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南北书派”还是“无间南北”1970年生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浙江省书法家协会学术委员 会委员,湖州职业技术学院书法专业教授学术论文《从'北碑南帖’ 到'无间南北’——兼论二王行草对北朝楷书的影响》入选第二届中国 书坛“兰亭论坛”2021年主持完成浙江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课题《浙 江湖州地区宋代古桥的遗存及其研究》出版专著《垂虹玉带出吴兴 ——湖州古桥文化研究》六朝时期,书风是否有“北碑”和喃帖”之分,这个问题自阮元撰 写《南北书派论》《北碑南帖论》发端,后经包世臣、康有为阐扬,在 学书者中间似乎已成定论,但随着出土文物的增多,学者眼界的开阔, 不少学者如梁启超、王国维等提出了不同观点,王国维先生说:“阮文 达公作《南北书派论》,世人推为创见,然世传北人书皆碑碣,南人 书多简尺,北人简尺,世无一字传者然敦煌所出萧凉草书扎与羲、 献规模亦不甚远南朝碑版,则如《始兴忠武王碑》之雄勃,《瘗鹤 铭》之浩逸,与北碑自是一家眷属也此造像者若不著年号、地名, 又谁能知为梁朝物耶? ”后来又有许多书家如吴玉如、沙孟海等进一 步提出了自己的观点吴先生提出“六朝无间南北”,沙老则以不同出 土地点的北碑举例证明南北书体是不能分派的。
在从“南北分派”到“南 北无间”的梳理过程中,一个问题渐渐显现出来,而且越辩越明:二王 行草对北朝楷书的影响是巨大的,从而为隋唐楷书鼎盛作了厚重的铺 垫阮元认为南、北书法是两个不同的体系他在《南北书派论》中 说道:“元二十年来留心南北碑石,证以正史,其间踪迹流派,朗然可 见又说:“南朝诸书家载史传者,如萧子云、王僧虔等,皆明言沿 习钟、王,实成南派至北朝诸书家,凡见于北朝正史、《隋书》本传 者,但云‘世习钟、卫、索靖,工书、善草隶,工行草、长于碑瞒语 而已,绝无一语及于师法羲、献正史具在,可按而知此实北派所 分,非敢臆为区别认为“南北判然两不相涉”在《北碑南帖论》中, 阮元又将南北书派定为北碑、南帖,认为“帖者,始于卷帛之署书,后 世凡一缣半纸珍藏墨迹,皆归之帖今《阁帖》如钟、王、郗、谢诸 书,皆帖也,非碑也”而对于碑的看法,则是“宫殿之榜亦宜篆隶, 是以北朝书家,史传称之,每日长于碑榜今榜不可见,而瓦当、碑 头及《天发神谶碑》,可以类推”最后,阮元总结为“是故短笺长卷, 意态挥洒,则帖擅其长,界格方严,法书深刻,则碑据其胜”阮元的这两篇文章篇幅虽短,但其观点影响深远,以致后来之书 家动辄以“碑学、帖学”来论书史。
最得力者为包世臣,其“推碑抑帖”, 主张学书当以北碑为最佳范本:“故欲见古人面目,断不可舍断碑而 求汇帖已余见六朝碑拓,行处皆留,留处皆行凡横、直平过之处, 行处也;古人必逐步顿挫,不使率然径去,是行处皆留也转折挑剔 之处,留处也;古人必提锋暗转,不肯撅笔使墨旁出,是留处皆行也 在讨论学书的具体方法“九宫格”时,他也不忘谈及北碑作用:“两晋真 书碑版不传于世,余以所见北魏、南梁之碑数十百种,悉心参悟,而 得大小两九宫之法上推之周、秦、汉、魏、两晋篆分碑版存于世者, 则莫不合于此其为钟、王专力可知也在列举北碑时,包还总结了 一些北碑代表作的特点:“北碑以《清颂碑》《玉佛记》为最奇,然较 《十三行》已为平近,无论《画赞》《黄庭》也《内景经》纵势取姿, 可谓有韵,然序画雅无奇趣;《鹤铭》神理正同《内景》,以为右军书 者,皆非能见匡庐真相者也如果说阮元是一个理论先行者的话,那 么包世臣就是一个有力的践行者到了康有为时,他反对临习刻帖:“晋人之书流传日帖,其真迹至 明犹有存者,故宋、元、明人之为帖学宜也夫纸寿不过千年,流及 国朝,则不独六朝遗墨不可复睹,即唐人钩本,已等凤毛矣故今日 所传诸帖,无论何家,无论何帖,大抵宋、明人重钩屡翻之本。
