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圣陶童话集-快乐的人(长篇儿童文学)世界上有欢乐的人吗?谁是最欢乐的人? 世界上有欢乐的人的,他就是最欢乐的人现在告知你们他的故事 他很惊奇,讲出来或者不能使你们信任,但是他的确这样惊奇他周身包围着一层极薄的幕,这是天生的,没有谁给他围上,他自己也不曾围上这层幕很不简单说明白假如说象玻璃,透亮得跟没有东西一样倒是象了,但是这层幕没有玻璃那么厚假如说象蛋壳,把他裹得严严的倒是象了,但是蛋壳并不透亮总之,这层幕轻到没有重量,薄到没有质地,密到没有空隙,明到没有障蔽他被这么一件东西包围着,但是他自己不知道被这么一件东西包围着 他在这层幕里过他的生活,觉得事事欢乐,时时欢乐他隔着这层幕看围绕他的一切,又觉得到处欢乐,样样欢乐 有一天,他坐在家里,突然来了两个客人这两个客人原来是两个骗子他们准备弄些钱去喝酒取乐,就扮做募捐的样子,始终跑到他家里由于他们知道,他自身围着一层幕,看不出他们的马脚 两个客人开口向他募捐他们的声音非常慈善,他们的话语非常恳切他们说:受到旱灾的同胞饿得只剩薄皮包着骨头;受到水灾的同胞全身黄肿,处处都渗出水来;受到兵灾的同胞提着快要折断的手臂在哀哭;抱着快要死去的孩子在狂叫。
他们说救济苦难的同胞是大家应当做的事,所以情愿尽一点微力,出来处处捐募 他听了两个客人的话,心里非常感动:受灾的同胞这样凄惨,这样苦痛,他觉得可怜,两位客人这样热心做人,他又很鄙视他从口袋里取出一大块黄金交到客人的手里两个客人恳切地道了谢,就告辞了出了大门,两个人相互看看,脸上现出狡狯的笑容,一同去喝酒取乐了 他捐了一大块黄金,觉得特别欢乐,他闭着眼睛想:“这两位客人拿了我的黄金,飞一般地跑到受灾的同胞那边,把黄金分给他们饿瘦了的立即有得吃了,个个变得饱满而强健;浸肿了的立即得到医治,个个变得活泼而精壮;快要折断的手臂接上了:快要死去的孩子救活了这多么愉快!”他又想:“我能得到这样的愉快,都靠这两位客人我会遇到这样好的客人,又多么愉快!”他愉快极了,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只是笑 他的妻子在里屋,知道他又给骗子骗去了一大块黄金她始终不满足他这样做,很想阻挡他,但是看着他堆满了笑意的脸,不知为什么又没有士气直说了,只在心里实在气不过的时候,冷讽热嘲地说他几句他听妻子的话全然辨不出真味,由于他周身围着一层幕 一大块的黄金无缘无故到了骗子的手里,他的妻子的心里该有多么难受她想这一回肯定要重重实实地骂他一顿,教训他以后不要再上骗子的当。
她满脸怒容,从里屋赶出来但是一观察他堆满笑意的脸,她的怒气就发不出来了,骂他的话也在喉咙口梗住了她只得脸上露出冷笑,用讽刺的口气说:“你做得天大的善事,人家一开口,大块的黄金就从口袋里摸出来你真是世间的好人!这样好事,以后尽可以多做些!做得越多,就见得你这个人越好!” 他看着妻子的笑脸,这么漂亮,这么真诚,已经欢乐得没法说了;又听她的话语这么恳切,这么富有怜悯,更欢乐得如醉如痴,不知怎么才好他的嘴笑得合不拢来,肥胖的脸上都起了皱纹;一连串笑声象是老鹤夜鸣他好简单忍住了笑,说道:“我遇见的人没有一个不是好人,尤其是你,好到使我想不出适当的话来赞扬,更觉得含有深浓无比的愉快我固然依你的话,以后要尽量多做好事他说着,带了几块更大的金子,向外面走去 前面是一片田野,矮敦敦绿油油的,尽栽些桑树他远远望去,观察有好些人在桑林中行动原来这时候正是初夏天气,蚕快要做茧了,急等着桑叶吃养蚕的人昼夜不停地采了桑叶去喂蚕桑林不是那些人自己的,他们得给桑林的仆人付了钱,才能动手采他们又没有钱,只好把破棉衣当了,把缺了腿的桌子凳子卖了,凑成一笔钱来付给桑林的仆人所以每一片桑叶都染着钱的臭气这种臭气充满在田野间,沉没了花的香气,泥上的甘芳。
