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事策略是贾平凹的创作心理直接外化 董业铎1孟新东2（1.河北民族师范学院中文系，河北承德067000；2.河北师范大学文学院，河北石家庄050000）［作者简介］董业铎（1971-），男，河北宽城人，满族，现当代文学硕士，河北民族师范学院中文系讲师；孟新东（1972-），女，河北衡水人，河北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富有乡土与民族意蕴的叙事策略是贾平凹对优秀传统文化的承继与创造性的发展，它与贾平凹小说的人物形象一样，也是其创作心理的外化一）神秘叙事神秘主义起源于先民的巫术和神话，是人类原始的宗教哲学活动中重要的组成“因子”它包含的内容非常丰富，涉及到宗教、巫术和各种超验现象，有着不可验证、荒诞、非现实的特征，呈现出较强的“非理性色彩”就其思想本质而言，它是关于宇宙本质的独特的思想体系，坚信世界的本质和意义超乎人的思考和言说的能力之外，惟能通过直觉和启示彻悟自然与生命的奥秘同时，神秘主义的表现形式多种多样，在哲学、宗教、心理学、美学和文学上均有其独立的存在形式，往往是直觉主义哲学、宗教、精神分析学和浪漫主义的重要源泉神秘主义小说的创作在中国可以说是源远流长，留下了很多优秀的作品，是中国文化宝库中的一朵奇葩，而贾平凹的小说神秘叙事正是从这些历史文化积淀的沃土中汲取了丰富的营养，并且在其小说中将这种神秘性创作发扬光大，赋予了新的丰富的时代内涵和审美意蕴。
商州和三秦文化中的神秘性特质浸染着贾平凹的文化意识，他的心理图式中先天地带有神秘主义因素，而且在后天的生活中不断深化和完善，形成其个性中独有的神异特征这种神异特征主要体现在如下两个方面：1．大量描写神秘文化现象《商州初录》所记载的老医生给狼治病及狼报德的故事，标志着神秘性进入了贾平凹的文化视野中篇小说《天狗》、《黑氏》、《人极》、《远山野情》等对乡村社会潜在的性意识的探索本身就具有神秘性；而《古堡》则描绘了各种神秘文化现象，如云云的奶奶常常把阴阳相混，把生者和死者拉入同一生活天地；老二和男人们在篝火旁忘情失态地跳原始巫舞；神秘出入的白麝，同张老大的事业和爱情进行着神秘的比照；《故里》中赵家三坟一夜间合为一体，八石洞八具似人非人的钟乳石变成石人；《瘪家沟》里张家媳妇在瘪神庙祈子得子，侯七奶奶临终预言出五个太阳果然应验，大官人之死是驴在阴间告状所致，等等巫文化现象发人深思这种神秘叙事在《白夜》里得到了更为充分的使用和发挥《白夜》用很细致的写实笔法写了几个人物在当下的社会转型期，在日渐以功利为目的、社会腐化之风日渐严重的时期的悲剧命运，囊括了丰富的社会世象此外，作品还表现出对神秘的民间巫术、风习及灵异现象的浓厚兴趣。
全书以再生人的故事为开端，又以再生人的钥匙为收束，而且让鬼戏贯穿于整部作品，还以近乎闲笔的方式写了测字、符咒、风水、相面等神仙道术的生活内容这些内容的兼容，使整部作品在细致的写实中，逸出一种浓郁的神秘文化与民间宗教的奇异情调再生人死而复生又殉情而死，留下了一把神奇的钥匙，它似乎凝聚了再生人执着于爱情的精魂，成为牵引夜郎与虞白爱情的神秘引线，它让夜郎经常梦游到虞白的窗台下再生人沟通了阴间与阳世，阴阳虽阻隔，然而情意相通，这似乎注定了夜郎与虞白破碎的爱情2．作家的神秘思维和手法1）神秘象征神秘象征”是西方现代派文学的共有特征在艺术表现上，重视“通感”，重视通体的象征和暗示，追求艺术境界的含混朦胧、若明若暗、神秘莫测它与我国传统文学寓意单一、象征局部的象征不同贾平凹饱润神秘性的心理图式，很容易同“神秘象征”发生顺化作用，于是，“神秘象征”化入了贾平凹的心理图式，与商州的神异景观、神异文化相结合，把贾平凹的神秘特质在一系列作品中表现出来《古堡》中矗立在烛台峰之巅的古堡；《瘪家沟》中隐在椭圆形暗红色沟壑中的瘪家沟；《龙卷风》中宝塔般的龙卷风；《佛关》中的佛关等等，一系列“神秘象征物”强化了作品的神秘性。
