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边塞之梦的破灭杜甫《后出塞》意蕴解析 ——杜甫《后出塞》意蕴解析杨经华[Reference] 投身边塞,建功立业,是盛唐很多诗人的梦想,很多诗人都有过边塞之行,写过英气勃发、激情四射的诗句,由此催生了中国诗歌史上的绝响——边塞诗派而盛唐伟大诗人杜甫却是个例外,他的《后出塞五首》以深刻冷峻的笔调,刻画了一个热血青年从主动应募到逃离边塞的故事,揭示了盛唐人边塞之梦从高涨、跌落到幻灭的悲剧历程文章对组诗《后出塞》作了详细深入解析[Keys] 向往边塞边塞之梦 《后出塞》 高涨跌落破灭投身边塞,建功立业,是盛唐边塞诗人的一个永恒梦想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杨炯《从军行》)、“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李白《塞下曲》)、“功名万里外,心事一杯中”(高适《送李侍御赴安西》)、“孰知不向边庭苦,纵死犹闻侠骨香”(王维《少年行之二》)、“黄沙百战穿金甲,不斩楼兰终不还”(王昌龄《从军行之四》)、“功名只向马上取,真是英雄一丈夫” (岑参《送李副使赴碛西官军》)这些英气勃发、激情四射的诗行,在盛唐人笔下俯拾即是,折射出那个时代的民族精神和价值追求,表达了当时文人对“边塞”之梦的永恒向往。
在这种功业观的支配下,投身边塞,遂成为一时之风尚在唐代,“许多诗人都有过边塞之行,如王翰、王之涣、王昌龄等;有的则从军入幕,边庭效力,如高适、岑参、崔颢、张渭等”,见证着一个时代的边塞狂潮,并由此催生了中国诗歌史上的绝响——边塞诗派然而,在这场向往边塞的狂飙运动中,盛唐伟大诗人杜甫的《后出塞五首》,却以其深刻冷峻的笔调,刻画了一个热血青年从主动应募到最终逃离边塞的故事,揭示了盛唐人边塞之梦从高涨、跌落到幻灭的悲剧历程杜甫组诗《后出塞五首》是流传千古的名作,写于天宝十四载(755)安禄山反唐之初组诗第一首即写出了开元时代青年人企望立功封侯的共同理想,展现出他们豪壮的情怀和强毅的魄力:男儿生世间,及壮当封侯战伐有功业,焉能守旧丘召募赴蓟门,军动不可留千金装马鞭,百金装刀头闾里送我行,亲戚拥道周斑白居上列,酒酣进庶羞少年别有赠,含笑看吴钩开篇四句,一个视封侯如拾草芥的青年形象跃出纸面接下来写他主动应召奔赴蓟门 “千金装马鞭,百金装刀头”,采用乐府惯用的重沓、咏叹的手法,极力描绘备装的隆重和装备的奢华,以显示从军者“良家子”(第五首)的身份和乐意从军的热烈情绪闾里送我行”四句写众亲饯别场面,不但没有远行的黯然销魂与从军的生离死别之伤感,反而显得轻快热烈。
这种兴奋、昂扬的情绪正反映了这位青年对前途的极端自信 “少年别有赠,含笑看吴钩”,为点睛之笔,用形象生动的细节再度凸显少年“及壮当封侯”的人生壮志仇兆鳌赞云:“少年英锐,故赠吴钩含笑者,受而会意也辛弃疾《水龙吟》:“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即语出于此道出一个英雄少年的剑气豪情第二首接下来从一个新兵的视角,叙述了出征边塞,初次宿营的雄伟场面:朝进东门营,暮上河阳桥落日照大旗,马呜风萧萧平沙列万幕,部伍各见招中天悬明月,令严夜寂寥悲笳数声动,壮士惨不骄借问大将谁,恐是霍嫖姚首句交待入伍的时间、地点,次句点明出征的去向东门营,设在洛阳城东门附近的新军营河阳桥,横跨黄河的浮桥,在河南孟县,是当时由洛阳去河北的交通要道朝进军营,暮即开拔一“朝”一“暮”,显示出军旅生活中特有的紧张多变的气氛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是杜诗中的名句写景浑雄苍劲,形象鲜明而带悲壮意味,表现出大军出塞时的那种宏伟、庄严而又苍凉的军营场景其中“风”字尤妙,一字之加,“觉全局都动,飒然有关塞之气”宋代批评家刘辰翁因此评云:“其时、其景、其情,真横槊间意,复欲一语似此,千古不可得平沙”后六句,点出初宿军营的恐惧之感。
