倓虚大师——天台宗的最后守望者引言 美国学者艾恺 (Guy Salvatore Alitto ,1950— )曾写过一本研究梁漱溟的著作,叫《最后的儒家—— 梁漱溟与中国现代化的两难》 ,此著被译介到中国后不胫而 走,风行一时,梁漱溟也因此被盖棺定论为“最后的儒家” : “他早年学过佛,在北京大学当过教授;他研究孔子,搞乡 村建设运动; 他到过延安, 与毛泽东深入交流; 他不合时政, 被毛泽东点名批评;学术界称他为‘最后的儒家' [1] 如果 说梁漱溟是“最后的儒家” ,那么本文的主人公倓虚大师便 是“最后的台家”——天台宗的最后守望者 [2] 说倓虚 大师是天台宗的最后守望者,乃是以当代中国佛教为背景 的那么,当代中国佛教是什么样的呢?当代中国佛教有如 下三大表现形态: 一曰民间佛教(有时也被人称为迷信 佛教),亦即烧香拜佛求保佑的佛教,这种佛教是中国佛教 的基底,自古而今一直兴盛, 而且将来也不可能消亡 二 曰旅游佛教,由于种种世俗因素的影响, “随着旅游经济的 发展,寺院不可避免地卷入了旅游大潮中寺院本来是最清 净的地方,现在却变成了最热闹的地方” [3] ,以致于人们形容现在的旅游乃是“白天看庙,晚上睡觉” 。
[4] 三曰人间佛教,这是当今中国佛教界力推的主旋律佛教,尽管人们 对什么是人间佛教还不曾有一个统一的认识,见仁见智,但 越来越多的寺院正在按着自己对人间佛教的理解尽其所能 地做着人间佛教的事业 民间佛教、旅游佛教和人间佛 教,这三种佛教乃是当代中国佛教的主流形态(它们多半是 互相重叠的),其他形态的佛教,即使有也是凤毛麟角甚至 一片空白,比如宗派佛教,宗派佛教曾经造就了中国佛教的 “盛唐气象” ,即隋唐时期(从文化上看,隋唐一体且以唐 为盛)中国佛教的八大宗派——天台宗、三论宗、华严宗、 禅宗、律宗、净土宗、唯识宗、密宗 [5] ,而且每一宗派往往 又有自己的分派,如禅宗的“五家七宗”——共同将中国佛 教乃至世界佛教推向了顶峰,这是何等地荣耀!然而,时至 今日,我们已经感受不到宗派佛教的气息了,或者说宗派佛 教早已奄奄一息了,许多寺院虽然就其历史而言乃是属于某 宗派的,而且大名鼎鼎,如雷贯耳,但现如今却是毫无该宗 派的实际内涵可言;情况稍好一点的,一些寺院虽然还能以 某宗派(大多是禅宗和净土宗)撑其门面,但还是与该宗派 的历史高度和内在要求相去甚远再者,许多僧人,虽然接 了某宗派的法,成了该宗派的第 xx 代传人,但却根本不知 该宗派是讲什么的,一笔糊涂账,以致于江苏大林寺的老方 丈静海大和尚热切呼吁: “当前要强调各家寺院和佛学院依 宗派传承,开展修学,弘扬佛教,避免混乱。
”[6] 总之,当 代中国佛教尽管十分繁荣,非常热闹,但却遗憾于缺乏宗派 佛教的内涵就天台宗而言,天台宗乃是隋代成立的中国佛教史上的第一个佛教宗派,源远流长,几经兴衰,且于今最 衰,中国现在几无什么寺院在正儿八经地弘扬天台宗,也不 知道如何去弘扬,哪怕是作为天台宗祖庭的天台山国清寺也 只是徒有其名而已,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才说倓虚大师 是天台宗的最后守望者,因为自倓虚大师圆寂后直至今天, 中国就没有什么僧人将弘扬天台宗作为自己一生的志业并 对天台宗有如此巨大的贡献当然,要充分地理解倓虚大师 的天台宗情怀及其对天台宗的贡献,我们还是有必要回到倓 虚大师开始其天台宗生涯的近代中国佛教界 一、近代 中国佛教的“宗派复兴运动” 纵观中国佛教史,有两个 时期是宗派佛教的黄金时期,一是前文已经提到的隋唐时 期,这是宗派佛教产生和发展的时期,二是近代时期(特指 清末民初),这是宗派佛教复兴的时期在隋唐以后迄至近 代的一千多年时间里,宗派佛教被汹涌的宗派圆融和三教会 通的浪潮所淹没,宗派佛教彻底失声丧失了话语权,无人再 去专业经营和弘扬宗派佛教,弄得曾经辉煌的八大宗派一个 个都成了“明日黄花” ,枯萎凋零。
