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汝平生相思,空忆赤阑桥西文学地理学视域下的姜夔“合肥情词”解读 王 平任何文学作品都有其产生的特定文化基因,特定的地理环境是决定文化基因的关键,自然山水环境与作家的成长及作品的产生存在必然的联系大抵之于读书人总有一个地理环境是特别的存在,比如,苏东坡的“黄州惠州儋州”,柳子厚八书以记的“永州”,刘梦得二游的“玄都观”等等而对于姜白石来说,这个特别的地理环境就是“合肥”30岁之前,白石寓居合肥赤阑边西风门巷时,结识了赤阑桥边两位琵琶艺妓——莺莺、燕燕,一往情深在以后的时间里,他写了20多首词来怀念这两位情人或歌咏合肥风物白石几次往返合肥,其行藏痕迹与词章的创作关系十分密切一、合肥与姜夔词的创作白石一生风流自任,却专情于合肥的红粉知己他在合肥的这一段情事,铭心而刻骨,常于其文字中透露出只鳞片爪,却又总是语焉不详半个世纪前,经过夏承焘先生仔细地寻绎勾勒,终于使这段情缘为人所知,我们将词人缅怀“合肥情事”的词作称为“合肥情词”据夏承焘先生的《合肥情事考》与《姜白石词编年校注》,在白石现存的作品中,与“合肥情事”有关的词作有20多首,约占其全部词作的1/4,而他对发妻萧氏,却无一语提及,足见其对这段恋情的萦心不忘。
一)合肥渊源姜夔原籍饶州鄱阳(今江西省鄱阳市),自幼随父亲宦游于湖北汉阳自青年时期起,他就与当时宿儒名士广为交游,往返羁滞于江淮湖杭之间后来,萧德藻因赏识姜夔的才华,将侄女嫁与他,姜夔遂移居吴兴(今浙江湖州)由于他经常往来于江淮之间,而合肥(又作“合淝”,顾名思义就是肥水汇合之地)处在长江水系和淮河水系的衔接处,是当时水陆交通的枢纽,这就为他与合肥结下不解之缘带来了契机二)合肥情结3 0 岁之前, 白石寓居合肥赤阑边西风门巷时, 结识了赤阑桥边两位琵琶艺妓—— 莺莺、燕燕,一往情深宋孝宗淳熙十三年丙午(1186),姜白石32岁时,路过合肥,却不能停伫客居长沙,追怀合肥恋人,写有《一萼红》、《霓裳中序第一》、《小重山令》同年秋,客居汉阳,写有《浣溪沙·著酒行行满袂风》岁暮从武昌沿水路东下,宋淳熙十四年丁末元日抵达金陵遥望淮南群峰,他又想起了与燕燕、莺莺的朝夕相处的时光以及离别时的难舍难分,江上感梦,写下了著名的《踏莎行》一词第二天,又写下了《杏花天影》自此三年后,于宋淳熙十六年(1189),白石客居吴兴,载酒春游再次想念远在合肥的恋人,作《琵琶仙》抒写离情白石第二次客居合肥是在宋光宗绍熙二年(1191)初,写有《淡黄柳》吟咏合肥风物。
初夏,流寓金陵,始离开合肥时,写有《浣溪沙·钗燕笼云晚不归》,此时,感时怀人写有《醉吟商小品》、《长亭怨慢》秋,由金陵重返合肥途中,夜不能寐,写有《秋宵吟》词人终于又回到了伊人身边,心情愉悦,词集对此有明确的记载例如,《摸鱼儿》序云:“辛亥秋期,予居合肥小雨初霁,偃卧窗下,心事悠然起与赵君猷露坐月饮,戏饮此曲盖欲一洗钿合金钗之尘夏承焘 104)这次欢聚不久,词人乘舟东下,再次离开合肥这次离别倍感伤情,白石写有《点绛唇·金谷人归》、《解连环》白石在石湖,与范成大盘桓一月有余,写下《暗香》、《疏影》等著名的词章夏承焘先生依据词中“叹寄与路遥”、“红萼无言耿相忆”、“早与安排金屋”等语,认为这与“合肥情事”有关,仍是对燕燕、莺莺的怀念夏承焘 49)自此以后,白石再未与恋人相会宋光宗绍熙四年(1193),白石客居绍兴,在鉴湖写了一阕《水龙吟》,深情回忆相识之时的场景,叹息道:“我已情多,十年幽梦,略曾如此陈书良 141)宋宁宗庆元二年(1196)冬,词人在无锡,打算再去合肥,却因事未果,又形之于梦,醒后作《江梅引》以寄相思元宵之夜,又在梦中与二姬相会,写下《鹧鸪天·元夕有所梦》同年,写有《月下笛》追怀合肥恋人。
