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文学与烟草清代文学与烟草 明朝万历年间“淡巴菰”(烟草)传入中国,很快便南北风靡笔者认为,它应先由西班牙商人自南美传入吕宋,再依次传入日本、朝鲜以及中国各地,时间则迟至万历中叶(1600 年前后;若由葡萄牙人首先传入,时间上不至于如此之晚)烟草之名,本写作“菸”,后来有“淡巴菰”、 “金丝醺”、“盖露”、①“佘糖”、②“发丝”(以上名称均见于姚旅撰《露书》卷十), “丹白桂”(《清实录•太宗实录》), “仁草”、 “八角草”(熊人霖撰《地纬》), “淡把姑”、 “担不归”、 “淡肉果”、③“金丝烟”(均见于方以智撰《物理小识》卷九), “干酒”(叶梦珠撰《阅世篇》卷七), “烟酒”(杨士聪撰《玉堂荟记》卷四、汪灏等撰《广群芳谱》), “香烟”(《在园杂志》卷三),“打姆巴古”、 “大籽古(菰)”、 “醺”、 “芬草”(均见于汪师韩撰《谈书录一卷》及《金丝录•题词》), “相思草”(阮葵生撰《茶余客话》卷九),等等;“淡巴菰”、 “淡把姑”、 “淡白果”、“丹白桂”、 “打姆巴古”显然都是西班牙语 tabaco 的不同音译(按:疑“担不归”亦为“淡巴菰”的转音)当然,最普遍流行的词就是“烟草”。
明清文献对烟草之来源论说纷纭,除源于吕宋、日本、朝鲜诸说之外,尚有“见于佛经”(如纳兰性德《渌水杂识》卷二、④方孝标《钝斋诗选》卷一六、⑤田霡《鬲津草堂诗注》及赵之谦《勇庐间诘•自序》)、 “见于唐诗”(赵翼《陔余丛考》卷三十三)、见于《宋史》(陈琮《烟草谱》卷四引石杰语,无出处)者因久无确解,最后竟一致认定“淡巴”源于邻近吕宋之小国, “淡巴菰”自然便是此国独有的“菰”种了⑥烟草在中土得到迅疾播传,至崇祯末年便已“无分老幼,朝夕不能间”;⑦方孝标(1617—1697)于顺治后期得见塞上烟草种植之风,其《吃烟》诗云:“革囊铜管偕刀璲,已见吹嘘遍九州”;⑧乾隆时期,吴江人陆耀(1723—1785)撰《烟谱》 ,称其时“士大夫无不嗜烟,乃至妇人孺子亦皆手执一管酒食可缺也,而烟绝不可缺宾主酬酢,先以此物为敬”⑨这样一来,烟草种植日益拓展,自然要侵害粮食生产,影响国民生计以此之故,自明崇祯朝以及清天聪初年以来,历朝皆有烟草之禁⑩禁烟对吸烟之人影响有限,但使不少名公巨卿谀颂烟草的诗词很少收录于自己的诗文别集不过,无论如何,烟草事实上自晚明伊始便以骎骎之势广泛介入了中国人的生活乃至生命之中关于烟草的记录,晚明文献甚少,而有清一代则歌咏词唱相对较为丰赡,并有烟草专书数种。