王嗣奭说:“言军令之严,亦军中常事,而写得森肃前篇唾手封候,何等气魄,而至此惨不骄,节奏固应如是,而情景亦自如是也这样写确乎是符合生活逻辑的人们每当初到一个陌生环境,过一种与以前截然不同的生活,自会感到新鲜,生疏,甚至拘束加上军队纪律甚严,对于那些刚换上戎装的新兵来说,这就不仅是拘束而是畏惧了来前自以为立功封侯,唾手可得,当然越想越兴奋;一旦来到军营,见号令如此森严,不觉战战兢兢,心怀恐惧,就难免“惨不骄”了此诗用前十句逼出最后二句:这样治军有素的大将是谁呢?读者也想问一问可诗中只用一个比喻回答: “恐是霍嫖姚”,留给后人无限的想象空间,也预示着从军者对自己的前途充满着无限的期待第三首以议论的形式,点明从军者在进一步认识到战争本质后的反感和忧虑:古人重守边,今人重高勋岂知英雄主,出师亘长云六合已一家,四夷且孤军遂使貔虎士,奋身勇所闻拔剑击大荒,日收胡马群誓开玄冥[来自wwW.lW]北,持以奉吾君首句指出古代边防,以守卫国界的不被侵略;而今天的边防,却是用来博取富贵誓开玄冥北,持以奉吾君”,批评了当时由于朝廷的拓边欲望的无限膨胀,鼓舞当时边将以边功邀宠,以士兵的鲜血铺就封侯之路的社会现实。
《资治通鉴》卷二百一十六:“天宝八载六月,哥舒翰以兵六万三千,攻吐番石堡城,拔之,士卒死者数万哥舒翰以几万人的代价,攻取了吐蕃几百人据险固守的石堡城,得到玄宗的欢心,“上录其功,拜特进、鸿胪员外卿,与一子五品官,赐物千匹、庄宅各一所,加御史大夫又《通鉴》卷二百一十六:“天宝十载四月,鲜于仲通讨南诏,将兵八万,至西洱河,大败,死者六万人制大募两京(长安、洛阳)反河南、北兵以击南诏人闻云南多瘴疠,未战,士卒死各十八九,莫肯应募杨国忠遣御史分道捕人,连枷送诣军所于是行者愁怨,父母妻子送之,所在哭声振野这些不义战争给人民带来的痛苦现实,杜甫在《兵车行》、 《石壕吏》、《前出塞》中已经多次做出无情的批判皇甫惟明亦批评云:“夫边境有事,则将吏得以因缘盗匿官物,妄述功状以取勋爵,此皆奸臣之利,非国家之利也可谓切中时弊从组诗的整体结构来看,此诗是情感的转折点从军者的心情逐渐从初次应募的兴奋、热烈转向在军中服役的失望、沮丧、跌落而他认识到所谓“封侯”的骗局和战争的本质后,则当初所怀抱的梦想也正在日渐变得虚幻与遥远第四首进一步点出朝廷对边将安禄山的骄纵与养虎遗患,揭示出军者对自己以及国家前途的深切忧虑:献凯日继踵,两蕃静无虞。
渔阳豪侠地,击鼓吹笙竽云帆转辽海,粳稻来东吴越罗与楚练,照耀舆台躯主将位益崇,气骄凌上都边人不敢议,议者死路衢首句写安禄山以欺骗手段不断征服奚、契丹两藩以邀功请宠的情况仇兆鳌注云:“《通鉴》:‘十三载,禄山奏击破奚契丹,掠其王李日越十四载,奏破契丹’此所谓静无虞也这种“献凯”,实际是为了军人的升官发财,结果造成“渔阳豪侠地,击鼓吹笙竽”的畸形繁荣局面云帆”四句是说朝廷竭力支援安禄山开边,从海上运来南方的大米和绸缎,作为军粮和犒赏将士之用安禄山欲反,为收买人心,曾于天宝十三载(754)奏请朝廷破格提拔了他的将士五百余人为将军,二千余人为中郎将舆台”泛指奴仆奴仆是不能“衣帛”的,如今连奴仆们都身着闪闪发光的绸缎官服,可见超资赏官之滥主将”二句,点明安禄山的不臣之兆《通鉴》卷二百十六载:“禄山既兼三镇,赏刑己出,日益骄恣又见武备松弛,有轻中国之心尽管安禄山不臣之心为天下所共知,然昏庸的玄宗仍然蒙在鼓里直到安禄山反叛前夕,玄宗仍对杨国忠等云:“禄山,朕推心待之,必无异志,东北二虏,藉其镇遏,朕自保之,卿等勿忧也边人”二句,说明玄宗对安禄山的骄纵与荒唐 《禄山事迹》载:“禄山自归范阳,逆节渐露,使者至,称疾不迎,成备而后见之,无人臣礼。
