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书法珍品解析:陆机与《平复帖》 《平复帖》内容是写给友人的一个信札,其中有病体“恐难平复”字样,故名。字为章草,但无挑波,和《淳化阁帖》所收卫瓘《顿首州民贴》体段相近。[3]《平复帖》是西晋时陆机向友人问候疾病的一通信札,草书九行,计八十四字,秃笔枯锋,用笔朴质古雅,为传世最早的草书真迹,历来为世所宝,现藏故宫博物院,帖尾有明代书家董其昌的题跋,有墨迹的影印普及本出版。曾摹刻入《秋碧堂帖》、《南雪斋帖》等多种丛帖中,学习书法当以墨迹印本为好。----《古代碑帖鉴赏》 费声骞释文一彦先羸瘵,恐难平复。微居得病,虑不衍计,计已为苍。年既至男事复失,甚忧之。屈子杨往得来主,吾云能惠。临西复来,威仪详跱,举动祭观,自躯体之盖如思。识黟之迈,甚执所念,意宜稍之旻伐棠。棠寇乱之际,闻问不悉。释文二彦先羸瘵,恐难平复,往属初病,虑不止此,此已为庆。承使唯男,幸为复失前忧耳。吴子杨往初来主,吾不能尽。临西复来,威仪详跱。举动成观,自躯体之美也。思识□量之迈前,势所恒有,宜□称之。夏伯荣寇乱之际,闻问不悉。绞转用笔《平复帖》是章草的代表作,它与居延汉简保持亲密的血缘关系,只是《平复帖》中大大增强了点画的连续性,如“口”形,汉简中用三笔,《平复帖》用两笔。帖中还有不少字,把许多点画连为一笔,显示了用笔技巧的长足进步。点画连续,意味着笔锋运动轨迹的弯折增加。绞转能很好地适应这种频繁的弯折,同时频繁的弯折又促使绞转获得了充分的发展。笔法渊源《平复帖》的体势及其笔法有其历史的渊源和时代书风的基础。从《敦煌汉简》中所见西汉章草,如《责未报闻简》等,又如《居延汉简》中所见东汉《甲渠侯官粟君所责寇恩事册》、《误死马驹册》等,其中有些简虽为章草,但其笔势和字与字间的贯气形式已呈现今草迹象。在日本《书道全集 3·中国 3》所载《楼兰出土魏晋简》中,这样的章草和介于章、今两体之间的过度形态更为多见,并且有与《平复帖》笔法、体势及意趣十分接近的残纸墨迹,如《〈为世主〉文书》,更有基本脱离章草体势,近乎王羲之的草书残纸墨迹出现,其中已见上下两字实线相连的草法,由此可证,在魏晋民间日常的文书手札中,草体笔法的发展是走在上层文人士大夫的前面的,这正合书法发展的历史规律。这是陆机《平复帖》的书法体势风格赖以产生的时代条件和社会基础。点画特点陆机所写的(《平复帖》)草书,点画简率,……横向的笔画短促,有俯仰之势;纵向的笔画长,是向左背右的弧形;偏长的字形,上宽下窄,呈左高右低的欹斜状,但斜而能稳,颇有奇趣。书法风格《平复帖》除了晋人特有的古朴、自然、淳厚的气质外,还略带竹木简章草书的意味。以秃笔枯锋为之,笔随势转,平淡简约,奇崛而古质,评者云“非中古人所能下笔”。结构上随意洒脱,表现出一种轻松自如、信手拈来的自由状态。[13]《平复帖》通篇是章草的古意盎然,散发着古朴、淳厚、深沉、凝重的气息。陆机受着秦、汉、三国时古厚书风的熏染,用笔以按为多,轻提为主,线条大都粗细相近,浑圆为本,没有那种潇洒飘逸的挥洒。造型也以包含、收束为主,不使线条游荡过远,如同一个花蕾正待展开,尚未展开到位,却又收合起来了。草书在陆机手中,还未曾成为大起大合的形式,书法家专注于一个个体的单字,务求书写成形,却还未能尽情挥洒连绵而下。也正是由于这种控制,犹人乘骐骥,以衔勒制之,显出含蓄蕴藉之美。