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词与人生徐晋如主讲第十五讲 王孙芳草遍天涯：张炎v张炎，字叔夏，号玉田，晚号乐笑翁出生于宋理宗淳祐八年戊申（1248），大约在元仁宋延祐七年庚申（1320）去世张炎的六世祖张俊是南渡功臣，就是当年听到张孝祥的六州歌头而为之罢宴的爱国将领，因功封循王，曾祖张镃，字功甫，是大官僚，亦是词人，著有玉照堂词，与姜夔相往还，父张枢亦好此道，有寄闲词v张镃的生活十分奢华，其玉照堂之得名，据其玉照堂梅品序：“淳熙岁乙巳，予得曹氏荒圃于南湖之滨，有古梅数十株，辍地十亩，移种成列，增取西湖北山别圃红梅，合三百余本，筑堂数间以临之又夹以两室，东植千叶缃梅，西植红梅，各一二十章，前为轩楹，如堂之数，花时居宿其中，莹洁辉映，夜如对月，因名曰玉照v齐东野语专记“张功甫豪侈”条，谓“其园池声妓服玩之丽甲天下”尝于南湖园作驾霄亭，于四古松间，以巨铁絙（音更，粗索）悬之空中，而羁之松身，当风月清夜，与客梯登之，飘摇云表，真有挟飞仙、溯紫清之意v当时有位名叫王简卿的侍郎记载了他亲历的一次以牡丹为主题的派对：v众宾既集，坐一虚堂，寂无所有俄问左右云：“香已发未？”答云：“已发命卷帘，则异香自内出，郁然满座群妓以酒肴丝竹次第而至，别有名妓数十辈，皆衣白，首饰衣领，皆绣牡丹，首戴照殿红。
一妓执板，奏歌侑觞歌罢乐作乃退复垂帘谈论自如，良久香起，卷帘如前，别数十妓易服与花而出，大抵簪白花则衣紫，紫花则衣鹅黄，黄花则衣红，如是十杯，衣与花凡十易，所讴者皆前辈牡丹名词酒竟，歌者乐者无虑百数十人列行送客，烛光香雾，歌吹杂作，客皆恍然如仙游也v张炎的祖父张濡曾以浙西安抚使参议官守独松关有史家认为，元世祖本意只是与宋议和，多索岁币，因张濡杀了前来议和的元人使者严忠范廉希贤，元世祖大怒，这才促大军灭宋故张家对宋之亡，是需要付一定责任的v张炎家世富贵，又成长于一个文化氛围浓郁的家庭中，如果没有意外，他可以成为承平时代一位繁华世界的纪录者但宋恭帝德佑二年（1276）三月丁丑，蒙元军队攻陷南宋都城临安，张炎经历了从天到地的巨变元军入城，他的祖父张濡被杀，而且是寸磔而死，父亲张枢不知所终，家财被元兵籍没，家眷成为官奴，张炎仓皇逃窜，得全首领v他的名作甘州中有“短梦依然江表，老泪洒西州”之语，用谢安甥羊昙在谢安死后，不忍过谢旧居西州城门，一日醉后过之，大哭而去的典故，就是这段痛苦的经历的记忆v玉田早年词尝作南浦词咏春水，闲雅和婉，雍容大度，人以“张春水”呼之今传山中白云词即以此篇居首后迭经丧乱漂沦，又作解连环赋孤雁，有“写不成书，只寄得、相思一点”之句，人又以“张孤雁”呼之。
v玉田词大多作于临安城破以后，而他的词作有一明显的时间区划，这就是他在四十三岁时被诏北上，到大都去写金字藏经这一年是元世祖至元二十七年，元代统治者用金屑和以墨，诏用宋之遗民写金字藏经，凡糜金三千二百四十两，历时数年乃成v写金字藏经：明是笼络，实是侮辱v张炎：自社稷变置，凌烟废堕，落魄纵饮，北游燕蓟，上公车、登承明有日矣一日，思江南菰米莼丝，慨然幞被而归舒岳祥山中白云词序）v张炎论词，主张“清空骚雅”，清空之说，已见前论骚是哀怨之情，雅则是指的高雅、哀乐均有所节制，不能流于过情v舒岳祥：诗有姜尧章深婉之风，词有周清真雅丽之思，画有赵子固（孟坚）潇洒之意，未脱承平公子故态，笑语歌哭，骚姿雅骨，不以夷险变迁也其楚狂与？其阮籍与？其贾生与？其苏门啸者与？v郑思肖：吾识张循王孙玉田先辈，喜其三十年汗漫南北数千里，一片空狂怀抱，日日化雨为醉，自仰扳姜尧章、史邦卿、卢蒲江、吴梦窗诸名胜，互相鼓吹春声于繁华世界，飘飘征情，节节弄拍，嘲明月以谑乐，卖落花而陪笑，能令后三十年西湖锦绣山水，犹生清响，不容半点新愁，飞到游人眉睫之上，自生一种欢喜痛快岂无柔劣少年，于万花丛中，唤取新莺稚蝶，群然飞舞，下来为之赏听？v郑思肖是宋末著名的爱国志士，他对张炎的认识可谓直抉本心。
