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语言学?第 12卷 2010年第 3期 193- 219页, 北京当代语言学的波形发展主题一: 语言、符号与社会*顾曰国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主编按 适逢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 60周年华诞, 本文作者谨代表?当代语言学?编辑部撰 写此文, 以致庆贺!提要 本文以索绪尔的普通语言学理论为参照点, 围绕语言、符号与社会的关系, 对近一个世纪 的当代语言学的发展进行了梳理主要包括以下内容: 继承和发展索绪尔的哥本哈根学派;受 索绪尔影响但相对独立的美国描写主义语言学; 先认可后批判索绪尔的生成语法学; 不接受并 远离索绪尔的奥格顿、理查德语义学和伦敦学派; 向语言与人类、语言与社会扩展的人类语言学 和社会语言学 关键词 当代语言学语言符号系统语符学区别特征生成语法学伦敦学派社会语言学 人类语言学1 .引言当代语言学有多少分支? 比如语音学、音系学、句法学、形态学、语义学、语用学、词汇学、修辞学、语体学、方言学、比较语言学、历史语言学、话语分析、篇章语言学、会话分析、社会语言学、人类语言学、心理语言学、认知语言学、应用语言学、语料库语言学、计算语言学; 还有神经语言学、侦破语音学、临床语言学、病理语言学、生态语言学、语言工程、人机对话, 甚至可能还有 !基因语言学 ∀。
这么多的语言学分支,它们是从哪里来的?它们之间的关系是什么? 当代语言学的发展有无规律可寻? 本文对西方主流语言学百年历程作一回顾,以期能为回答这三个问题提供一些线索我们知道,学界通常把索绪尔 ( Saussure)视为当代语言学 (有关术语问题见下文 )的鼻祖, 发端于他的 Course in General Linguistics( ?普通语言学教程 ?) (本文引用的是 Saussure2001 [ 1983]的版本 )严格地说这是一个比较简便的说法,本文为了讨论的方便沿用这个观点我们在承认索绪尔巨大影响的同时,不能忽视跟他同时代的其他语言学家的贡献经过近一个世纪的发展,索绪尔当时为确立语言学作为独立学科身份而区分的内部语言学和外部语言学的疆界已彻底打破当时认为是语言学边缘的东西成为当今的核心课题总体上讲,当代语言学的发展恰似向语言学的一汪湖水里同时投进三块石头所激起的三个同心波一个同心波围绕语言、符号与社会的关系, 另一个同心波围绕语言、人脑与心智的关系, 第三个同心波围绕语言与其物质媒介载体 (即声音、文字和技术处理 )的关系上面提到的当代语言学的各个分支都可以在这三个同心波里找到位置。
本文要讨论的是围绕语言、符号与社会三者关系所构成的同心波波心是:什么是语193本刊网址: http: / /www. ddyyx . co m*本文原计划不分三个主题, 与本编辑部徐赳赳研究员讨论时他主张分三个主题, 并且做到相对独立本文在写作 过程中, 感到他的建议是很重要的, 特采纳言? 什么是语言学? Saussure( 2001 [ 1983] )作出了回答本文以索绪尔为参照点,探寻同心波扩展的线索 ( 1)追随索绪尔, 即比较忠实地继承和发展索绪尔的理论,比如哥本哈根学派的叶尔姆斯列夫 (H jel mslev) (本文第 5?1节 ),布拉格学派的雅克布森 ( Jakobson) (本文第5?2节 );( 2)受索绪尔影响但相对独立的美国描写主义语言学, 如布隆菲尔德 ( Bloom field)(本文第 6节 );( 3)先认可、后批判索绪尔的, 如乔姆斯基 ( Chom sky)的生成语法学 (本文第7节 );( 4)不接受并且远离索绪尔的, 比如奥格顿 ( Ogden)、理查德 ( Richards)的语义学 (本文第 8?1节 ), 伦敦学派的弗斯 ( F irth) (本文第 8?2节 );( 5)从语言学的核心地带向人类、社会等扩展 (本文第 9节 )。
