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西方环境美学对康德美学的批判与误读 徐思雨 胡友峰[]B834 []A []0447—662X(2021)08—0070—1020世纪兴起的环境美学与18世纪的康德美学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缘起上,正是康德美学对“自然美”的确立,为环境美学的产生做出了铺垫在环境美学的发展中,康德美学的一些重要命题也不断地被环境美学家拿来推敲并加以生发但由于后者在对前者观点的吸收、借用、批判和发展的过程中存在着一系列理论误区,环境美学的部分观点在一定程度上显现出了理论的偏颇和实践的困境解决这些困境至关重要的一環便是重回对康德美学的理解康德哲学美学作为时代语境的产物,确实高扬了人之理性,但并不能因此就断言它是人类中心主义的始作俑者实际上,在康德对自然的态度和自然美的理论中,蕴含了一个自然审美的“生态线索”,这一线索不仅对当今环境美学的理论发展和实践困境伸出了橄榄枝,更为美学学科的生态整体建构提供了合题一、环境美学的确立及其对“审美无利害”的批判环境美学的兴起并非偶然20世纪,随着现代艺术体系的瓦解和自律性美学的终结,日常生活美学兴起,美学研究对象开始从黑格尔所宣称的典型的艺术美向其他方向转移和扩容;现实中,生态环境问题日益严峻,人们逐渐认识到对自然的态度和审美直接影响着环境保护和管理措施,环境美学开始兴起。
追溯环境美学的发展,学界普遍认为,1966年赫伯恩(Hepburn)《当代美学与自然美的忽视》一文的发表是环境美学兴起的标志,也使“自然”重新回到人们的审美视野随后,在卡尔松和柏林特等人的理论推动下,环境美学围绕“欣赏什么”和“如何欣赏”这两大基本问题逐渐深入,并发展出“科学认知模式”“参与模式”和“神秘模式”等几大主要阵营环境美学之所以能确立并迅速发展的重要前提在于:“自然”作为无可争议的审美对象但从源头上讲,自然并非一开始就被视为审美对象,也并非由环境美学家率先将其纳入审美体系自然美”是在康德对前人自然审美经验和理论的总结发展中才系统确立下来的,这一过程中“审美无利害”命题至关重要虽然在古希腊,人们就意识到自然对于艺术表现的意义,称艺术为自然的一面镜子,但人们赞扬的依旧是艺术对自然“镜像化”过程中人的实践精神古罗马时期,以维吉尔的《牧歌》和《农事诗》为代表,自然甚至开始以独立的姿态进入文学艺术作品中,但这些也并非纯粹的自然环境审美,而是带有鲜明的政治目的中世纪,由于宗教神学的影响,自然更是与“审美”相去甚远至文艺复兴时期,自然也仅仅只是部分摆脱了宗教神谕,被一些艺术家作为创作素材带入作品中。
自然在审美中的确立得益于18世纪启蒙运动下的思想解放和科学发展科学视野的打开使“美”逐渐从认知与教化的作用中分离出来,开始走向一种“自律”,“审美无利害”的思想在18世纪发展开来这一命题的产生直接催生了自然审美的兴起审美无利害”最先由夏夫兹博里(Shaftesbury)在对上帝之爱的类比中提出,他指出真正的美正如对上帝真正的虔诚一样,不带有任何目的;它不是利害关系满足下的快适之美或欲望之美,而是通过内在感官获取的无利害之美随后,哈奇森(Hut-cheson)和柏克(Burke)进一步将美与知识、理性和欲望区分开来阿里生(Allison)和爱笛生(Addison)则针对“审美无利害”强调了“空灵闲逸”的心灵状态及“想象”的重要性审美无利害”逐渐演进成一个美学命题,并在康德的审美鉴赏那里达到高潮正是在“审美无利害”的影响下,审美摒弃欲望、认知、宗教、伦理等一切目的,成为只对形式本身的关注先于人类存在的自然摆脱了创作“目的性”的困扰,并且,在形态上,自然更是千姿百态,因此,自然十分契合这种无利害的观点,这使得自然不仅进入了审美领域,更是成为当时一些经验主义者们所推崇的理想审美对象越来越多的风景画家开始热衷于纯粹的自然风景描绘,自然成为艺术创作中展示“美”的独立主体。