象征本体往往反复出现，贯穿全篇，形成通体的隐喻和象征，就具有了更高的文学价值和美学价值《浮躁》中图腾般的看山狗就是典型范例看山狗其实是一种声如狗吠的兽身鸟，人们视为神物，充满神异性看山狗显然成了一种隐喻，一种象征，它象征金狗的命运，也象征了乡村变革的艰难历程和仙游川复杂的民间文化心理2）禅佛思维贾平凹室内挂有达摩面壁图，一方面激励自己的顽强精神，一方面也有对禅佛的神往贾平凹的超常认知和感应心理，与其直觉体验、瞬间顿悟的禅佛思维常常殊途同归，又以不同的形式表现出来禅佛思维是一种潜意识的直觉思维，自然呈恍惚、混沌状态《太白山记》就是从禅佛的角度审视人生和社会，展示混混沌沌的神秘世界的吝啬的挖参人悬挂照贼镜以护家却被其妻看到了他横死的结局（《挖参人》），猎手与狼搏斗到头来却发现是与人撕打（《猎手》），无头的香客到处找头（《香客》），死去的爹夜里还魂与守寡的娘行房事娘似乎浑然不知（《寡妇》），《废都》里哲学牛，《白夜》里絮叨死去多年的老头子来接她的库老太太，还阳被烧死的再生人，《秦腔》里经常和死去的父亲和身边之物对话、交流的引生……贾平凹借用禅佛独特的思维结构和观察视角，以现代意识去探究审视人类面临的永恒难题和生命的本质，展示一个光怪陆离、混沌恍惚的神秘世界。
二）散点透视结构贾平凹继长篇《浮躁》之后，大量运用“散点透视结构”散点透视”颇似聊天方式，师法生活本身流程状态的无结构，情节间的承接无端无绪，呈现着自然性和偶然性，很少看出人为安排的痕迹散点透视”，不单是一个视觉问题，它还带有反史诗、反传奇的性质，采用凡常的、平和的、聊天式的口吻来叙说生活的自然状态细究之，它得益于对中国古典小说的叙事传统萌芽于唐代、到宋元时期成了气候的“说话”，讲求以曲折诱人的情节吸引听众，这便成了我国古代最正宗的小说形式，《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都深重地秉承着这种艺术遗传的血肉其后的《金瓶梅》虽然外壳上仍用了话本的形式，但舍弃了惊险、壮阔、离奇的戏剧性情节和史诗的气势，而把视野移向了琐碎平凡的家庭生活，叙述的声口情态也从报告式转为聊天式《红楼梦》在《金瓶梅》辟出的这条路上走得更加辉煌风流，有着更多的新创造，将散点透视方法推到极致贾平凹的“散点透视”写法，自觉摒除了报告式，采取聊天式，采用最平常的当代语言，外观上倒显出极浓的传统文人作风贾平凹这样写，得益于他纯熟的叙事功力这种写法看似容易，实则很难，于平易中寓有丰富的创造性《废都》、《白夜》、《高老庄》、《怀念狼》、《秦腔》等，洋洋数十万字的长篇，不分章节，不设悬念，没有一个清楚的情节作为主导线索，似与朋友聊天，漫无边际地写来，没有任何刻意的结构和约束。
《秦腔》借“疯子”张引生之口，非常平淡自然地叙写了清风街甚至是整个陕北农村、中国乡村的人和事展示民族文化，揭示人物心理于字里行间一个情节段落完结了，马上转入到另一个情节段落，如一个个情节碎片的自然联缀生活在小说中似乎按原样进行，看不到起承转合小说讲述了人物繁杂的生活琐事，但并不凌乱，从一桩事情到另一桩事情的转换，一点不让人感觉突兀，师法自然贾平凹的这一独特创造，无意不可入，随物赋形，举重若轻是一种无结构的结构，无形的游行，正是他创作炉火纯青的表现，可谓“随心所欲而不逾矩”三）爱情婚姻的多角模式文学渊源贾平凹小说的爱情婚姻描写常常表现为多角模式，如《浮躁》中最初是金狗与小水、英英陷入一个三角恋爱的圈子，后来金狗又夹在小水与田华之间难以自拔；《白夜》里则是夜郎在颜铭和虞白之间犹豫徘徊，以致经常梦游到白天想要的去处；《高老庄》里则是回乡的高子路在新婚妻子西夏和前妻菊娃之间俯仰周旋……这些“二女一男”的婚姻恋爱关系让人不自觉地想到了《红楼梦》中贾宝玉与黛玉、宝钗之间的错爱恩怨[来自www.lW5U.coM]贾平凹小说的爱情结构更多表现为对古代小说的传承这里以《废都》为例加以分析通观全书，《废都》不仅从形式到内容模仿《金瓶梅》，甚至语言风格、作品结构，人物性格，包括人物的命名及命运安排，都酷似《金瓶梅》。