不同区域的地理特征绝非纯客观的自然存在, 受作家环境感知与地理价值判断的支配,它们被赋予强烈的主观色彩,通常用以指示个体生命历程的延伸与坎坷,承载创作主体的喜怒哀乐等种种体验周晓琳、刘玉平15)在白石客居合肥赤阑桥边西风门巷期间,此处的地理空间的架构深深影响了其词的创作比如,《淡黄柳》中曾提到“小桥宅”,桥公(玄)曾住在临近赤阑桥的回龙桥桥畔桥公有二女,长女大乔,次女小乔,皆一代国色,姜白石在“合肥情词”中常提到二乔如“ 正岑寂, 明朝又寒食强携酒, 小乔宅”(《淡黄柳》)(陈书良 92),“为大乔能拨春风, 小乔妙移筝, 雁啼秋水” ( 《解连环》)(陈书良 119)因为白石在此与一对姐妹歌妓相爱,赤阑桥与回龙桥又相距不远,所以常以“二乔”喻他所爱的姐妹歌妓二、独具匠心的地理影像凡是地理空间上的万物之象,只要写进文学作品里,都可以称之为文学作品中国的地理影像古老的‘天人合一’的哲学观从根本上规范着古代作家审视地理环境的文化视域,密切了创作主体与自然景观的心物联系” (周晓琳、刘玉平 15)在“合肥情词”里,频繁出现了几个独特的地理影像,透彻明晰地向我们传达了白石词作的情感意蕴一)莺、燕地理环境会对文学家的文化心理结构造成影响,进而对文学家的创作造成影响。
曾大兴24)在合肥这个地理环境的影响下,白石“合肥情词”的地理影像别具特色与黄河流域诗歌众多粗犷的地理影像不同,“莺、燕”十分符合长江流域诗歌地理影像“纤细柔美”的特点正值青春年少的白石遇到了风华绝代的莺莺和燕燕,在此后的生命里,他唯有文字以慰相思在20多首“合肥情词”里,“莺”出现了3次,“燕”出现了7次莺莺、燕燕既是两位女子的名字,同时也是古典诗词中经常出现的地理影像,在白石的“合肥情词”里可谓有双关之意,具有丰富的情感内涵1.借助“莺、燕”传达思念情人之切江淮春季,黄莺通常双宿双飞, 燕子则素以雌雄颉颃,飞则相随,引发了有情人寄情于燕、莺,渴望比翼双飞的情怀曾在此寓居的白石则借助地理影像“莺、燕”传达思念情人之切试看《踏莎行》,词曰:燕燕轻盈,莺莺娇软,分明又向华胥见夜长争得薄情知?春初早被相思染别后书辞,别时针线,离魂暗逐郎行远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陈书良 47)这首词以“莺莺”、“燕燕”开篇,既是借“莺莺”、“燕燕”称呼昔时的恋人,流露出缠绵情意,亦含双关之义,即以燕、莺各自的鸟类特性比喻伊人体态“轻盈”如燕,声音“娇软”若莺,“燕、莺”句乃是词人梦中所见的情境日有所思,夜才形诸梦,这就向我们传达了词人日夜相思的情态。
笔触一转,是“莺莺”、“燕燕”的自述,表达恋人对自己的相思之情下片写自己与情人别后睹物思人,旧情难忘 紧接着承接上片的梦境,进一步写伊人之情诉说伊人离魂以追随所爱,无奈却是“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末二句写词人梦醒后,想象恋人魂魄无奈归去的情景:在一片清冷的月光下,淮南千山愈发清寒孤冷,她就这样独自归去一种怜惜之情洋溢于字里行间,感人至深王国维说:“白石之词,余所最爱者,亦仅二语, 曰‘淮南皓月冷千山, 冥冥归去无人管’彭玉平 128)可见评价之高这首词可以说是以“莺莺”、“燕燕”贯串全词的,词人想念“莺莺”、“燕燕”,而又不单写自己的相思寂寞之苦,亦写到“莺莺”、“燕燕”思念自己,可见白石之至情至性2.借助“莺、燕”幽诉离情之苦古人认为燕能传书,白石则借助地理影像“莺、燕”传达离情之苦试看《月下笛》,词曰:与客携壶,梅花过了,夜来风雨幽禽自语啄香心,度墙去春衣都是柔荑剪,尚沾惹、残茸半缕怅玉钿似扫,朱门深闭,再见无路凝伫,曾游处但系马垂杨,认郎鹦鹉扬州梦觉,彩云飞过何许?多情须倩梁间燕,问吟袖弓腰在否?怎知道、误了人,年少自恁虚度!(陈书良 203)这首词是白石追怀昔日冶游,思念昔时恋人之作。