这些著述自然蕴含了一些烟草与文人骚客的话题不过,大多为文献辑录,很少就现象再作更深层的思考清末民初周馥(1837—1921)赋《悯农》诗五首(辑入徐世昌编《晚晴簃诗汇》卷一百六十八),分别吟咏麦、樵、烟、茶、田,可见烟草至 20 世纪初已成为农业生活的一部分,词人骚客之讽咏也在在皆有但是,相比于学界对酒、茶、樵等与文学之关系的论述,烟草与文学之关系可称被全然漠视有鉴于此,笔者欲对其稍作探讨因资料绝大部分出自清代,故以“清人笔下的‘淡巴菰’ ”为副题一、 “淡巴菰”与名公巨卿烟草传入中土,名公巨卿多酷嗜者据《玉堂荟记》 ,晚明天启年间烟草流行,一亩之收可敌田十亩,民多种植者崇祯十二年(1639)有烟禁之令,后洪承畴(按:事在崇祯十四年)以戍边兵士之需为由而解禁瑏瑡明清鼎革之后,吸烟风尚依然如故,酷嗜者之中不乏位高权重的大臣据李调元(1734—1803)《淡墨录》云,康熙不吸烟,也厌恶大臣吸烟:“上南巡,驻跸德州,命侍卫传旨:朕平生不好酒,未能饮一斤,总是不用最可恶的是用烟,诸臣在围场中看我竟日曾用烟否?每见诸臣私行在巡抚账房偷吃,真可厌恶且是耗气的东西!不但我不吃烟,太祖、太宗、世祖以来都不吃烟,所以我最恶吃烟的人。
”瑏瑢陈其元《庸闲斋笔记》则记录康熙南巡驻跸德州时,以水晶烟管赐酷嗜淡巴菰的陈元龙(1652—1736)和史贻直(1682—1763), “一呼吸之,火星直达唇际,二公惧而不敢食遂传旨禁天下吸烟蒋学士陈锡《恭记》诗云:碧碗琼浆潋滟开,肆筵先已戒深怀瑶池宴罢云屏敞,不许人间烟火来”瑏瑣但是也有别的文献表明,康熙并不拒绝西洋传教士所贡烟草 《熙朝定案》载,康熙首次南巡(1684)至南京,耶稣会士汪儒望(JeanValat,1599—1696,法国人,1651 年入华)、毕嘉(Jean-DominiqueGabi-ani,1623—1696,意大利人,1659年入华)献方物 4 种,康熙命留“西蜡”,赵之谦《勇庐间诘》认为所留者乃烟草;瑏瑤另据意大利人、遣使会士马国贤(MatteoRipa,1682—1745,1710 年入华)记载,传教士在康熙花甲之寿时献巴西烟叶与欧洲葡萄酒,被康熙视为最稀罕之物瑏瑥乾隆时代吸烟风气更盛,李伯元(1867—1906)撰《南亭笔记》载:“北京达官嗜淡巴菰者十而九,乾隆嗜此尤酷,至于寝馈不离后无故患咳,太医曰:‘是病在肺,遘厉者淡巴菰也 ’诏内侍不复进。
未几病良已,遂痛恶之 ”瑏瑦据此,则乾隆亦曾嗜烟李伯元《南亭四话》又载,咸丰曾赐长洲彭文敬(按:即清道光、咸丰间名臣彭蕴章)一白玉烟壶,上镌山水,一背纤,一乘舟,极其工细,并有乾隆手制诗诗云:“船中人被名利牵,岸上人牵名利船江水滔滔流不住,问君辛苦到何年?”瑏瑧由此可知,彭蕴章应该也是烟客鼻烟自晚明起也传入中土,烟叶便不仅用嘴“吸”,同时亦可用鼻“嗅”不少文献表明,各色各式的鼻烟壶常常成为清中前期外交场合的新宠儿;瑏瑨使用者多为高官显贵,而且整个清代盛行不衰如光绪嗜鼻烟,据载每晨必饮茶、闻鼻烟少许之后,方“诣孝钦皇后宫行请安礼”;瑏瑩李调元咏鼻烟诗称“达官腰例佩,对客让交推”;瑐瑠嘉庆、道光间升寅(1762—1834)撰有《戈壁道中竹枝词》 ,一云:“皮冠冬夏总无殊,皮带皮靴润酪酥;也学都门时样子,见人先递鼻烟壶”;瑐瑡吴省钦(1729—1803)认为,吸烟“于味不于臭,勿乃享敝帚”,不如鼻烟“顿消肤粟寒”、“扶病豁朦瞍”;瑐瑢晚清传抄的“查抄和珅住宅花园清单”云,和宅抄没的巨量财物中有大量的西洋器物,其中,白玉烟壶 800 余个、玭尔烟壶 300 余个、玛瑙烟壶 100 余个、汉玉烟壶 100 余个,瑐瑣这些都是鼻烟壶。