我们单从人物关系来说一说《废都》里庄之蝶与牛月清、唐宛儿、柳月、阿灿等人的多维关系，更是让人读出了《金瓶梅》的影子西门庆的正房夫人是《废都》中庄之蝶夫人牛月清的模型：大度，敦厚，少妒，已是半老徐娘，余韵依然，却风情不在；而且两人均多年无子风骚多情，不安于命运的唐婉儿很像潘金莲，但从性情上说，她又显得柔弱、平和，不像潘金莲那样泼味十足，更像《金瓶梅》中李瓶儿的性情，名字也颇为相似，又都曾是有夫之妇所以，唐婉儿是“金”与“瓶”两个人物揉合而来《废都》也安排了一个来自穷乡僻壤的小保姆柳月，颇似《金瓶梅》中的春梅庄之蝶如同西门庆一样，吃着勺里的，抱着碗里的，捞着锅里的；与唐婉儿鹊桥暗渡，看着家中的小保姆又不免心热眼馋一次在家里与唐婉儿偷情被柳月撞上，他一不做，二不休，趁势把柳月也占有了；对唐婉儿他谎称是为了封柳月之口，实则遂了他早有的贪欲之心但后来，柳月像春梅一样没有逃脱嫁老或嫁残的命运如此，《金瓶梅》中的几个主要人物，一步步穿过悠悠岁月，脱去古装着新装，走进《废都》《废都》明显的模仿痕迹，一方面显示着传统文学对他的巨大影响，另一方面，也显示着他对传统的继承和创新尚未臻于至境——出神入化四）随物赋形，一“气”多“化”的语言贾平凹小说的语言坦诚自然，毫不做作，遵从着对象的形质，依凭着人物情绪、思维的流泻，潇潇洒洒，具有了“随物赋形”的深厚功夫。
他以自己的超常认知和悟性，同中外文学大师进行着心的交流，参悟着他们的语言和文气这种文气通过其语言的节奏、旋律、色调、质感体现出来，同他的心理图式，对立和谐，矛盾统一；陌生新奇，朴拙厚重，轻松诙谐，典雅神秘交织一处，很难把握你说它平易，马上会发现它的怪异；你说它空灵、秀逸，却发现它朴拙得厉害；你说它质朴土气，转眼又见它的古雅和现代色彩这一切构成了贾平凹文学语言随物赋形、一“气”多“化”的特征运用“陌生化语言”表达技巧，追求新奇效果语言的陌生化，即打破语言习惯、规则、逻辑的常用表达模式，采用反常、新奇、陌生的表达，使语言所描绘的熟悉的事物，读起来时感到陌生，熟而不俗，剌激又新鲜，形成新颖奇特的审美效应贾平凹操着浓厚的乡土音腔，说着结结实实的大实话，让人深味其厚重的美感他似乎不会咬文嚼字、拿文做武地摆出文人的架子，尽管小说中不乏文言词法和句法，仍使人感到实诚、土气看似土得掉渣，实际巧妙、厚重贾平凹笔下的幽默不是一种轻松的谐趣，不是开怀放肆的大笑，而是一种带着淡淡的苦涩的微笑他的嘲讽也不是辛辣的，而是一种冷静的、温和的讽刺，有趣可笑但意味深长贾平凹有意识地追求这种冷幽默，不露声色地把很深刻的哲理寓于最简洁、幽默的语言当中，给人深远的启示。
古典化贾平凹根据自己的小说情境大胆地仿写古代名家名作，以丰富自[来自wWw.lW5u.Com]己的语言表达手段他的小说语言承古典诗词、唐传奇、元宋话本、明清小说之韵，追求尚朴、率真的传统美感，以拙见巧，不追求华丽的词藻，但求产生美的意境贾平凹小说语言有时追求混混茫茫的效果，似是似非，犹真犹幻，如幽如明这同时代情绪有关，同地域的文化特质有关，也与贾平凹的思维方式有关贾平凹的气质有迷离的禅性见山是山，见水是水，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见山还是山，见水还是水”的禅语是贾平凹思维的真实历程，而它是影响着贾平凹小说语言的表达效果的这些既是小说的语言特征，又是作家的“文气”特征，体现着作家心理思维在语言上的浸润正如“社会是人的社会，人是社会的人”一样，贾平凹的创作心理直接作用在其小说的叙事策略上，反过来，贾平凹小说富有乡土与民族意蕴的叙事策略很好地体现了贾平凹的创作心理但是，贾平凹的创作心理又是一个令人忧心忡忡的牵挂，因为它把中国作家传统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