那么”,良宽说才是自然之趣,宇宙之理 在西方,记得英国作家王尔德在《狱中记》中,也将花木视作情欲的一片面,并表白自己“明白泪水在蔷薇的花瓣中守候”西班牙超现实主义画家达利的油画《变态的水仙》(1937),那么想说明没有比水仙更能表达早春神秘的情欲和青春的虚幻了痴迷于水中倒映的自己,却因苦恋而憔悴死去—希腊神话中化身为水仙的美少年纳西索斯(Narcissus)由此,水仙的英文名“Narcissus”也就成了自恋的代名词而所谓自恋,在弗洛伊德那里那么定义为成人的性冲动(力比多)转向了自己 毫无疑问,水仙在日本也多表意“力比多”如大家熟知的室町时代的一休和尚,在其诗集《狂云集》中,有一首题为 《美人阴有水仙花香》的人气汉诗: 楚台应望更应攀,半夜玉床愁梦颜 花绽一茎梅树下,凌波仙子绕腰间。
梅花树下,开着一枝水仙花仙女在轻轻地走动柔嫩的细腰间,飘逸出水仙的幽香味这里,宫廷花园的风景和美女裸身轻睡,随着身体的微弱柔动,肉体的幽香也就飘逸而出同床共枕,一休和森女在夜半的玉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