或言禄山反者,帝必缚送之,道路相目,无敢言者由于玄宗的放纵,禄山反时,在军中张贴布告云:“有异议煽动军人者,斩及三族这首诗描写多为历史实情,同时也进一步反映了从军者对现实的清醒认识以及当时敢怒不敢言的严峻时局而在这样荒唐昏暗的时局下,暗示了任何期望“立功封侯”之梦,终究不过是一枕黄粱第五首是全诗的终结,写出从军者逃离边塞的经过、原因及其最终的人生悲剧:我本良家子,出师亦多门将骄益愁思,身贵不足论跃马二十年,恐辜明主恩坐见幽州骑,长驱河洛昏中夜间道归,故里但空村恶名幸脱免,穷老无儿孙良家子”强调自己深明大义,不会从逆出师多门”,表明自己多次出战,饱经世事当他看到安禄山日益骄横,叛迹渐露,感到自己即使“身贵”,也不足论跃马二十年”,极言从军时间之长这两句的意思,是说长期以来,都在担心自己被迫从逆,辜负朝廷后两句写他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安禄山率领叛军长驱直人,顷刻间,黄河、洛水流域的中原地区戎马纷驰,惨遭浩劫天宝十四载十一月,禄山反范阳称“有密旨”:“讨杨国忠”十二月,陷东京,次年春,安禄山自称大燕皇帝于洛阳坐见”,吃惊地看着,表明从军者痛苦地看着这场蓄谋已久的叛乱,自己却无能为力在此危急存亡之秋,他当机立断,半夜逃离叛军巢穴,从小道回到故里。
然而他哪知故里也惨遭战争的浩劫,家破人亡,只剩下一座空村他庆幸自己脱免于从逆的罪恶,然想到儿女亲人们都已故去,孑然一身,无依无靠,又不胜悲愤如果我们再回到第一首“闾里送我行,亲戚拥道周斑白居上列,酒酣进庶羞”的送别场景,是多么的欢快热烈,而此时他面对的却是整个村庄的残破与荒凉,当年送行之人已成乱后枯骨青山尚在,人物已非这对一个理想本已破灭之人又是一个多么沉重的打击啊!《后出塞》描写了一位从军者从主动应募入伍、出师,在边疆“跃马二十年”之后,从军营逃回,最终等待他的却是家园已毁,亲旧不存的悲剧结局,“五首只如一首,章法相衔而下”古诗曾有“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道逢乡里人:‘家中有阿谁?’‘遥看是君家,松柏冢累累’兔从狗窦人,雉从梁上飞中庭生旅谷,井上生旅葵舂谷持作饭,采葵持作羹羹饭一时热,不知饴阿谁出门东向望,泪落沾我衣描写老兵归来的悲怆杜甫这组诗采用近似题材,截取不同片段,通过写一“良家子”始愿立功而参军、终惧失节而逃归的经过,反映了重大历史时事这首组诗,前两首极力渲染一个从军者所怀抱的强烈的边塞之梦,写出了对边塞的向往,对军营的热爱,对“立功封侯”的切盼这一切正是整个盛唐边塞诗人的共同理想。
后三首则笔锋一转,对统治者的好大喜功、边将的飞扬跋扈及其用士兵鲜血换取高勋厚禄等社会现实进行批判,揭示了“边塞”的报国封侯之梦在现实中是那么的遥不可及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曹松《己亥岁》),“可怜白骨攒孤冢,尽为将军觅战功”(张蠙《吊万人冢》),“战士军前半死生,美入帐下犹歌舞” (高适《燕歌行》),“相看白刃血纷纷,死节从来岂顾勋”(高适《燕歌行》) “死是征人死,功是将军功”(刘湾《出塞曲》)以高适为代表的盛唐边塞诗人逐渐认识到,自己投身边塞的一腔热情,到头来不过是为人作嫁诗中这个无名军士在“跃马二十年”之后,他看不到自己的前途,也看不到国家的前途,最终从积极“入塞”到消极“逃塞”,宣告了一个热血青年边塞之梦的破灭,同时也标志着整个盛唐人执著向往的边塞之梦的彻底破灭注释:①漆绪邦《盛唐边塞诗评》,山西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②仇兆鳌《杜诗详注》,中华书局1999年版以下杜诗皆出此本③仇兆鳌《杜诗详注》,中华书局1999年版④萧涤非《杜甫诗选注》,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年版⑤引自杨伦《杜诗镜铨》,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⑥引自仇兆鳌《杜诗详注》,中华书局1999年版⑦⑨[12]《资治通鉴》卷二百一十六。
⑧《旧唐书·哥舒翰传》⑩《资治通鉴》卷二十九[11]引自仇兆鳌《杜诗详注》,中华书局1999年版[13]《资治通鉴》卷二百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