18世纪,在美术实践的推动下,自然的审美欣赏被吉尔平(William Gilpin)、普利斯(Uvedale Price)、赖特(Richard Payne Knight)等人以“如画”的理论形式首次确定下来如画”可以直接理解成:一处自然风景美得像一幅画自然欣赏正式迈入了静观审美的语境康德的“自然美”理论以“审美无利害”为前提,进一步发展了自然的静观审美,在其独特的哲学思维背景和审美原理的框架中,自然审美得到了首次系统论述这首要表现在,康德对美先验原理的确立为全部审美活动找到了根基在《判断力批判》中,康德以“审美无利害”为出发点,以四个契机将“美”确定为一种区别于快适和善的“无目的的合目的性”他从审美“无利害”的契机中推导出了美的“普遍性”的问题,并指出了其背后的运行原理(对象合目的的形式所普遍引起的人们心意状态的和谐运转),使得“美学”有了稳定的根基,解决了自古希腊就开始困扰哲人们的美的主观随意性的难题作为鉴赏判断的一部分,自然审美鉴赏的依据和原理也因此得以确定,甚至康德还将自然美作为“四个契机”的典范其次,同“如画理论”对自然“优美”“如画”和“崇高”的划分类似,康德对自然审美对象进行了“美”和“崇高”的划分。
最后,在自然美的地位上,康德在同一先验原理下阐释了“自然美”和“艺术美”互相像似的关系,建构了两者同等重要的位置,确立起了审美领域中互相区别又联系的两大审美范式:“自然审美”和“艺术审美”不得不说,康德的“自然美”是自然审美理论发展史中的一个小高潮,为环境美学的兴起做好了理论铺垫:环境美学建立的根基——“自然”在审美领域中的合法性——得益于康德美学在“审美无利害”基础上对自然美的确定;在审美范式上,环境美学继承了康德美学将自然审美作为区别于艺术审美的另一审美范式的划分;在审美对象特征的区分上,环境美学中也可见康德对自然“美”和“崇高”划分的影子在康德这一小高潮后,自然美在黑格尔对艺术美的高扬中逐渐沉寂,直至20世纪,自然美才在环境美学的兴起中以批判“审美无利害”的理论状态获得新生虽从源头上讲,“审美无利害”是自然环境正式被纳入审美领域的第一因但环境美学最普遍的观点却正是批判了康德自然审美“无利害”的立场环境美学家认为,环境作为我们身处的“环绕”之物,具有传统艺术不具有的生动性、不稳定性、立体性和边界模糊性等特征所以,首先,对自然环境的欣赏不应只是一种视觉的二维审视,而是调动全部感官去感受自然;其次,环境的边界模糊性和环绕性也决定了我们欣赏自然不应是主一客二分的立场,而是融入其中;最后,根据环境美学家所持有的不同模式,他们分别强调了自然环境审美过程中的“知识”“情感”等因素……当然,环境美学作为一门新兴学科必将有着自己独特的理论和发展轨迹,对前人思想的吸收和批判无可厚非,其对“审美无利害”观念的打破也是顺应了当代美学发展的新趋势,同当代艺术审美体验的“参与性”产生了一个连接点。
虽然“审美无利害”命题将自然审美限制在了纯粹的“形式”维度,与当下环境美学的观点相左,但在自然审美发展史上,正是“审美无利害”传出了自然审美的“第一棒”康德美学作为“审美无利害”命题的集大成者和自然审美的首次系统确立者,从“血缘”上讲,环境美学的发展绕不开康德美学,事实也正是如此,但从目前发展趋势来看,环境美学对康德美学的批判大于借鉴笔者认为,众多批判源于环境美学对康德思想存在一些理论误区如其本然地欣赏自然”这一观念便可看作是环境美学家对康德哲学、美学观点提出的又一挑战二、“如其本然地欣赏自然”对“人为自然立法”的批判18世纪,为了稳固科学知识大厦的根基,康德进行了认识论“哥白尼式的革命”,人对自然的认识从“观念符合对象”变成了“对象符合观念”,正因如此,康德提出了“人为自然立法”的伟大命题在环境美学家眼里,正是这一命题极大程度地吹捧了人的地位,从而开启了人对自然堂而皇之的俯视与利用,自然裂变成了供人驱使和征服的对象,自然科学进步带来生产力发展的同时,一系列环境问题也随之产生面对这样的境况,环境美学家开始重新思考人与自然的关系问题,思考人们对赖以生存的环境除了物质生产需求之外的审美需求。