又据记载,晚清时某宗室素喜鼻烟,壶盖或珊瑚、或翡翠,灿烂大备,宗室摩挲爱惜,较胜诸珍宗室生子,长曰奕鼻,次曰奕烟,三曰奕壶,四曰奕盖,合之则鼻烟壶盖也好烟成瘾的贵介公卿为后人留下了不少逸闻趣话,而清代烟迷最痴者莫过于韩菼(1637—1704)、陈元龙和纪昀(1724—1805),三位都官至礼部尚书韩菼和陈元龙曾赋《咏烟草诗》各 4 首韩氏 4 首,袁枚于《随园诗话》卷九曾提及,后似已失传;陈氏 4 首则收录于《莲坡诗话》卷下,都是倾心谀烟之辞瑐瑥至于韩菼、纪昀的嗜烟趣话,以下清人笔记两则可作代表:韩慕庐宗伯(菼)嗜烟草及酒,康熙戊午与余同典顺天武闱,酒杯烟筒不离于手余戏问曰:“二者乃公熊、鱼之嗜,则知之矣,必不得已而去,二者何先?”慕庐俯首思之良久,答曰:“去酒 ”众为一笑后余考姚旅《露书》 “烟草产吕宋,本名淡巴菰”,以告慕庐,慕庐时掌翰林院事,教习庶吉士,乃命其门人辈赋《淡巴菰歌》 瑐瑦河间纪文达公酷嗜淡巴菰,顷刻不能离,其烟房最大,人呼为“纪大烟袋”一日当值,正吸烟,忽闻召见,亟将烟袋插入靴筒中,趋入,奏对良久,火炽于袜,痛甚,不觉呜咽流涕上惊问之,则对曰:“臣靴筒内走水 ”盖北人谓失火为“走水”也。
乃急挥之出比至门外脱靴,则烟焰蓬勃,肌肤焦灼矣先是,公行路甚疾,南昌彭文勤相国戏呼为“神行太保”,比遭此厄,不良于行者累日,相国又嘲之为“李铁拐”云瑐瑧这两则轶事流传较广韩慕庐的故事又见于阮葵生《茶余客话》卷九、查为仁《莲坡诗话》卷下、黄之隽《烟戒》 、徐以升《淡巴菰歌》 、全祖望《淡巴菰赋》 、史梦兰《止园笔谈》卷三、徐珂《清稗类钞•饮食类》等,细节方面有所演绎,说韩氏所好有三:酒也,棋也,烟也,必去其一,则去棋;再去其一,则去酒纪昀的故事,又见于王棠《燕在阁知新录》卷二十九、横香室主人《清朝野史大观•清人轶事》 、方濬师《蕉轩随录》卷六、徐珂《清稗类钞•诙谐类》 、葛虚存《清代名人记》卷十二、孙静庵《栖霞阁野乘》卷上、李伯元《南亭笔记》卷五等等王士禛(1634—1711)所说韩菼命庶吉士赋淡巴菰一事,确实可信,但韩氏直至康熙三十六年(1697)十月方为翰林掌院学士(迄于 1703 年),距离王士禛所言戊午(1678)同典顺天武闱之事已近 20 年查为仁《莲坡诗话》载:“韩慕庐宗伯掌翰林院事时,曾命门人赋淡巴菰诗多不传,惟慈溪郑太守(梁)为庶常时所作,存《玉堂集》中瑐瑨”郑梁(1637—1713)为康熙二十七年(1688)进士并选授庶吉士,此时韩菼从苏州回京未久,出任原职翰林院侍读学士。
