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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本文格式为Word版，下载可任意编辑与一只鸟生活在屋檐下一只鸟的生活 月光,一点点,沿着前面一幢公寓的屋顶滑落,在防盗窗上逐渐冷却。装空调的人曾报告我,这种防盗窗是这个城市早期的防盗窗,很坚忍,都是钢筋。他强调着窗子的坚忍,他说现在的防盗窗都是铝合金的,轻轻一锯就断了,但是钢筋得锯很长时间。公然,为了把空调外机安装在外墙,他用角向磨光机锯掉了防盗窗的五根钢筋,花了整整半小时。夜一向静不下来,一些温润的冲动在月光下复苏。有明月的夜晚,总是很难抑制一些冒出来的形而上的思绪,它们像乱飞的小翅膀。我猛然想说些什么,面对一只鸟。此刻,它是一只宁静的收纳箱,与我惺惺相惜。 我问它:“你热爱遨游还是定居?”
2、它不语。“那么喂你玉米或者谷子,你会留下么?”它照旧不语,只是侧了一下脖子仿佛真的在倾听。人与一只鸟的沟通向来是存在障碍的。我好意的询问或许对它是一种侵略。所以我除了说话,没有其他轻举妄动。当然它不会回复,假若一只鸟发出人类的声音,我必定会吓得魂飞魄散,从这四楼的阳台栽倒但是不会掉下去,这里的每一间屋子都装有防盗窗。我与这只鸟熟悉已经两月有余,由于对鸟类的盲知,我至今没有搞领会它到底是野鸽还是斑鸠。它就住在我的窗台。防盗窗的钢筋上搁着几个花盆,花草早已枯萎,但是花盆与顶上的遮雨棚共同构成一个遮挡风雨的空间,于是聪明的它聪明地利用了。然而我不热爱防盗窗。第一次带女儿来看房子,女儿便说:“妈妈,我
3、们住到了一个笼子里。”我在老家的屋子没有防盗窗,有一个小院子,种满了花木,还有一株繁茂的紫藤。为什么执意要搬到这个城市?我给了自己好多理由:为了给女儿一个更好的学习环境,农村学校的教学质量不容乐观;为了离母亲近一些,母亲的腿去年被车子撞伤后尚未完全康复没有人能够说清城市对一个人的吸引到底有多大。这是一个巨大的漩涡,宛如梵高星空中的星河旋转着,景仰城市的人便被这不成言说的神秘卷进去了。我终究还是离开那个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像一只鸟一般飞走了。新巢是不轻易寻觅的。全国的房市欣欣向荣,新开盘的房价越涨越高,我们虽有固定的工作,但是一年的收入不吃不喝也缺乏添置十平方,而我们尚不能做到不吃不喝。很长时间
4、,我们穿梭于各个中介公司,不厌其烦地对比一套套出售的二手房。眼前的这只鸟是我最终选择这套房子的理由之一。这套房子已是十多年的老公寓了,外墙是上个世纪九十年头分外普遍的钢砖,防盗窗锈迹斑斑,没有特意的物业管理,居委会出面雇了个老头看护大门。小区里斜拉着不少电线,楼梯休息台里树立着粗大的水管,一排陈旧的电表箱在楼梯下亮着一盏盏红色的小灯,宛如不怀好意的眼睛。楼道上落地的铝合金窗只剩下被固定的两扇,上面可以推动的两扇估计是被脱下偷走了。我们还是合意的。房东长期在外定居,房子的装修尚有七成新,把厨卫整修一下便能入住。最重要的是老小区的房价不到新楼盘的一半,而这里离女儿就读的学校亦不远,房子也很大,朝南