含而不露,如盘马弯弓惜不发,这似是一种相对静止状态,却比马狂奔、箭离弦更令人期待。古来就有“藏锋”之说,就是不让尖锐的笔锋过多出现,甚至遁迹如剑在鞘中,锐气不泄。作为书法家的表现,应如明人陆石雍所说:“吞吐深浅,欲露还藏,便觉此衷无限。”这一点,《平复帖》正是范本。明人詹景凤评价:“路士衡《平复帖》以秃笔作稿草,笔精而法古雅。真迹也。” 明代张丑云:“云间陈仲醇谓其书极似索靖笔诗。”又云:“《平复帖》最奇古,与索幼安《出师颂》齐。惜剥蚀太甚,不入俗子眼。然笔法圆浑,正如太羹玄酒,断非中古人所能下手。” 清代安岐《墨缘汇观》评价:“相传平原精于章草,然此帖大非章草,运笔犹存篆法。” 清代杨守敬说《平复帖》:“系秃颖劲毫所书,无一笔姿媚气,亦无一笔粗犷气,所以为高。” 《平安帖》在中国书法史上的特殊意义在于——它是第一件流传有绪的法帖墨迹。由于古代书家如李斯、钟繇、张芝等,虽是流传有绪的人物,但无可靠的墨迹流传。而石刻作品,因是翻版,加之刻手的原因、风化剥蚀等,与墨迹多半相去较远;再者,此前墨迹虽有不少,但书家皆不署名,无法考证。因此愈显《平复帖》在书法史上的意义。根据尾纸董其昌、溥伟、傅增湘、赵椿年题跋,可得知《平复帖》历代递藏情况:宋代入宣和内府,明万历间归韩世能、韩逢禧父子,再归张丑。清初递经葛君常、王济、冯铨、梁清标、安岐等人之手归入乾隆内府,再赐给皇十一子成亲王永瑆。光绪年间为恭亲王奕欣所有,并由其孙溥伟、溥儒继承。后溥儒为筹集亲丧费用,将此帖待价而沽,经傅增湘从中斡旋,最终由张伯驹以巨金购得。张氏夫妇于 1956 年将《平复帖》捐献国家。晋武帝太康十年(公元 289 年)秋,29 岁的陆机携弟陆云从故乡华亭(今上海松江区)出发,一路北行。龙跃云津 凤鸣朝阳 两个出身名门而少有异才的文人,在西晋灭吴后退居故里闭门读书 10 年,抚平了心头亡国的伤痛,复活了济世安邦的大志,满怀着希望,走进了城墙逶迤的京都——洛阳。史载:“陆机兄弟志气高爽,自以吴之名家,初入洛,不推中国人士。”一方是被征服者,另一方是征服者,陆机、陆云,既要保持做人的尊严,又要在他人屋檐下生存,日子并不一定好过。 幸运的是,他们遇上了张华。这个策划和推动西晋灭吴的重要人物,这时正做着太常的高官,成了辅佐朝政的重臣。张华爱才,“二陆”的投奔,让他喜出望外,认为是攻打东吴之役中最大的收获,常以“龙跃云津”、”凤鸣朝阳”一类的词语夸奖他们。由于张华的举荐,陆机担任了祭酒,陆氏兄弟在京城获得很大声誉,一时有“二陆入洛,三张(张载、张协、张亢)减价”之说。 匆草尺牍 弥足珍贵 想起陆机,自然而然地想起了他的《平复帖》(见右下图,北京故宫博物院藏)。抚摸着这一件1700 年前的珍翰,遥远的时空背景早已深隐于历史的苍茫之中,我显然无法顺利进入陆机当时的创作情景。字那么小,又那么简约,或者说有点漫不经心随意挥洒的潦草,不断地出现破锋、枯笔,同时因为时间久远,有些笔画已漫漶不清,很难让人辨认所有的文字。《平复帖》从文字处理到书写,都是极其随意而且质朴无华的,字形的大小倾侧,笔画的粗放,流露着他未经雕琢的急切情绪,与《文赋》的精心和华丽相比,简直判若两人。由于陆机的文名、书名,在当时就有“尺牍必珍”的名人效应。可以想象,他的那位朋友收到这个帖时,一定是眼睛一亮而倍加爱惜的。然后,它又被一代又一代人收藏而流传至今。 