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角落里的愤怒青年——简评马笑泉中篇小说《愤怒青年》□刘淼最近几年，无论是电视、报纸、杂志还是网络，有两个词语特别流行，一个是“小资”，另一个便是与之相对的“愤青” “小资”这里就不说它了，留给喜欢它的“海派”文人、写字楼里的白领伊人孤芳自赏比较合适，倒是“愤青”值得玩味愤青”，顾名思义，就是愤怒青年的意思，如果细究其源头，应该出自二战后的英国它最初所指的不过是一个以发泄人的悲观、孤独、压抑、空虚、迷茫为目的的小说流派，按照当时英国文学评论家的看法，“愤怒青年”的出现填补了英国文坛在叶芝、詹姆斯乔伊斯、 弗吉尼亚 伍尔夫和DH劳伦斯等文学大家之后曾一度出现的空白，使英国文坛在现实主义传统的复苏中又勃发出一片生机当然，这里的“愤怒青年”定义还比较狭窄，仅仅是“愤怒的文学青年”的简称，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受“愤怒的文学青年”影响，许多普通青年也都开始“愤怒” 起来，从此， “愤怒青年” 所涵盖的范围也就越来越广具体到中国，“愤怒青年” 以反对、 厌恶美国与日本、 痛恨贪污腐败、 鄙视社会不公、蔑视官方权威等为标志，开创了新世纪的“愤青”时代因此，通过不长时间的接触，在我看来，马笑泉本身就是一个“愤青”，但由于他学会了用小说表达“愤怒”，从而使得他最终被定义于“愤怒的文学青年”范畴——愤世嫉俗、关注底层、讨厌官方文本、对现存社会现实的反叛等等“愤怒”元素都可以在他身上找到。
所以，他写出中篇小说《愤怒青年》绝对不是偶然，而是多年积累与思考的必然结晶表面看来，《愤怒青年》的主人公楚小龙是个“古惑仔”，也就是所谓的流氓地痞之类，但仔细分析，楚小龙依然没有逃出广义的“愤怒青年”范畴，其依据如下：一、楚小龙不仅出身于底层，并且从始至终奋斗于底层这一点很重要因为大多数愤怒青年都是苦苦挣扎于底层的一类，假如一个人出身高贵，从小接受良好的教育，生活幸福衣食无忧的话，就不大可能产生“愤怒”的情绪，就算有，也不过是一种装腔作势的虚伪姿态二、楚小龙具有深刻的反省意识尽管楚小龙仅具有初中学历，但却懂得什么事情可以做，什么事情不可以做譬如， 他自始至终都不肯吸毒，因为他知道， 哪怕只吸一口， 命就可能被丢掉再譬如，他之所以看刘艳梅不顺眼，并不是她长得不好看，而是“她前途似锦却偏要往烂泥地里滚”这说明楚小龙对自己不得已走向歧途是具有清醒认识的，他一直在思考怎样才能修正航标，回到正常的航线上来三、楚小龙对中国当代社会的荒诞性具有一种本能的体悟与反感楚小龙个子不高，体形也不是特别健硕，但最初的几次打劫，一米八几的高个子看到他手中刀子一亮，就迅速掏出了身上所有的钱事实上，当时的楚小龙心虚得腿脚发软，高个子哪怕一声怒吼，就可能吓退他。
至于杀人，由于被杀的是黑社会“小混混”或者“大哥”，因此尽管楚小龙一而再，再而三的犯案，都没有受到来自警方的压力——相反，直到县委常委被他杀掉，警方才如梦初醒一般，象吃了兴奋剂似的，一定要把他捉拿归案如此荒诞的事情经历过几次后，楚小龙对整个世界产生了一种本能的反感，于是，他对生命看得越来越轻，出手也一次比一次狠四、对性爱游戏极度的迷恋小说有好几个场景写到了楚小龙与苏丽、“老板娘”、阿红等人的性爱，从中可以看出楚小龙对性爱完全抱一种游戏的态度，这种性爱态度无疑是畸形的、变态的，但他之所以会形成如此变态的性观念，完全是因为他对未来充满了迷茫与恐惧，他在追求另类刺激的同时，可以暂时忘却孤独与烦闷——楚小龙用性爱麻痹自己的神经， 一下子让我想起了六十年代美国愤怒青年们的著名口号，“要做爱，不要作战”有时候，“做爱”也是一种愤怒方式，一种反抗的方式五、追求个性主义与人性尊严按照学者摩罗的说法，人道主义的核心是个性主义，个性主义的核心是尊严意识楚小龙的个性在于对底层群体的深切同情，以及始终保持做人的起码尊严比如他在公共汽车上看到报纸刊登的一篇杂文， 作者高高在上的对妓女进行指责的姿态，令他感到无比愤怒——一般的“古惑仔”哪有这么高的觉悟？不仅“古惑仔”，就算一个普通人，也不大可能有这样的想法。
