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蟹 王润滋麦黄蟹，豆黄幣麦子黄梢儿的时候，蠻子顶盖儿肥公的满膘，母的饱籽，肢脚尖里都是肉把刚下网的 新鲜蟹放锅里一蒸，清汤白脑儿，紫盖红螯，剁下姜，浇上醋，谓之姜汁蟹，实在是一盘 下酒的佳肴这座滨海小城的邂市是远近闻名的近年来，由丁•来歇伏、疗养的人多了，这“横行将军” 的身份也跟着陡增上年卖到两角钱一斤，今年一开市就涨到五角了，还在涨再贵也有 人买，据说那东西不光肉嫩味美，营养丰富，还能治什么什么病6月29,逢集，邂子上市早，下市快，日头冒红，就不见货了那些没买到艷子的人，有 的失望而去，有的翘首而待常有这种情况：出海远的，靠岸晚，上市也就晚这是经验 之谈，常走蟹市的人，不会不知道在等着买蟹的人中间，冇一位出众的胖了他倘若低头看，断然是看不到自己脚尖的，中 间隆起的那部位会把视线挡住稀稀拉拉的花白头发，整齐地朝后梳拢着，蘸了水，没有 —•根错乱的口皙的脸上看不见一条皱纹，像刚出锅的馒头山于胖，鼻子、眼就显得特 别小；由于小，就显得格外精采冇神他没冇其他人表现出来的那种急躁，而是悠闲地抽 着烟，稳健地踱着步有时抬起头，“噗-”吐一个烟圈儿那神态仿佛告诉别人：“嘿， 等吧，等到响午吧！我才不走哩！”有些人等不得，终于走了。
胖同志不屑地看一眼离去的人，嘴角上浮出一丝得意的笑容个土里土气的瘦老汉，也竞然夹杂在买蟹的人小，使这支小队伍显得非常不协调黑苍 脸，络腮胡，背有些驼，眼睛灰蒙蒙，像落上了一层土看上去，似一株老了的干松树 看穿戴便知是山里人，海边人是不穿他那踢倒山鞋的他显然比任何人都急，急得团团转, 不时地朝集场两边看端在手里的铜烟锅儿，点了好几次火，抽得喊啦响FI头爬上一竿子髙了瘦老汉等不及，上前去问胖同志：“哎，同志，借借光儿点钟了？ ”胖同志没看瘦老汉, 随口道：“差一刻唔，唔……”瘦老汉点着头其实，他不知道差一刻几点，可又不 好再问，只是憨厚地笑了，脸上堆起重重叠叠的褶皱嘿，嘿，同志，你看还能上货？ ” 胖同志注意瘦老汉了他眨着小眼睛，上上下下审视了他一番，脸上立刻浮起可亲的笑容:‘老同志，买蠻么？明天吧，啊，今天没门儿啦！回去吧，啊……”“唔，唔……”瘦老 汉道了谢，退下阵来他叹了 口气，欲走不忍，蹲下来，吧嗒吧嗒抽烟其实，烟锅里早 就连颗火星儿也没有了瘦老汉不肯走，使胖同志大为不悦，脸一下了阴了他使劲地吸了一口烟，垂新踱起步來, 速度比先前快多了人们小声议论起来：“叫人家走，他留下……”“留下吃独的。
膘子那么厚了，还吃！”“嘻，听说蟹子能治肥胖病哩……”这议论声显然被胖同志听见了为了表示抗议，他把手中的半截烟卷朝一边丢去嘻，过滤嘴儿！”有人嬉笑起来这倒好，在不知道他尊姓大名以前，我们就不妨叫他“过滤嘴”吧！不过，这并无恶意， 胖人是忌人说胖的至于那位老汉，如果叫他一声“旱烟袋”，估计他也不会提抗议的 功夫不负有心人果然，那边过来个卖蠻的，是个小姑娘挑着满满两筐哩！那小姑娘压 得朝一边歪着身子，两只筐在人缝里荡來荡去卖蟹啰！ ”小姑娘一边走，一边喊那 喊声又脆又甜，听着，你就会觉得她筐里的蠻一定又鲜又美买触的人们轰地围上去，提网兜的，挎小篓的，你拥我挤，谁也不让谁使人大为吃惊的 是，过滤嘴竞跑在最前面那棉包似的身躯，也竞然变得十分敏捷而矫健，两个棒小伙， 被他左—•肩、右一膀扛到一边去了他占据了第一名的位置之后，便回头喊道：“挨帮！ 都挨帮！ ”旱烟袋呢？先是愣站了一会儿，等他转过向来，把烟袋往口袋里一插，也想上前去争一席 位置的时候，两只蟹筐已被围得水泄不通了他急得左边转到右边，前面转到后面，别说 人，连双眼睛都挤不进去无数只擎着钱的于•伸向小姑娘，喊着，嚷着，震耳欲聋：“我三斤！ ”“我五斤！ ”“我挨前 边，两块钱的！”……小姑娘沉着地放下担子，笑眯眯地抬起脸，把搭在眼上的一绍头发抹到耳后去，从容地一 笑，说：“再急,也得叫俺喘口气呀!”“是这话，看这位小同志累的，身上都叫汗漏透了！”过滤嘴笑得比小姑娘述甜。