陆机《平复帖》在中国书法史上的意义,借用陈振濂先生的说法:第一件流传有绪的法帖墨迹;第一位让人一瞻风采的书家。关于前一个第一件,王世襄先生有《平复帖流传考略》,这里不赘。关于后一个第一件,想多说几句。 秦始皇统一文字而创小篆,因为笔画繁复而演变为隶书,后来为了追求简捷,大约在秦末汉初,又出现了草隶、章草。章草,是隶书的快写。它一方面承袭隶书的起笔与收笔方法,特别是“捺”画的末尾皆作波磔;另一方面,虽字字独立,然每一个字之间的笔画有了呼应,同时萦带出下一个字的笔势。据传,汉代的张芝是最善于写章草的,同时又是今草的开创者。封建时代的士大夫,因为忙碌,又有各种各样的应酬,“匆匆不暇,草书”。这样就使得章草大行。历史上有名的章草书家史游、皇象、索靖、张芝只留下了石刻而无缘让我们一睹他们的真迹。 陆机是幸运的。他留下了《平复帖》。在个性化的书斋个性化的书写中,它让我们揣摩着当时他“匆匆不暇,草书”的一种心态。真正的书写是为表达而存在的。当需要表达而无暇匠心经营的时候,这样的书写也就进入了完全自由的状态。 千古犹闻 华亭鹤鸣 陆机跻身于西晋的官僚阶层,如果只做一个“帮闲文人”,文坛领袖也就罢了。可是,他生性要强,自以为文韬武略集于一身,硬是不肯人后,千方百计要表现自己。为了实现往上爬的目的,又削尖脑袋投机钻营。他先投靠操持权柄的贾谧,成为其门下的“二十四友”。贾谧与贾后废太子,引起东宫将士和诸王的不满,赵王司马伦发动兵变,谋杀贾谧,废贾后为庶人。身为中书郎的陆机因为参与谋杀贾谧有功而赐爵关中侯。西晋有“王、公、侯、伯、子、男六等之封”。论官,他已做得不小了,又有了自己的一片领地。如果见好就收,从此抽身官场之争,明哲保身,归隐田园,也许能够获得一个善终。事实证明,一个文人,一旦被地位名利蒙蔽了眼睛,头脑是很容易发热而膨胀起来的,以至于利令智昏。永宁一年(公元 301 年),赵王司马伦篡位,自立为帝,从此宫廷政变转变为皇族争夺政权的战争,史称”八王之乱”。在“城头变幻大王旗”的那些日子里,陆机作为成都王与河间王的讨伐大军的河北大都督又一次披挂上阵,统率 20 万军马,与长沙王司马乂的军队大战于鹿苑,终因败北而被人构陷,以异志谋反罪被成都王司马颖逮捕而处死。 陆机之死,除了他自身的原因以外,还有一个原因,即陆逊是他的祖父。陆逊是东吴的大都督,一个羽扇纶巾谈笑间的人物。这样一个家庭背景,因为东吴的灭亡而丧失了他的荣耀,因此光宗耀祖重振家声的愿望远比出身普通人家的子弟,有着更急切的功利性与目的性。当年,陆机曾写《辩亡论》二篇,除了抒发东吴灭亡的感慨,追忆家祖的功业以外,最根本的想法,恰恰是对建功立业的一种渴望。这两个方面的原因,注定了陆机的最后命运。 陆机只活了 43 岁。因为他而受到株连的有他的两个儿子,还有比他年轻一岁的弟弟陆云。 据说,司马颖当年派兵逮捕陆机的时候,惊角鼓吹,众皆失色,陆机反而是很平静的。他挽了挽有点零乱的头发,抬起眼睛,望向天空,天空寂寞,没有白鹤飞过;然后他望向远方的故乡,似乎听见了它们的悲鸣。不知什么时候又下起了雨,远山、田野,等待着他归去的白鹤,仿佛都站在往事中,他说了一句懊悔不已的话:“从今以后,再也听不到家乡华亭的鹤鸣了。”庾信《思旧铭》说:“美酒酌焉,犹思建业之水;鸣琴在操,终思华亭之鹤。”——那是历史留给我们的教训——一个无法抹去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