名虽 羲、献,面目全非,精神尤不待论主张临习南北朝碑:“今日欲尊 帖学,则翻之已坏,不得不尊碑;欲尚唐碑,则磨之已坏,不得不尊 南、北朝碑他对阮元还是持肯定态度的:“阮文达亦作旧体者,然 其为《南北书派论》,深通比事,知帖学之大坏,碑学之当法,南北朝 碑之可贵此盖通人达识,能审时宜、辨轻重也康氏在《广艺舟双 楫》中讨论了北朝的众多碑刻,并且对它们的风格作为具体的描述与 归类然而康又耐人寻味地说:“故书可分派,南北不能分派,阮文达 之为是论,盖见南碑犹少,未能竟其源流,故妄以碑帖为界,强分南 北也由上所见,尊崇北碑的学者大抵是看到的了刻帖的坏处,他们认 为学习书法应尽可能地减少中间的搬运环节,最大程度地接近古人, 从保存完好的北碑中他们看到了比刻帖更加忠实于原书的用笔如果 他们看到了北魏时期的元氏墓志的话,可能关于“碑”和“帖”的讨论就 没有后来那样大费口舌了康有为在《广艺舟双楫》中列举了北周、北齐等时期的碑刻,对 魏碑的印象尤深,评价很高:“凡魏碑,随取一家,皆足成体,尽合诸 家,则为具美虽南碑之绵丽,齐碑之逋峭,隋碑之洞达,皆涵盖淳 蓄,蕴于其中故言魏碑,虽无南碑及齐、周、隋碑,亦无不可。
康 氏还分析了魏碑兴盛的原因:“北碑莫盛于魏,莫备于魏盖乘晋、宋 之末运,兼齐、梁之流风,享国既永,艺业自兴孝文黼黻,笃好文 术,润色鸿业故太和之后,碑版尤盛,佳书妙制,率在其时延昌 正光,染被斯畅考其体裁俊伟,笔气深厚,恢恢乎有太平之象晋、 宋禁碑,周、齐短祚,故言碑者,必称魏也在众多的碑刻中,康氏 提到了《张黑女》《杨大眼》《张猛龙》《始平公》《孙秋生》等,还提 到了几方司马氏的墓志和隋代的《董美人墓志》,并无言及“元氏墓志” 者,盖当时康未见也至少,元氏墓志的出土在当时还是极少的,还 没有被这些学者所关注北魏元氏墓志早在清雍正年间即有发现,而大量出土是近百年内 之事,现存数量较多,像《元倪墓志》《元略墓志》《元苌墓志》《元显 俑墓志》《元纂墓志》《元埏妻穆玉容墓志铭》(图1依顺序排列)等 都是保存完好的精品由于墓主人的地位显赫,使得元氏墓志书、刻 俱精,代表了北魏社会的书法水平元氏墓志在整个北朝书法中特色 鲜明,同当时的造像记、摩崖等区别明显,方笔居多,兼施圆转,俊 美秀逸的风格明显受到了二王行草笔法的影响如《元倪墓志》的书 法,由于刻工水平较高,最大程度地保留了毛笔书写的意味,笔法娴 熟,点画圆润,结构精整,风格趋于秀雅,堪有钟、王之神韵。
梁启 超先生在《碑帖跋》中认为:“(此志)风华旖旎,近开《等慈》,远 启赵、董因赵、董一路书宗二王,梁先生把《元倪墓志》与赵、董 之风格相比照,则无疑认为《元倪墓志》在二王书法的传承中起着承 前启后的作用我们截取已出版发行的《元倪墓志》《元略墓志》和《元晖墓志》 等墓志的图片,与王羲之《兰亭序》《孔侍中帖》《丧乱帖》,王献之 《廿九日帖》(图2依顺序排列)等就其中相同的字两相比较,可以 发现,元氏墓志书法的用笔吸收了二王行书的笔法,表现在露锋起笔、 转折成圆、露锋收笔、锋芒直露等方面,在结体上对王羲之行书结构 有所借鉴,进而在斜画紧结、峻挺多姿等气韵方面亦有所潜化,这是 当时书写者在熟练王体行书后于楷书书写中的自然流露,反映了二王 行书在变法之后对后世楷书发展的深远影响参见王玉池《王献之 (廿九日帖)与北碑等问题》,《中国书法》2021年第10期,沈文中 《北魏元氏墓志与羲之书法的渊源关系》,《中国书法》2021年第8 期)元氏墓志的发现,为我们全面了解北碑提供了最有力的材料我 们现所见之北碑,《张猛龙》字口剥蚀现象严重,笔画原来面貌无从 得见,而《始平公》《杨大眼》等造像记刻石不够精细,虽笔画形态粗 具魏碑规模,但受刻手的影响较大。