才不是汗哩！海雾打的小姑娘一边朗声朗气地纠正着，一边拿过秤，抹去秤杆上的 水草沫儿，准备开张了对，海雾打的，海雾打的！”过滤嘴应声附和着他用一只手撑住膝盖，费力地弯下腰, 另一只手小心地朝筐里伸去咬你！”小姑娘喊了一声过滤嘴吓得赶紧把于•缩回去了看样子，那小姑娘至多不过十五六岁，有着少女的健美；蓬松松的刘海上缀满着雾星儿， -颤一颤的；人而亮的眼睛里，像滴进了露水，含满了，要溢出来；被海风吹红的凸圆圆 的腮上，也是湿润润的一层她像是一朵晨光下的花骨朵裤腿挽着，袖了摺着，带一股 纯朴的农村气息哎哟！”过滤嘴叫起來，他终于忍不住去挑那只最大的T被钳住了，挣不下，疼得 嘴直咧歪小姑娘开心地笑起来，像摇起一串快乐的铜铃铛买蠻的人们也乐了，跟着哄然人笑那 “将军”仿佛要发泄一下被俘的仇恨，转动着绿莹莹的长眼睛，钳得更狠了过滤嘴一动 不敢动，光叫唤：”哎哟，哎哟！”小姑娘忍住笑，把食指和中指绷起來，在蟹盖上”叭、叭”地弹了儿下还真灵，那邂立 刻触电似地把“铁钳”松开了过滤嘴把手指拿在眼前一看，啊！咬下两排锯齿般的血印 儿！小姑娘抹着笑出的眼泪说：“活该，谁叫你手急11里！”说着又嗔嘻地笑他过滤嘴哭笑不得，赌气地指着那只邂说：“我就要这只！还有这只，这只母子，这只……” 他拣着筐里那些顶大个儿的，一口气点出六七只。
小姑娘犹豫了一下，还是给他称了，报道：“五斤二两，二五一十，二五一十，五五二五, 五五二五，两块八角六分好，算两块八！ ”她秤杆麻利，帐头流利过滤嘴不肯接邂，小眼睛迅速地眨动着：“慢！你这蟹多少钱一斤？ ”小姑娘说：“五角五呀！”“你这小同志，杀人哪？今儿集上都四角五，没第二个价码！你们说，是么？ ”过滤嘴呼 哧呼哧喘，肚里五脏六腑挤得不行了他直起身来，两手叉腰，转脸朝他身后的人眨着眼 统一战线马上结成了后面的人也都七嘴八舌地嚷着嫌贵小姑娘不动声色地笑道：“你骗人！俺知道今儿集上价码是五角过滤嘴愣了好一会，才支吾道：“嗯，嗯，就算是吧，可也没到你那价呀！哼，杀人么？ ”"一分钱一分货小姑娘放下秤，用手捏住一只蟹的船桨似的后人腿，提在半空里扌II动 -下，那镇立刻舞蹈似地动起来，可怎么也钳不到她的手看看，谁冇这么新鲜的戳！ 是俺跟爹出远海打的在海上漂了一宿，两顿饭没吃！说什么也得给俺个遭罪的钱呀！打 蠻可不像吃蠻那么容易！”小姑娘话音里带一丝疲惫的颤哑人们都沉默了过滤嘴点着一支烟，悠然地抽着圈外有人同情地说：“能上山，莫下海呀！”是挤不进来的旱烟袋许久，过滤嘴吐出一口烟，下决心地说：“给你五角二，怎么样？ ”小女占娘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笑。
五角三！”小姑娘没看他，把两只胳膊交叉地抱在胸前了过滤嘴脸涨红了，声咅都有些颤动：“伍和四，中了吧？ ”说着，把半截烟丢到地上，用 脚搓灭了然后，把个偌大的网兜挣开了，慷慨道：“來，倒吧！我不在乎多花那角儿八 分的！”小姑娘一扯秤盘系，哗，称好的堰都倒回筐里了： “钱是你的，蠻是俺的！”过滤嘴忿然了，网兜一丿11,做出要走的样子：“俺买别人的去走，咱都走！”这一次，统一战线没有结成，人们谁也没有动卖蟹啰! ”小姑娘又亮开了又甜又脆的嗓门人群拥挤着给我称，家里有客等着哩！ ”“是咧，不差那分把拉的！”“來，三斤！ ”“……” 小姑娘的买卖开张了一会儿的工夫就卖完一筐，她一边称，一边不吋地看一眼过滤嘴， 嘴角上挂着甜甜的笑哩过滤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见筐里的蠻渐渐少了，着实有些急眼了他扭过身子，重新 川一只手撑住膝盖，重新弯下腰，忍受着挤肚了的痛苦，冒着钳手的危险，把七八只蟹的 大腿抓在手里，既不称，也不肯松买到蟹子的人渐渐散去了，只剩下过滤嘴手里攥着的儿只蟹了，由于腰弯得久了， 脸憋得发紫，汗水也滴滴嗒嗒落下来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嘿，小同志，人家挑剩下的这几只，少算几个吧，啊！……”他的脸笑成了一朵花儿，小眼睛有节奏地眨巴着， 儿乎是带着乞求的神情，等待着小姑娘的回答。