楚小龙看清了人类的有限性和局限性，察觉到苦难对人生沉痛打击，所以才会表现出一般人少有的人道主义一面综上所述，马笑泉在塑造楚小龙这一黑帮“大哥”的过程中，除力求表现一般黑道大哥所具有的普遍特征（敢打、敢杀、讲义气等）外，其着墨点更多的放在他作为一个“愤怒青年”的角色上，从而使得楚小龙的艺术形象更深刻、内涵更丰富了这也是《愤怒青年》不同于一般黑帮小说的特色所在记得上世纪八十年代，香港黑帮电影大行其道，但几年过后，多数成为过眼云眼，惟独王家卫导演的《旺角卡门》成为永恒的经典，其重要原因就是王家卫成功把握了人物多样性与复杂性的特点，向观众展示了生命的可贵与不确定性，由此才从多如牛毛的黑帮片中脱颖而出《愤怒青年》也正是如此当然，小说不仅仅是单纯的人物刻画，与此同时，展现人物所处的社会背景也是相当重要的尽管《愤怒青年》模糊了年代，模糊了主人公具体所在的城市，但我们仍然可以看出一些端倪这是因为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湘南地区经济仍处于相对落后的状态，众所周知， 一个地区的经济过于落后的话，黑社会必然有所反弹至少在我的记忆当中，“挑脚筋”、 “剜眼珠”等令人发指的丑恶行径，就来源于当年的湘南地区黑帮。
《愤怒青年》忠实记录了黑帮斗争的无耻、残酷、险恶，其警醒意义远远大于带给读者的所谓的惊险体验说到底，马笑泉给我们清晰展示了一个被遮蔽良久的中国县城正如著名电影导演贾樟柯所说的那样：“九十年代中国的经济、社会和文化都处于一个强烈的转型期，时代进入到一个前所未有的混乱、焦灼、浮躁的氛围里，每个人都在这个氛围里承受了很多东西这种时代的变数，是一种兵荒马乱的感觉 没错，楚小龙所在的那个小城市，带给人的正是这么一种“兵荒马乱”的感觉人们生活在这样的城市，缺乏起码的安全感，缺乏起码的自由生存空间难怪据说后来政府不得不派出武警来对付黑帮，来扫荡黑帮马笑泉关注小城故事，关注小人物命运，与当前一些“新生代”作家大力描绘现代化大都市、讲述都市丽人三角情爱、渲染有钱人的奢侈生活形成了巨大反差，从这一反差中也可以看出马笑泉内心深处的悲悯情怀事实上，在许多时候，悲悯情怀的有无决定了作家写作的气质是否高贵另外，我还想说一说《愤怒青年》的语言由于日常生活中，官方强力推行普通话，久而久之，北方方言（即普通话）在作家的写作当中，成为最常用的写作语言所以，我非常佩服何立伟与何顿两位湖南作家，他们在小说写作当中，大胆地将长沙方言与普通话巧妙糅合在一起，为南方方言介入小说写作起到了表率与示范作用。
现在，我又欣喜地看到马笑泉将湘南地区方言完美地融合了进来，并迅速得到主流文学刊物的认可，为小说写作的语言提供了一种新的可能方式毫无疑问，这将鼓舞更多的南方作家在写作当中有意识地将一些南方方言渗透进来方言实际上是一个地区文化的象征，我并非要提倡一种方言写作，但适当的方言能够增加小说的韵味，却是毫无疑问的，试想《红楼梦》、 《金瓶梅》没有了里面的方言，其艺术魅力还可能那么高吗？最后，我想就一些评论所提到的马笑泉小说视野狭窄问题做一个小小的反驳坦白说，我看不到马笑泉小说什么地方视野狭窄了，他能够把一个在现代化进程中被遮蔽了的中国小县城真实地展示出来，只能说明他的视野相当开阔而楚小龙本身所负载的历史内容，则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愤怒青年”一个缩影所以，我希望马笑泉能继续沿着目前的创作道路前进，相信他会取得更好的成就2006年 1 月 9 日— 10 日于株洲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