养蚕的人好几夜没有睡了,疲乏的脸上泛着灰色,眼睛网满了红丝他们几乎要病倒了,还牵强支撑着,两手不停地摘采,不敢懈怠这样昏倦的人在桑林中行动,减损了阳光的光明,草树的葱绿 他走近桑林,一点也觉察不到采桑的人的闲倦,也嗅不出遍布在桑林里的钱的臭气,由于他周身围着一层幕,虽然这幕是透亮无质的他只觉得满心的欢乐他想:“这景象多么悦目,多么叫人心醉呵!那些人真幸福!采桑喂蚕,正是太古时候的淳朴的生活他们就过着这种淳朴的生活呢他一边想,一边停了脚步,看他们把一条一条的桑枝剪下来,盛满一筐,又换过一个空筐子不行遏止的诗情象泉水一般涌出来了,他的诗道: 满野的绿云,满野的绿云, 人在绿云中行 采了绿云喂蚕儿.喂蚕儿, 蚕儿吐丝鲜又新 髻儿篷松的姑娘们,姑娘们, 可不是脚踏绿云的仙人! 身躯强健的,胳膊强健的, 可不是太古时代的愉快人! 他得意极了,反复吟唱自己的新诗,好像鸟儿也和着他吟唱,泉水也跟着他赞美若有人问:“欢乐的天地在哪里?”他肯定会跳动着答复:“我们的天地就是欢乐的天地由于在这天地间,没有一个人、一块石头、一根草、一片叶子不欢乐 他走过田野,来到都市里最使他触目的,是一座五层楼房。
机器的声响从里面传出来,雄壮而有韵律原来这是一所纺纱厂,在里面工作的全是妇女做妻子的,由于丈大的力气已经用完,还养不活一家老小:做女儿的,由于父亲找不到职业,一家人无法生活:她们只好进这个纺纱厂来做工早上天还没亮,她们连忙跑进厂去;黄昏太阳早回家了,她们才回家她们中午吃的,是带进去的冷粥和硬烧饼她们没有工夫梳头,没有工夫换衣服,没有工夫伸个腰打个呵欠,就是生下了孩子,也没有工夫喂奶她们聚拢在一处工作,发出一种深厚的混污的气息,凝成一种惨淡的颓丧的景象这种气息,这种景象,充塞在厂房以内,覆盖在厂房之外,这座五层楼房,就仿佛埋在泥沙里,阴沟里 他走进厂房,一点也觉察不到四围的混污和颓丧,由于他周身围着一层幕,虽然这幕是透亮无质的他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好玩味他想:“这机器的创造真是人类的第一欢乐的事呵!试看机器的工作,多么快速,多么精致!那些妇女也非常幸福,她们只作那最轻松的工作,治理机器他看着机器在转动,女工在工作,洁白的细纱不断地纺出来,诗情又潮水一般升起来了,他的诗道: 人的聪慧,只要听机器的声音, 人的聪慧,只要看机器的转动 机器给我们东西,好的东西 我们领受它的厚礼 我赞美工作的女人, 雪白的棉纱围在周身, 虽然用的力气这么稍微, 人间已感谢她们的力气的厚意。
他兴奋极了:反复吟唱自己的新诗,好像机器也和着吟唱,女工们都点头赞美若有人问:“欢乐的天地在哪里?”他必定会跳动着答复:“这里也就是一个欢乐的天地由于在这里,没有一个人、一块铁、一缕纱、一条带不欢乐 他走出纺纱厂,一大群人迎了上来,欢呼的声音象潮水一般,而且一齐向他行礼这些人探知他带着许多的大块的黄金,想骗到手,大家分了买鸦片烟吸他是不会知道内幕的,他周身围着一层幕呢! 这些人中的一个代表温柔地笑着,向他说:“天地是欢乐的,人是欢乐的,先生是这么信任,我们也这么信任我们想,咱们在欢乐的天地间,做欢乐的人,真是最欢乐不过的事这可不能没有个纪念我们准备造个欢乐纪念塔,想来先生肯定是赞成的 “赞成!赞成!”他快乐地喊着,就把带来的大块的黄金都交给了他们他们欢呼了一阵,就走了,后来把黄金分了,大家买了鸦片烟舍命地吸他呢,欢高兴喜地回到家里,只是设想那欢乐纪念塔怎么精致,怎么宏伟;落成的那一天怎么喧闹,怎么欢乐这天夜里,他的妻子听见他在梦中发狂般地欢呼 以上说的,是他一天的经受他的欢乐生活都是这么过的 有一天,大家传奇他死了,害的什么病,都不大清晰后来有人说:“他并不是害病死的有一个恶神在地面*,要使地面上没有一个欢乐的人,突然查出了他,就把他的透亮无质的幕轻轻地刺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