所以王、查所说命庶吉士赋淡巴菰一事,当在韩菼任侍读学士时所为(1678 年和1688 年,韩氏均任此衔), 《玉堂集》及《玉堂后集》正是郑梁在翰林院期间所作今查《四库存目丛书》据康熙间刻本影印的《寒村诗文选三十六卷》 ,其中《玉堂集》及《玉堂后集》均未收《淡巴菰赋》;倒是四、五十年之后进入翰林院的徐以升(1694 年以前—1753 年以后)和全祖望(1705—1755)先后闻风而起,所撰《淡巴菰歌》(1743 年)与《淡巴菰赋》都流传至今,分别收录于朱铸禹汇校集注的《全祖望集》(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和徐氏《南陔堂诗集十二卷》 瑐瑩为《南陔堂诗集》作序的著名诗人沈德潜也有咏烟之作,即:“八闽滋种族,九宇遍氤氲筒内通炎气,胸中吐白云助姜均去秽,遇酒共添醺(注:名‘盖露’者可以醉客)就火方知味,宁同象齿焚 ”瑑瑠末句所云“象齿”,指烟筒为象牙做成,是极名贵的一种,当然这也只有名公巨卿或豪富之人方可拥有了二、 “淡巴菰”与江南文人群体现存咏烟诗词,多出自江南文人袁枚(1716—1798)瑑瑡论浙西学人之诗,特别标举诸锦(1686—1769)、汪师韩和翟灏(?—1788):学人之诗,吾乡除诸襄七、汪韩门二公而外,有翟进士讳灏、字晴江者, 《咏烟草五十韵》警句云:“藉艾频敲石,围灰尚拨炉。
乍疑伶秉箭,复效雁衔芦墨饮三升尽,烟腾一缕孤似矛惊焰发,如笔见花敷苦口成忠介,焚心异郁纡秽惊苓草乱,醉拟碧筒呼吻燥宁嫌渴,唇津渐得腴清禅参鼻观,沆瀣润咙胡幻讶吞刀并,寒能举口驱餐霞方孰秘,厌火国非诬绕鬓雾徐结,荡胸云叠铺含来思渺渺,策去步于于 ”典雅出色,在韩慕庐先生《烟草》诗之上瑑瑢诸、汪、翟三人均嗜烟,而且彼此互有往来汪师韩除前揭《金丝录一卷》之外,另有《咏烟七律四首》(收入陈琮《烟草谱》卷六),第三首所云“词林名重淡巴菰”,可能是对乾隆年间江浙文人群起而和厉鹗《天香》词之事的描述(详下文)翟灏有上述《咏烟草五十韵》(收入氏撰《无不宜斋稿》卷一)诸锦则有《烟》诗:“我性不嗜烟,六十始爱烟是名淡巴菰,见之姚旅编方寸多魁磊,以烟全其天一吸四体和,悠然见神全摧刚化为柔,刓方以为圆五味近乎辛,养恬兹取怜高鸟聚密林,游鱼守潜渊醉乡不到此,那识羲皇年!”瑑瑣翟灏之诗模拟吸烟时诸种状貌情态极为细腻妥帖,故深得时人赏识,袁枚之外,王端履《重论文斋笔录》亦引录此诗,称其“组织工细,布置妥帖”瑑瑤此诗结尾所云“损益人凭说,辛芳尔不渝诗肠感熏染(按:王端履引作‘诗肠缁恐涅’ ,反用孔子‘涅而不缁’之语,与原诗意蕴不合),吟谢淡巴菰”,瑑瑥与诸锦“醉乡不到此,那识羲皇年”,同为期冀借烟草来超脱名利纠葛、俗务烦扰的表达。
翟灏的友人万光泰(1712—1750)也赋有《烟》诗:“小草纷缠市,何年火利开神农经不载,吕宋国移来叶槁干时切,花红露下栽曲生风味似,为尔减深杯 ”瑑瑦万光泰在音韵学、元史及上古算学等领域多有建树,是当时有名的诗人和学者,瑑瑧英年早逝之后,其《柘坡居士集十二卷》由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