光阴已逝,情事已非,词人依旧不能忘怀,于是“与客携壶”,借酒浇愁写下了这首《月下笛》这首词开篇即已点出仲春的时令,接下来描写“幽禽”,称黄莺为幽禽,暗示词人心情的孤寂、幽独自语”二字,实写黄莺,却暗示了词人清苦寂寞的情怀下面以细腻的笔触写到身上穿的春衣是伊人素手亲绣,词人睹物怀人,却把无限深情凝聚在不易觉察的“残茸半缕”之上,从中可知词人对这件春衣凝视之久,观察之细,进而表现出对这件春衣的珍视以及对裁衣之人的惦念下片用“凝伫”作引领,追忆昔日冶游,一个“但”字,使时空由过去转到现在,从而把人去楼空、事过境迁的感慨传达了出来,有风景不殊而情事已非的深深慨叹大梦既觉,却还是难以忘怀“吟袖弓腰”,忍不住托付“梁间燕子”去代为探问,写出了词人无限惆怅难解之情这首词开篇以地理影像“莺”暗示词人的心绪,中间情感几经起伏,词人甚至宽慰自己,斩断情丝,最后还是难以自制情感,以“燕”传书,表达自己的一往情深,地理影像——莺、燕,各据首尾,使词人的情深意切似在一个无限循环的圆之中,别具韵味白石用地理影像“ 莺、燕” 传达感情的词句还很多, 如“ 金陵路、莺吟燕舞算潮水、知人最苦” ( 陈书良 5 0 ) ( 《杏花天影》),“燕雁无心,太湖西畔随云去。
数峰清苦,商略黄昏雨 (陈书良 117)(《点绛唇》) , “ 燕燕飞来, 问春何在, 唯有池塘自碧 (陈书良 92)(《淡黄柳》),“流光过隙, 叹杏梁、双燕如客” (陈书良10)(《霓裳中序第一》)等等由此可知,“莺、燕”这两个极具江淮地区特色的地理影像,对白石创作的文化心理结构(包括生活经验、文化积累、生命意识、价值观念、个人气质、思维方式、审美追求等)影响很大二)柳在20多首“合肥情词”里,地理影像“柳”出现了10次之多柳”自“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程俊英、蒋见元 462)(《诗经·小雅·采薇》)起,又因为“柳”字谐音“留”,发展至后世多表现离情白石“合肥情遇与柳有关”(夏承焘 28),白石当年曾住在杨柳夹道的赤阑桥西的小巷内,此处的地理空间的架构深深影响了其词的创作赤阑桥的景象在白石的词章创作中时有出现,有诗为证:“我家曾住赤阑桥,邻里相过不寂寥君若到时秋已半,西风门巷柳萧萧 (陈书良 93)(《送范仲纳往合肥》)他还专门用“淡黄柳”为词牌,自制了一首咏合肥的词,在词前的小序中,提到自己曾在合肥居住,并强调柳树很多,这也是他将词牌称为《淡黄柳》的原因:“居合肥南城赤阑桥之西,巷陌凄凉,与江左异。
唯柳色夹道,依依可怜因度此片,以纾客怀” (陈书良 92)桥边柳色浓郁,此处别浦萦回,在这种地理环境之下,游子多折柳相送,佳人常倚桥相思,留下众多的文坛佳话,美诗妙词《杏花天影》词曰:丙午之冬,发沔口丁未正月二日,道金陵北望淮楚,风日清淑,小舟挂席,容与波上绿丝低拂鸳鸯浦想桃叶、当时唤渡又将愁眼与春风,待去;倚兰桡,更少驻金陵路、莺吟燕舞算潮水、知人最苦满汀芳草不成归,日暮;更移舟,向甚处?(夏承焘 50)从词序中可知此时为正月初,远不是柳丝低垂的时节, 唯青青柳芽, 依约可见故首句是虚写, 词人因初萌的柳芽而想到垂垂柳丝, 继而念及巷陌多种柳的合肥, 引起怀人之思渡口青青杨柳, 词人追念前朝桃叶典故,再“北望淮楚”,益动怀人之思下句又写柳芽,与开篇“绿丝”相呼应王国维曰:“ 以我观物, 故物皆着我之色彩” ( 彭玉平188),在移情的作用下,愁人见欲绽还[来自WwW.lw5u.Com]闭的柳芽,自然也恍似含愁词人此处之愁,大概是柳可再见而人难重觅,景物犹在情事已非之恨,故着一“愁”字接下来写与合肥渐行渐远,词人心系伊人,眼前的一切遂幻化为合肥杨柳依依的巷陌,眼前的“莺吟燕舞”也幻化为他魂牵梦萦的往日恋人。
结尾几句,不知人该归何处,更不知情何以堪,言极其“苦”由地理影像“柳”引起诸般想象与无限痛楚,均注于词意转折之中,其心之痴,其情之深,其思之切,其念之苦,虽未明言,已然“尽在不言中”了又《琵琶仙》词曰:《吴都赋》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