5、就有三间。挚友们都说值,这个价钱若是买新屋,怕买不到六十平方。但就算是这样一套二手房,也足以让我们背上几十万的贷款,还上三十年。看房的那日天气晴好,房东的父亲拿了一大串叮咚作响的钥匙。房子经年无人居住,满室尘埃。在巡查东边一个寝室时,竟意外地察觉,玻璃窗外的窗台上歇着一只灰黑羽毛的鸽子我姑且称它为鸽子。走过去推开玻璃窗,鸽子竟也不飞走,只是小小的眼睛有些慌张。那么近,一伸手就能把它逮住,我能明显地瞧见它颈上那一圈精致的蓝灰色花纹。我正兀自惊奇,鸽子担心地欠了欠身,我瞧见它身下两枚小小的蛋!原来它正在简易的鸟巢中孵化小鸽子,为了养护两枚蛋,它面临着巨大的危害但是它不撤退。我从未亲眼目睹过如此大胆
6、的禽鸟。房东的父亲很奇怪,大声说:野味,抓住它!我阻拦了。那个时刻,我抉择买下这套房子。我不知道是我们闯入了它的家还是它闯入了我们的家,总之,它的士气打动了我。买下,是务必以经济实力为后盾的。而我没有。在我们这里,二手房交易惯于付定金后半月内付清全额再办理过户。全额付清,像一座大山轰隆隆地压来。半个月里,我成为一只章鱼,伸开全部触须,找寻可以借贷的人脉。我的摄影梦,我的旅行梦,我的进修梦,他想买的钢琴,计划给女儿请日语家教的费用,以及冬靴、春衣,这一些都被搁置了,母亲把打定办理养老低保的一万五也拿了出来。一套现实生活中的房子把心里诸多小小的暖暖的愿望都埋没了。金钱,在我生命中猛然排到了第一位,
7、成为考验交情的标尺,不能不令人慨然。筹款的日子奇怪苦闷,我又几次去拜访那只孵蛋的鸟儿,有时是夜晚,有时是白天。有一天,我看到了另一只鸟的影子,在对面的屋檐下一闪而过。我知道,鸽子是雌雄交替孵蛋的,我分不清哪一只是鸽子父亲哪一只是鸽子母亲。它们有一样的羽毛,一样固守鸟巢的凛然。这种决绝就宛如我用“为了女儿”为借口来逼迫自己;或者我用“为了将来”来逼迫女儿。小鸽子出世在一个毫无预兆的日子。日子总是平淡无奇,宛如水融入滚动的河流。但是生命的诞生永远是崭新的。屋子里弥漫了原初的生命的呼吸,令这陈旧的砖墙也生动起来。这两个小东西蜷缩在大鸽子的肚子下面,看不到头部,皮肤是袒露的,几乎没有绒毛,红红的皮肤下
8、面可以看到跳动的血管。那么小,那么崭新。女儿趴在窗口惊喜地望着它们,想用手去摸一下又缩了回来,阳光照着她的侧面,她的脸上还有温和的细细的茸毛。幼鸽长得很快,没几日就比出世时大了一倍。女儿说确定是原来粘湿的羽毛被阳光晒干了蓬松开来了。在小鸽子争着吃鸽乳的时候,我们的装修便也开头了。这段日子更加忙,每日五点多起床煮早饭,接着给女儿穿衣服梳辫子,一边催着她洗脸刷牙,一边叠被子铺床,然后连哄带骗地命令她把早餐吃完,给她背上书包系上红领巾戴上校徽和小黄帽,推她去上学,而我一边啃着早餐一边跑出去开车。单位离居处有二十多公里,每天六点五特别启程,赶在七点半之前到单位打考勤卡,开车成了路霸,见缝插针地超车。下
9、班先是跑到蜗居查看装修的进度,有不妥之处即与工匠联系修改。为了省钱,我们没有交给装修公司,而是找了几个乡下的手艺人,自己设计着做。早上我上班时工匠还未到,而我下班赶回家,工人已经走了,沟通凭借着电话和短信,自然就更加地吃力。检查完装修还要买菜做晚饭,促使女儿做作业,然后洗碗洗衣服,往往忙到半夜方能躺下,一躺下便觉得这样歇下来真好。双休日就更忙了,奔波于装饰市场或者流连于淘宝网,探索着价廉物美的建材和用具,要把下周的装修事宜都一件件安置好。友人来短信,回道:忙,忙得哭的时间都没有。发出短信便愣住了:我一个事业单位的在编工作人员都忙成这个样子,那些居无定所的人更不知怎么个忙法了。有些问题容不得细想