这吋候，旱烟袋靠上前来了过滤嘴顿时 高度紧张起來旱烟袋说：“闺女，给俺称两只过滤嘴狠狠地瞪了旱烟袋一眼，把儿只 蟹都提起来了：“没了，我包圆儿了！”小姑娘为难地说：”人们，卖完了旱烟袋叹口气 说：“闺女，说出來不怕你笑话，俺家柱他妈得了……唉，得了那癌病，住在医院里，没 几天活头了，啥也不想吃，就想吃只蠻，你就叫这位同志匀我两只吧！唉，町怜她苦了一 辈了，赶死……”老汉眼里含满了泪水小姑娘紧紧抿住嘴唇，眼里闪出亮光过滤嘴把脸转到一边旱烟袋滴卜泪来：”你就行行好吧！”过滤嘴不理旱烟袋，只催小姑娘快称邂小姑娘说：“匀两只吧！俺给你算五角过滤嘴想了一下：“不不，我给你五角五，一分不少，称吧，啊，称吧！” 旱烟袋气得嘴唇直抖：“闺女，你别作难了，俺不买了说完，转身就走过滤嘴愣了： “哎，哎，这老头……”小姑娘胸口起伏着突然，她跑上前儿步，拉住旱朋袋：“大伯，你等等回头乂对过滤 嘴说：“这样吧，这些蟹给大伯，你跟俺去拿，要多少冇多少，算四用过滤嘴沉思了，小眼睛闪动得比任何时候都亮他在掐算，在思谋他像是又一次下定决 心地抬起头说：“算三角五，我就去小姑娘一咬嘴唇：”中！”过滤嘴这才犹豫地把攥在 手里的蠻放下了。
小姑娘没称，把筐里的蟹都抓进旱烟袋的网兜里老汉急得肯吆喝：“俺就要两只，两 只！……”小姑娘说：”人们，让人妈多吃儿顿吧！”“可俺钱……钱……”旱烟袋嗫喘着，手伸进口袋里，抠索出一个又破又脏的小布包，放 开了，拿出仅有的五元钱，擎到小姑娘眼前手有些抖小姑娘只帘下一元钱过滤嘴惊讶地睁圆了小眼睛旱烟袋脸涨红了，怎么也不肯接那钱：“别，别！该多少，是多少俺知道，能上山，莫 下海……”小姑娘把钱硬塞进旱烟袋手里：“大伯，你别嫌，就算俺对大妈一点心意，回去跟俺爹说, 他也会同意俺妈也是得的这号病，去年……”她眼里卩禽着泪花儿旱朋袋擎起皴裂的大手，给小姑娘擦着泪说：“好孩子，别哭，啊，别哭，俺留下，留下 还不中？……”小姑娘破涕为笑了，使劲揉了揉眼睛说：“人伯，快走吧，人妈在等你哩！回去早煮，放 长了要跌潮的旱烟袋直直地看着小姑娘，眼圈又潮了他抬起一只大手，摸着小姑娘的头，像爱抚着口 己的女儿他止不住要落泪，忙扭过头去，朝人群里走人们！”小姑娘乂喊住了他：“吃剩下的，下顿要吃再煮，可千万别放夜露下面打，要中 毒的！”旱烟袋终于走了，小姑娘冃送他—•直把脸别在一边抽烟的过滤嘴，这时候走到小姑娘身边，把那只戴着手表的胖手腕伸到 小姑娘眼前晃了晃，说：“看看，十点了，去拿蟹吧！”小姑娘默默地站了一会儿，I叫身挑起空筐，默默地朝集外走。
过滤嘴追上一步，一把揪住筐系：“你骗人，想跑么？哪里有蟹？ ”小姑娘回过头，诡秘地眨着眼睛，莞尔一笑，道：“你跟俺走呀！”他们一前一示挤出了人群走过人街，穿过小巷，就看见东面的海了海边停泊着云集的 船喏，就在那边，多着卩里！”过滤嘴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脸上不由得鉤出得意的笑容小姑娘走得快，他跟得吃力， 可还是小跑一段，和她肩挨着肩走暧,小同志……”他喘着，”是刚出海的么? ”小姑娘点着头：“嗯刚出水，秤码可得高点呀，啊？ ”“嗯暧，小同志，能不能……，嘿嘿，能不能再贱点儿，我跑了……这老远的……路……”“嗯！”不知不觉中，小姑娘乂走到前而去了过滤嘴乂是一•段跑步前进踏上海滩了，尽是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