在进入正文之前, 我们需要作四个铺垫:一是关于 !当代语言学 ∀这个提法 (本文第 2节 ); 二是西方跟语言学研究相关的学术思想背景 (本文第 3?1节 );三是科学精神与当代语言学的发端 (本文第 3?2节 ); 四是作为本文论述参照点的索绪尔的经典理论 (本文第 4节 )2 .关于 !当代语言学∀这个提法在 19世纪很长的一段时间里, 语言研究的标签是历史比较语言学索绪尔的?普通语言学教程 ?问世之后, 语言研究出现新的里程碑,进入 !现代语言学 ∀( modern linguistics)用它作书名在英语文献里较早的有 Si meon Potter的 Modern Linguistics ( ?现代语言学 ?),Charles F.H ockett的 A Course in Modern Linguistics( ?现代语言学教程 ?),其后还有从德语翻译来的 Bierw isch 的M odern Linguistics :Its Development, M ethods and Problems ( ?现代语言学:发展、方法和问题 ?),Neil Sm ith and Deirdre W ilson的 Modern Linguistics:TheResults of Chomsky? s Revolution ( ?现代语言学:乔姆斯基革命的结果 ?)。
! 当代语言学 ∀( conte mporary linguistics)用作书名的也有, 如 K?hlwein的 Linguistics in Great Britain ( ?英国语言学 ?,两 卷本,上卷 为 H istory of Linguistics ( ?语言 学史 ?),下卷为 ContemporaryLinguistics( ?当代语言学 ?)上卷本截止到 Henry Sweet ( 1845#1912)Sweet之后的英国语言学都视为 contemporary linguistics 另外还有 W illiam O∃ Grady ,M ichael Dobrovolsky ,Francis Kata mba三人合著的 Contemporary Linguistics: An Introduction ( ?当代语言学: 导论?,1997)需要注意的是!普通语言学 ∀这个提法%, 严格地说它是指语言学的一个分支,不带有关于语言学发展在时代上的判断索绪尔在日内瓦大学开设的普通语言学课程,弗斯所担任的伦敦大学 1944年首次设立的普通语言学教授职位,1964年 Robins撰写的 General Linguistics(该书再版过 4次 )等,其中的普通语言学都是指语言学的一个分支。
然而,在索绪尔的影响下,它往往跟现代语言学联系在一起本文将同时并用 ! 现代语言学 ∀和 ! 当代语言学∀这两个提法,但侧重点有所不同用前者时, 意在突出语言学的发展历史,用后者时, 意在突出其当前的前沿状况194当代语言学%用汉语! 普通∀翻译general 不是最好的选择 general有! 总的、共同的∀含义, 而!普通∀缺乏这样的含义, 相反 的, 有! 一般的∀含义, 这是英语所没有的3 .跟语言学研究相关的西方学术思想:两双对立和科学精神3 . 1 两双对立本文属于综述性的,将涉及许多理论这些理论乍看上去像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实际上也的确是仁者见仁, 智者见智不过我们可以用两根纵、横轴 ### 两双对立的思想 ### 所勾画出的空间把它们全部联系起来,即可看出百家争鸣背后的真谛之所在第一双是 !现象与本质∀的对立,第二双是! 上帝的真理与赫克斯#朴克斯 ∀的对立以语言为例,我们知道任何一个语言, 一旦失去其使用者和他们说出来的话, 这个语言便已死亡;如果没有文字记载,则彻底消亡语言使用者的 !话 ∀对于研究者来说是什么? 有什么用? 赞成第一组对立的人会说, 是语言现象。