环境美学反对“立法者”姿态带来的人类中心主义,强调围绕自然本身及其诸多特征来欣赏自然在此基本立场上,环境美学家站在不同侧重点进一步深化了各自的理论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有卡尔松(Allen Carlson)强调自然环境相关知识的“认知模式”和柏林特(Arnold Burnett)强调主客融合的“参与模式”无论是“认知模式”还是“参与模式”,都是为了更好地对“自然”审美,但一些环境美学家却在反对人类中心主义的立场下过度强调了自然独立于人的意义,认为对自然环境的欣赏就是要排除一切人为因素,欣赏自然“本来的面貌”,即“如其本然地欣赏自然”(appreciating nature on its own terms)概括讲,“如其本然地欣赏自然”就是要将自然从人的思想“控制”中解放出来,欣赏自然本来的样子这种对自然“如其本然”的强调实际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马尔科姆·巴德(Malcolm Budd)就提出过这样的思想,他认为传统审美对自然的欣赏要么是形式主义的,要么将自然审美混同于艺术,前者只关注自然的形式,没有知识的参与,因而内容贫乏,后者则为自然审美强加了一种异化模式,总之,两种观点都没有指向自然本身,无法对自然做出审美判断。
因此,巴德提出“只有当审美反应必须是将自然视为自然的反应,对自然物的审美反应才构成了自然审美”,这样才能将自然审美区分于将自然视为人为制品的审美至于如何“将自然视为自然”来欣赏,巴德认为这需要我们关注自然的“自然性”,即自然内部元素的结构和联系要悉知这些内部元素和结构就要涉及自然的“知识”问题,巴德提出自然审美中所需的“知识”并非是那些人为归类的知识,而是能让我们了解“自然性”的概念:“概念越深,能改变主体自然审美经验的资源也越丰富人们可以运用他们或深或浅的自然概念来扩充对自然现象的感知”巴德的观点总结起来就是结合对审美经验有益的自然“概念”,将自然视为自然来欣赏可以说,巴德对自然“概念”的强调促进了审美中对自然自身特征而非人为因素的关注,但同形式主义在文学批评中对“文学性”的关注一样,巴德的观点也走上了将自然当作一个完全的独立体,与人隔离出来的道路如其本然地欣赏自然”第一次被明确提出是在美籍日裔美学家斋藤百合子(Yuriko Saito)的同名论文中她强调“如其本然地欣赏自然”与“纯粹绘画图景般地欣赏自然”以及“与人类历史、文化、文学相联系地欣赏自然”都不同她指出,仅从视觉出发的“如画式”欣赏不仅会使我们错失许多非视觉的自然之美,还会导致我们选择性地欣赏自然——我们总是选择那些看起来令人兴奋的、激动的或是愉悦的部分;再者,单纯考虑外在形态的欣赏在生态学视角中也会带来一些问题。
至于与人类历史、文化、文学相联系的欣赏方式,她认为这依旧是将自然当作人的对立面或附庸工具,人和自然处于失衡的状态;且在这样的方式下,一片未被人类涉足的自然之地,或是将自然的历史意义拿走,自然的价值似乎就被消解了斋藤百合子认为我们应认识到,先于人类存在的自然拥有着独立于人类历史文化和人為赋予的知觉特征之外的历史和性能,对任何对象恰当地欣赏就是“如其本然”地欣赏所以,最终斋藤百合子借鉴艺术欣赏的方式提出:正如同我们欣赏艺术时首先应对艺术的历史有所了解,对自然的鉴赏也需要一个历史背景,正确地欣赏自然应是在感觉经验的基础上加入自然“自己的科学”,即独立于人类历史文化的自然自己的故事,这也是“如其本然地欣赏自然”的关键可以看出,斋藤百合子“如其本然地欣赏自然”实则也是对卡尔松的“认知模式”和柏林特反对这种“审美客观性”的调和她既强调柏林特“参与模式”中的感性体验,又强调卡尔松“认知模式”中的知识维度但在对自然“本然性”的强调下,斋藤百合子对知识的肯定与卡尔松的认知模式存在着区别斋藤百合子承认卡尔松的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