然而近代的变局又使宗 派佛教枯木逢春,灿烂一时,许多高僧大德依据自己的特殊 因缘纷纷出来弘扬宗派佛教,如弘一大师( 1880— 1942)弘扬律宗;月霞法师( 1858— 1917)创办华严大学以弘扬华严 宗;虚云老和尚( 1840—1959)弘扬禅宗;印光法师( 1861 —1940)弘扬净土宗;欧阳竟无( 1871— 1943)、王恩洋(生卒不详)等居士弘扬唯识宗;印顺法师( 1906— 2005)弘扬三论宗;纯密法师(生卒不详)东渡日本学密,并“最早于 国内设置真言宗坛场‘苏悉地园' ,是自宋代密宗于汉地失 传后,为东密于我国近代佛教界兴起的滥觞” [7] ,又有被太虚大师(1890— 1947)称为“震旦居士中之具正知见者” 、“震 旦专门真言宗之一人”的王弘愿大阿阇梨( 1873— 1937)鼎力弘扬密宗(也叫真言宗) [8] ;最后,也是在所有提到的人 中与本文关系最为密切的谛闲法师( 1858—1932)则在宁波创立观宗讲寺,“观宗寺自谛闲法师住持后, 大弘天台教观” , 并“于寺中创设了天台弘扬法研究社与观宗学舍,发行《观 宗弘法月刊》,弘扬天台教义,成为民国时期研究弘扬天台 教观的专门机构……使甬城因此成为中国近代天台宗中兴 祖庭”。
[9] 当然,近代致力于专业弘扬某一佛教宗派的佛教 家还大有人在,远不止上述这些,只是由于我们后来(直到 今天也还是如此)过分关注主张“八宗并重”而不讲宗派的 太虚大师的“人生佛教”运动而模糊、谈化甚至忘记了当时 轰轰烈烈的 “宗派佛教” 运动及其领导者和参与者 实际上, 近代中国佛教有着浓郁的弘扬“宗派佛教”的氛围,而且相 对于太虚大师可以算是失败的“人生佛教”运动, “宗派佛 教”运动在当时乃是取得了巨大的成功 “宗派佛教”和“人生佛教”是近代中国佛教复兴的两大主题,但其方向 和内容并非完全一致,有时还正好相反,比如, “宗派佛教”主张回归佛教本身的传统,而“人生佛教”则强调适合时代 的要求;“宗派佛教”只作宗教运作,而“人生佛教”则有 政治诉求;“宗派佛教”主张世俗佛教化,而“人生佛教” 则主张佛教世俗化; “宗派佛教”以理论见长,而“人生佛 教”则以实践取胜; “宗派佛教”右倾保守,而“人生佛教” 左倾激进,……这两种佛教互相激荡(并不一定相辅相成) ,形塑了近代中国波澜壮阔的佛教复兴运动,但是我们现在对 “宗派佛教”和“人生佛教”的态度是不对称的,其中,关 于“人生佛教”的相关研究很多,几乎已经到了无需再研究 也没有什么值得再研究的地步,而对于“宗派佛教”则弃之 不顾,不唯如此,甚至还有轻视之意,如有人曾对我说,谛 闲法师所讲的天台宗了无新意,无非是在重复古代天台宗的 老套,呜呼哀哉!说这话的人实在是不懂得包括天台宗在内 的近代中国宗派佛教“退步原来是向前” [10] 的历史语境。
要知道,审视中国近代宗派佛教不能用教理的眼光,而应该 用历史的眼光 从中国佛教史上看,虽然隋唐宗派佛教 衰落以后,偶而也有某些人在努力复兴某些宗派,如南宋时 期创建历史上最大禅堂的大慧宗杲禅师( 1089—1163) , “受皇帝的敕命,住持杭州径山寺,因他承袭的是临济宗法脉, 所以在他住世的时候号称临济中兴,有许多人从他参禅” [11];又如宋代的知礼大师( 960—1028)“为天台教观的传 播不遗余力” [12] ,“是宜陪位 (天台) 列祖, 称为中兴” [13], 明代的传灯大师( 1554—1628)也曾“为中兴天台宗辛苦一 生” [14] ,但无论是宗杲禅师之复兴临济宗还是知礼大师和 传灯大师之复兴天台宗,都只是他们个人的行为而非时代的 风格,所谓“独木不成林” ,根本不足以造成“宗派佛教” 的社会大气候,但近代中国的“宗派佛教”复兴运动却不是 某些高僧大德个人的心血来潮而是整个时代的语境,也就是 说,近代中国的“宗派佛教”复兴运动乃是时代的要求,因 而是大面积的和社会性的,并非是基于个人理想的星星点点 的复兴宗派的单打独斗 近代中国之所以会出现“宗派 佛教”全面复兴的现象,既与佛教界为改革佛教积弊而欲借 规范的“宗派佛教”以拔乱反正有关,同时也与外界的社会 时势有关。