而语言现象不等于语言本质语言学就是要通过研究,透过现象看到本质,这是主流认识不赞成第一组对立的也有,即认为老百姓说出来的话 (即! 现象∀)是第一语言事实,不容怀疑, 而应该尊重在第二组对立里, 相信有上帝真理存在的人会说,语言现象后面确实有本质的存在, 即语言有自身的结构,有待语言学家去发现它,凡是他们感到不清楚的或没有把握的地方, 是因为他们的观察不够或研究不到位所致然而持! 赫克斯#朴克斯 ∀观点的人则说,语言自身没有什么结构,是语言学家强加上去的,就象地理学家给地球加上经线和纬线一样, 是有用的工具, 是为了达到某个目的而刻意造出来的这两组对立的思想各代表两个极端, 中间是泾渭不那么分明的灰色地带当代语言学的发展以及由此产生的各家之言都可以在极端或灰色地带找到位置3 . 2 科学精神与现代语言学发端索绪尔时代的语言学界跟其他学科一样,有两个学术冲动:一是要建独立的学科,二是要效法自然科学, 即研究要讲科学性布隆菲尔德竭力主张语言学要效法在科学领域最成功的自然科学他身体力行,比如他把数学上建公理的方法用到语言研究上来 ( Bloomfield1970 [ 1926] )在科学性精神的驱使下, 当时学界所面临的问题是:怎样研究语言才算是科学的? 布隆菲尔德一开始就说:!研究语言最难的是第一步 ∀( 2002[ 1933]: 21)。
什么样的语料才是可靠的成为一个重要的问题换言之,老百姓的话语虽然俯拾皆是, 但是有用吗? 靠得住吗? 科学吗? 这就是上面提到的现象对本质的问题以语音为例,语音是物理的 (如声音特征 ), 同时又是生理的 (如发音器官的调用 )和心理的 (如语义 )语音的物理属性和生理属性是因人而异的,而语义则不是,因为如果语义是因人而异的, 那么用语言来交流就不可能了然而语音和语义的结合 (即语言符号 )是因时、因地而异的,世界上有各种语言和方言是不可否认的事实这些都是!语言现象∀,语言学家应该如何科学地研究这些现象呢?科学性的重要特征之一就是要透过现象看本质, 即从具体、个体变化中找到一般的共同的规律所谓普通语言学, 就是要在形形色色的、千变万化的语言现象中找到一般的、共同的规律我们仍以语音为例跟索绪尔同时代的波兰籍语言学家 Baudouin认为,人们听到的物理语音, 是说话人说话时用心理音像来构音成词的外部表现物理语音是因人而异、千差万别的,而心理音像却不是; 从心理角度看, 有一组数量有限的结构单位,它们通过发音1952010年第 3期转化为外部听得到的千变万化的语音这组数量有限的结构单位即现在人们所熟悉的 ! 音位 ∀( phonemes)。
Baudouin 把研究音位的工作称之为 !心理语音学 ∀( psychophonetics,参见Seuren 1998 : 144)现在 Baudouin 被公认为音系学 ( phonology)之父, 而他的 !心理语音学∀这个提法被遗忘了4 .现代语言学的发端: 索绪尔的共时语言学和!语言符号系统∀关于索绪尔的普通语言学理论, 我国学者已经做过不少介绍, 如岑麒祥 ( 1980)、许国璋( 1983 ,1988)、姚小平 ( 1993)、张绍杰 ( 2001)等本文不是要重新评介索绪尔,也不是对我国学者的研究再作评论, 而是根据本文探索当代语言学波形发展的需要, 重点介绍跟本文主题有关的内容, 以便厘清当代语言学的发展脉络4 . 1 索绪尔的共时语言学跟 Baudouin一样,索绪尔面对形形色色的语言现象也要找到本质的东西我们知道索绪尔精于历史比较语言学正鉴于此, 他看到历史比较语言学的一个致命弱点, 那就是其研究结果是靠不住的,是以偏概全的、不科学的道理很简单, 声称某个时期的语言有某个特点, 要让这个结论站得住, 研究者首先要弄清楚那个时期的语言总体是个什么样子只有在这个基础上才能声称有什么特点。
索绪尔因此认为只有在共时语言学把语言研究好了之后才有真正的历时语言学的研究语言学家不但要区分共时与历时,还要予以共时研究以首要地位, 即索绪尔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