张炎之倡言骚雅，不作哀断之语，一方面是如吴则虞先生所云：“让西湖山水，犹生清响，自生一种欢喜痛快，换言之，即对于故国山河有一种爱护和留恋在！不止是流连光景，而有一种希望在另一方面，则是他对宋代精致高雅文化的寂寞坚守这种文化上的自尊，是支撑他作为遗民的最重要的力量v我们要相信，人的性情有温厚与凉薄之别，更要相信，一个接受过文化熏陶的人与一个不知文化为何物的人在情感上有深隐与浅露的区别陈寅恪王静安先生挽词序里说：v凡一种文化值衰落之时，为此文化所化之人，必感苦痛，其表现此文化之程量愈宏，则其受之苦痛 愈甚；迨既达极深之度，殆非出于自杀无以求一己之心安而义尽 也v张炎以王孙贵介，漂沦颠沛以终，今昔对照，其恸愈深但他的哀怨是包蕴在疏宕潇洒的语言当中的，他不把那些情感明白说出，是因为他从小接受的教育、从小被同化的那种文化，是要他乐而不淫，哀而不伤如果没有宋亡后的经历，他的作品可能不会感人v高阳台西湖春感v接叶巢莺，平波卷絮，断桥斜日归船能几番游，看花又是明年东风且伴蔷薇住，到蔷薇、春巳堪怜更凄然，万绿西泠，一抹荒烟 当年燕子知何处，但苔深韦曲，草暗斜川见说新愁，如今也到鸥边无心再续笙歌梦，掩重门、浅醉闲眠。
莫开帘，怕见飞花，怕听啼鹃v壶中天夜渡古黄河与沈尧道曾子敬同赋v扬舲万里，笑当年、底事中分南北须信平生无梦到，却向而今游历老柳官河，斜阳古道，风定波犹直野人惊问，泛槎何处狂客 迎面落叶萧萧，水流沙共远，都无行迹衰草凄迷秋更绿，惟有闲鸥独立浪挟天浮，山邀云去，银浦横空碧扣舷歌断，海蟾飞上孤白v国香v沈梅娇杭妓也忽于京都见之把酒相劳苦犹能歌周清真意难忘台城路二曲因嘱余记其事词成以罗帕书之v莺柳烟堤记未吟青子，曾比红儿孏娇弄春微透，鬟翠双垂不道留仙不住，便无梦、吹到南枝相看两流落，掩面凝羞，怕说当时 凄凉歌楚调，袅余音不放，一朵云飞丁香枝上，几度款语深期拜了花梢淡月，最难忘、弄影牵衣无端动人处，过了黄昏，犹道休归v甘州v庚寅岁沈尧道同余北归各处杭越逾岁尧道来问寂寞语笑数日又复别去赋此曲并寄赵学舟v记玉关踏雪事清游，寒气脆貂裘傍枯林古道，长河饮马，此意悠悠短梦依然江表，老泪洒西州一字无题处，落叶都愁 载取白云归去，问谁留楚佩，弄影中州折芦花赠远，零落一身秋向寻常、野桥流水，待招来、不是旧沙鸥空怀感，有斜阳处，最怕登楼v琐窗寒v王碧山又号中仙越人也能文工词琢语峭拔有白石意度今绝响矣余悼之玉笥山所谓长歌之哀过于痛哭v断碧分山，空帘剩月，故人天外。
香留酒殢，蝴蜨一生花里想如今，醉魂未醒，夜台梦语秋声碎自中仙去后，词笺赋笔，便无清致 都是凄凉意怅玉笥埋云，锦袍归水，形容憔悴料应也、孤吟山鬼那知人、弹折素弦，黄金铸出相思泪但柳枝、门掩枯阴，候蛩愁暗苇v渡江云v山阴久客一再逢春回忆西杭渺然愁思v山空天入海，倚楼望极，风急暮潮初一帘鸠外雨，几处闲田，隔水动春锄新烟禁柳，想如今、绿到西湖犹记得、当年深隐，门掩两三株荒洲古溆，断梗疏萍，更漂流何处空自觉、围羞带减，影怯灯孤常疑即见桃花面，甚近来、翻致无书书纵远，如何梦也都无v忆旧游v新朋故侣诗酒迟留吴山苍苍渺渺兮余怀也寄沈尧道诸公v记开帘送酒，隔水悬灯，款语梅边未了清游兴，又飘然独去，何处山川淡风暗收榆荚，吹下沉郎钱叹客里、光阴消磨，艳冶都在尊前殢人处，是镜曲窥莺，兰阜围泉醉拂珊瑚，树写百年幽恨分付吟笺故乡几回飞梦，江雨夜凉船纵忘却归期，千山未必无杜鹃v绮罗香红叶v万里飞霜，千林落木，寒艳不招春妒枫冷吴江，独客又吟愁句正船舣、流水孤村，似花绕、斜阳归路甚荒沟、一片凄凉，载情不去载愁去 长安谁问倦旅羞见衰颜，借酒飘零如许慢倚新妆，不入洛阳花谱为回风、起舞尊前，尽化作、断霞千缕记阴阴、绿遍江南，夜窗听暗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