自 1840 年鸦片战争后,国门打开,西方的思想 文化传入中国,对包括佛教在内的中国社会各个领域都产生 了深刻的影响我们都知道,西方思想文化的特点就是专业 化与个性化,不似中国思想文化之强调圆融,取消边界近 代中国佛教之复兴宗派与有着鲜明的专业化和个性化特点 的西方思想文化尤其是基督教的影响不无关系就基督教而 言,西方并没有什么笼统的基督教,而只有基督教的各宗各 派西方基督教到中国来传教也都是其旗下的某宗某派来传 教,基督教的这种宗派化的运作方式在传教上有非常高的效 率,这对当时中国佛教界的有识之士(他们对基督教都有所 了解)是一大触动,从而他们仿效基督教而走“宗派佛教” 的道路亦在情理之中另外,对于西方思想文化,我们中国 人在模仿的同时,从来都是不愿俯首称臣、甘拜下风的,我 们总是要拿出自己的东西来与之相抗衡以证明中国并不比 西方差由于儒学在近代中国颇受病诟,人们往往将中国的 积贫积弱与儒学联系在一起,因此人们不会把儒学拿来与西 方思想文化相比拟,这时佛教就能派上用场了,佛学家们甚 至一般的学者皆认为佛学的深度和逻辑体系性一点也不比 西方思想差,而“宗派佛教”又是佛学思想组织得最好的佛 教形态,因此弘扬“宗派佛教”实是在西方文化面前维护中 国文化的面子。
比如欧阳竟无发现,佛教唯识宗中的唯识学 思想,“无论从逻辑上、理性上还是文本架构上,都一点也 不输于西方思想,可以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于是乎,他便 想通过研究和弘扬唯识学来求得中西思想之平衡(而不是想 要以唯识学压倒西方思想,欧阳竟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也是没必要的) ,反抗当时已初露端倪的西方‘文化霸权主 义',以显示中国思想乃至东方思想的独立性和独特性,从 而挽回中国人乃至东方人在思想上的面子” [1] 当然,近代中 国思想文化领域的“自由主义”思潮也是“宗派佛教”复兴 的另一个重要的原因,可以这么说,近代中国佛教各大宗派 的纷纷兴起正是这种“自由主义”思潮在宗教领域的折射和 反映——当时中国无疑存在着一个宗教自由或自由主义宗 教的软环境如果我们把太虚大师的“人生佛教”也看作是 一个新兴的佛教宗派(尽管严格说来它不是一个佛教宗派) 那么它的兴起也是得益于近代中国自由主义的宗教氛围正 是在这种自由主义的宗教氛围中,天台宗在谛闲法师的主持 下复兴了起来,从而作为谛闲法师弟子的倓虚大师也就在谛 闲法师所搭建的近代天台宗平台上顺势出场了 二、倓 虚大师对谛闲法师的继承 近代天台宗的发祥地是宁波 的观宗寺,“观宗寺,它原来的名字是延庆寺,宋朝法智大 师中兴天台所创建,院子很大,分前后两院。
元丰年间,四 明五世后,介然法师按照《观无量寿经》建立十六观堂因 为天台教注重修止观,所以那里的禅堂不叫禅堂而叫观堂 原来那个老庙的门向南,后来的中兴观堂门改向东庙很威 风,像一座城,周围有一道河,像护城河一样 ”[2] 这里的 “法智大师” 和“四明” 都是指前文提到的宋代天台宗的 “中 兴之祖”知礼大师,其中“法智大师”系宋真宗赐号,至于 “四明”,宁波古称“四明”或“明州” ,因宁波有座地标性 的山叫“四明山” ,而知礼大师当年又主要在四明一带弘扬 佛法,中兴天台,故“以地称人” ,将知礼大师称为“四明 大师”或“四明知礼大师”以示尊敬(古法如此) 藉着宋 代知礼大师在作为观宗寺之前身的延庆寺经营天台宗所积 累的天台宗底蕴和留下的天台宗遗产,原本“对天台经义理 解透彻,修持亦颇有造诣” [3] 并在定融法师门下得授天台宗 第 43 代的谛闲法师在就任观宗寺住持后,积极“致力于天台宗的弘扬,他深知由于天台宗的教义博大精深,传播教义 的方法应当多种多样,……或直接用讲经的方法在群众中弘传,或创办佛学研究社和佛教学校等,总之,他是根据社会 和时代的潮流,采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