沙孟海先生曾撰文指出:“刻手好 的,东魏时代会出现赵孟^的字体,刻手不好的,《兰亭序》也会变 成《爨宝子》原因就是“柔软的毛笔与尖硬的刀子,工具不同,效果 自然两样”说明刻手的水平对反映原书的质量起着十分重要的作用 通过对照元氏墓志,诸如《张黑女墓志》《刁遵墓志》之类,它们的原 来面貌应该和元氏墓志是相同的当代学者、书法家吴玉如先生于元氏墓志用功甚勤,行草书独辟 蹊径,颇有所得他十分推祟《元略墓志》,明确指出其笔法是从二 王行草化来的:“《元略志》用笔与‘二王’息息相通,结构似不同,实 则由质而妍,亦有自然趋势颇怪称北碑者,必欲与‘二王’分门户,而 使汉隶并故宗是说者,其书法亦终不能悟古今之变也他对那些习 北碑而与“二王”分裂的学书者下了悟不到书法真谛的结论吴先生甚 至倡导学习行书可以不以《兰亭序》《怀仁集圣教》为重,而从《元略 墓志》入手,来求得“二王”行草用笔的根源他对前来请教的人这样 说:“继曾如欲习行草,能将《元略》入门,庶可得三昧骤闻之,似 不能解,实则非故欲骇言因六朝无间南北,精书者皆能化'二王’行 草之法入楷,则能得其理,则能从之寻行草之原虽《兰亭》多本, 甚至《怀仁集圣教》各本,不得洽心之导,而于是翻可得金缄,继曾 其识之。
吴先生提出了“六朝无间南北”的观点,认为北朝楷书化用了 “二王”行草的笔法至此,北碑、南帖之争应该告一段落了南、北朝时期,王羲之与其子王献之在书法艺术领域中的主导地 位已经确立,北魏政权汉化之时,正是二王引领南朝书风之时,南、 北两方面同学二王,对北魏贵族及士人阶层的书法学习产生了巨大的 影响,造就了北魏墓志楷书的特定风格从用笔方面可看出,元氏墓 志的楷书用笔多作顺势入笔,起笔时,多用露锋,收笔时多用放锋, 有时甚至让笔锋自然停驻,不作提按;在笔画转折处,多用顺势带过; 出钩时,转笔即作放锋二王行书笔法对楷书的影响从南北朝开始, 历隋、唐至宋、元,在整个楷书的发展过程可以清晰地看到承接的关 系隋朝的《董美人墓志》《等慈寺碑》《王居士砖塔铭》以及颜真卿 的《多宝塔碑》等,宋代苏轼的楷书直到元代赵孟^的楷书,元氏墓 志可谓开启先河谁在学习二王书法的过程中形成了这一类楷书的风格?元氏墓 志书写者的身份值得探究元氏墓志的铭文中,极少署书丹者姓名的,或偶有署名的也是名 不见经传者,这使得我们无从知晓这一群体的详细情况,但从元氏墓 志书、刻俱精的情况来看,贵族集团对墓志的制作是相当重视的据 《魏书■冯熙传》载,冯熙下葬的那一天,孝文帝“送临墓所,亲作志 铭”,以示恩荣。
由于受到南朝士人“不屑碑志”的影响,北魏的土族是 不会去写墓志的因此可以肯定:北魏墓志书写者的职位不高既然 不是名流、大家,且又精于书法,那么他们一定是有着极高书写水平 的下层小吏,或谓之“书吏”,抄写文书是他们的本职工作他们依附 于门阀世家,除了上下级关系外,还夹杂着一层主仆感情为逝去的 主人书写墓志,多少是一件光荣的事情书吏”一职,汉时即有此后为历代政府所沿用,直至南朝据 《南史■昊喜传》载:“(吴喜)出身为领军府白衣吏,少知书领军 将军沈演之使写起居注,所写既毕,暗诵略皆上口演之尝作让表, 未奏失本,喜经一见,即写,无所漏脱,演之甚知之因此涉猎史、 汉,颇见古今演之门生朱重人入为主书,荐喜为主书书吏,进为主 图令史又据宋书载:“郎以下有都令史,令史,书令史,书吏干 由此可知“书吏”一职在南朝当有设立北魏的官制仿照南朝,因此在 各级政府中设有若干“书吏”,负责抄写文件、书籍等据《魏书》的 记载,当时置有“诸局书吏”等职,品秩为从八品中,还有“诸局书令史”, 从八品下,有“八书吏”,从九品下可见“书吏”一职在当时的政府组 织中是一个常设的职位担任“书吏”的人,必须要有一定的书法水平, 字写得好,就有被上级赏识的机会,从而可以进一步被提拔重用。
如 前面提到的吴喜出身卑寒,由“白衣吏”,起家,为沈演之赏识后从此 发迹,一直做到右军将军、淮陵太守又据《魏书■蒋少游传》载:“(蒋 少游)见俘入于平城……颇能画刻,有文思,吟咏之际,时有短篇遂 留寄平城,以佣写书为业,而名犹在镇,后被召为中书写书生写 书生”的地位比“书吏”要略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