10、。一忙,便疏忽了小鸽子的成长,连做梦都没有梦见过鸽子。我所能做的,就是把那间寝室紧锁,不让任何人去扰乱它们,让它们自由地成长。时光是不等人的。风仍旧穿过高楼的间隙,穿过黑的瓦楞,吹长了乳鸽的羽毛。我们疏忽了多少美好,无从计算。等我又留神到它们的时候,它们已经开头学飞了。我知道,它们离梦想更近了一点,而离我更远了一点。晚上拾掇完凌乱的装修现场,我无意会开启那间寝室,去看看它们。幼雏对我并不熟谙,然而却不怕我。母鸽的目光越来越沉静,嗓子底发出消极的近似梦呓的咕咕声,很温柔。小鸽子的羽毛长齐了,也是灰的,颈上也是一圈好看的花纹。它们并不直接起飞,在钢筋上腾跃几次,探索地扑动几下翅膀,然后才会穿出防盗
11、窗顽皮地旋几圈。它们飞的时候,我的心中会涌起遨游的愉悦,仿佛我是它们的母鸽。我们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同一个防盗窗里面。只是它们比我更自由,想飞的时候便可以轻易从防盗窗的挡条间钻出飞向天空;而我,已经被捆住了。我站在四楼的阳台上观望,四楼,高于底层,却又在拔地而起的小高层前显得逼仄。我离天空很远,离地面也不近。多数屋子透出和暖的灯光指点我这是在人间。在人间,有多少人像我一样被捆住了翅膀?装空调的工人割断的防盗窗还没有重新焊接上,于是窗子就像张开了一个大口朝向外边的星空。这是一种蛊惑。当然我不会像鲁敏小说中的那个人一样化成一只鸟,我有足够固执的心理后盾令我持续做生活的奴隶。飞走或者坠下都是不允许的
12、,锁住我们的是比钢筋更坚忍的防盗窗。在母鸽教幼鸽遨游的时候,我猛然迷茫了我该教女儿什么。父亲几次说让我喂些玉米或者谷类,它们有了吃食会留下来。于是我几次三番这般来问鸽子,我的执拗令我质疑,我其实并不是在与一只鸟较劲,而是在一遍遍问自己。但我最终选择不介入。它们本是野鸽子,具有独立生存才能,何必用鸟食去奴化它们?它们一朝一夕获得了安逸,常年累月反而失去自主的才干,这会是一个悲剧。顺其自然,是对自然之道的崇敬。然而我却没有问过女儿,我没有问她到底愿不容许住在防盗窗里面,或者愿不容许在城区的学校上学?我甚至没有来得及问自己:愿不容许这样一辈子成为房奴?房子、孩子、涨价、长大这一些既虚无又现实的问题卷
13、成一股洪流推翻了我在老屋的花草,仿佛还来不及静下来反思,我便被推到了一个公寓的阳台上。但是面对一只鸽子,我是冷静的。我曾经设想:若是用玉米把鸽子留下来,然后呢?然后它们一帆风顺长得很好,会有越来越多的小鸽子,这是多么美的愿望像我年轻时不断繁衍的憧憬;但万一其中有一只遇到了不测,又会是多么忧伤的事情。为了不失去,我宁愿从未拥有。所以,我不留它们;也不留曾经那些弱小的梦想。这种放弃是不情愿的,但却是自觉的。鸽子终究要飞走了。我用了“终究”一词,仿佛期望已久。每一只鸟都是要遨游的,鸟的梦想在天空,不在于鸟巢。它们的巢那么简易,旅居在别人的屋檐下,一些细小的树枝织成巴掌大的一个窝,仅容得下两只鸽子蛋和一只鸽的腹部。每一次起飞,都不知道它们还回不回来。总有一次,它们一去不复返,宛如时光一般。那留在钢筋水泥间的空巢,指点我们曾经拥有过的关于遨游的梦。鸽子飞起来了,扑棱的翅膀扇出风的幽香。它们被爱囚禁的日子终止了。我仰首向天,用力按住心口那只跃跃欲飞的鸟。(选自浙东)责编 晓 骏 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