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的主银行制度1 中国社会科学院金融研究中心 李扬 对企业实行主要往来银行制（简称主银行制），曾经是日本银行制度和企业制度的一大特色一般认为，主银行制对于战后日本经济的高速增长发挥了极为重要的保证作用有些研究进一步指出：主银行制度的施行，还使得日本政府的产业政策得到了银行资金的强大支持，而且，对于银行监督企业有效地使用资金，防止出现不良债权，提高资金使用效率，也发挥了不可磨灭的重要作用 新近通过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商业银行法》第4章第48条规定：“企事业单位可以自主选择一家银行的营业所开立一个办理日常转帐结算和现金收付的基本帐户，不得开立两个以上的基本帐户这个规定，与日本的主银行制度有暗合之处事实上，我们在起草这一条款时，或明或暗地是以日本的主银行制为蓝本的鉴于此，研究日本的主银行制，特别是，研究这一制度产生的背景、社会条件，以及其目前的发展变化，对于我国商业银行制度的改革以及金融体系的改革，显然是十分必要的 一 日本主银行制度的历史可追溯到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前那时，为了支持军国主义的发展，政府强制要求银行与企业建立密切的关系，并向它们提供贷款但是，战前日本企业的运营资金，特别是用于设备投资的长期资金，主要通过发行股票和债券来筹集，而不是来自银行贷款。
据统计，当时，日本企业的自有资金占其整个资金的比例为60%左右（在战后头10年中，这一比例下降到35%）；在外源资金中，银行贷款也只占一半左右因此，尽管政府进行了很大的努力，除了那些财阀拥有的银行和企业之外，大部分银行和企业之间的关系依然是比较松散的 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日本的企业大部分处于破产和半破产的境地银行资金也极为短缺，并因企业债务的拖累，存在大量的不良债权银行和企业共同面临的最紧迫也是最棘手的问题之一，就是处理这些由战争造成的不良债权当时比较一致同意的处理方案是，建立“新”、“旧”两笔账，即，银行和企业各自都把自己资产中的不良部分和实存部分分离开来，分别处理旧”账即银行的不良债权（其对应概念是企业的不良债务），留待协商处理；“新”账记录的是新开始的业务，原则上不受“旧”账的牵连具体的过程是，企业首先确定：在自己的资产中，到底有多少实际上已经不存在了；然后，银行再据之确定：在自己的资产中，到底有多少属于已经不可能收回的不良债权帐目算清楚之后，在政府的指导和协调下，企业和银行对应调整帐目，将企业的不良债务（对银行来说即不良债权）作为“旧账”确定下来在此基础上，企业和银行都按照“新”账的框架，开始正常的新的经营过程。
在这新的经营过程中，银行一般不会以企业拥有大量不良债务为由，而拒绝提供新的贷款 “旧”账的处理显然是问题的核心当然，企业可变卖一部分财产来抵偿银行贷款但是，由于战争的破坏，必然有相当部分的债务是抵偿不了的这种状况，自然对日本的商业银行带来相当大的困扰实际发生的情况是，在政府参与下，企业和银行各自都承担一部分贷款损失银行将分配给它们的不良债权“挂”在账上，逐渐用银行盈利冲抵；企业则承诺在未来的一个时期中，逐渐用其盈利归还值得指出的是，在处理规模巨大的不良贷款过程中，一个未被料到的因素发挥了关键的作用，这就是通货膨胀战后初期，日本的通货膨胀率相当高，例如，1945年，批发物价指数达到战前的3倍；一年后，又上涨到4倍，零售物价指数则达到战前的5倍政府虽然就此采取了一系列措施，但是，到50年代初期，通货膨胀率仍然居高不下高达两位数、甚至是三位数的通货膨胀率，很快就将战前留下的不良债权“消蚀”得微不足道，所以，经过不长的时间，不良债权问题便就奇迹般地解决了这种解决办法，并不是政府有意为之，毋宁说是一种意外的收获必须强调的是，要得到这种结果1本文是作者最近赴日本一桥大学作学术访问时的研究笔记 2 ，新的不良债权不能继续产生。
主银行制度就是在银行清理企业不良债权的过程中建立起来的 战后，因战争死亡等等原因，大部分企业的原有雇员已经所剩无几，尤其是了解原企业财务状况的专业人员，更是寥若晨星相比起来，银行的工作人员受损失不大，而且，他们大都是通晓财务的专业人员因此，在客观上，产生了通过银行帮助企业清理账目的需要这种状况，为银行提供了全面进入企业的机会 通过清理帐目，银行派驻企业的人员得以深入而全面地掌握了企业的财务活动他们了解了企业的实际运行情况，懂得了企业的运行如何影响银行的存贷款活动在清理帐目的过程中，银行人员同企业管理人员相互合作，建立了密切的联系清帐的特殊时期过后，很多银行人员都在企业中兼任了职务 在企业方面，邀请银行人员帮助清理帐目，起初固然是不得已而为之，但是，随着银行人员进入企业的运行过程，企业逐步认识到，把自己的财务交给银行去管理，既有节约费用的好处，更有利于自己未来的发展因为，在经济复兴和后来的经济高速成长时期，日本的资金始终是相当紧张的因而，确保企业设备投资及其他资金的来源，是一个决定企业发展的根本性问题；而通过与银行建立良好的合作关系，企业庞大的资金需求就可以稳妥地得到解决此外，由于存在着密切的关系，在经济衰退时，企业还可以得到主银行的主动支持。
主银行制度也符合当时日本政府的要求战后的日本百废待兴，要求将有限的资源用到急迫的产业发展上在国家财政事实上已经崩溃的情况下，控制并分配贷款，几乎是政府唯一可动用的政策手段贷款是银行发放的，而控制银行，显然比控制企业要容易得多因此，日本政府鼓励让银行介入企业的经营活动众所周知，战后日本的金融制度，以低利率、信贷分配、银行超贷（银行的贷款加证券投资的总额超过其资本金加存款的总额）、企业超借（企业高度依赖外源资金从事生产经营）、资金偏在（在货币市场上，大银行是资金净拆入单位；小银行是资金净拆出单位）以及间接融资占主导地位（储蓄向投资的转化，主要通过金融中介机构进行）为主要特点这些制度所以能够建立并顺利实施，主银行制度发挥了重要的作用正因为如此，日本政府对于主银行制度给予了大量的政策优惠，例如，它置美国占领当局的建议于不顾，坚持支持银行雇员在企业兼职，并允许银行持有企业的股份（银行对一家企业，可以掌握5%左右甚至更多的股份；股票和公司债券投资在银行资产中所占的比重，大约可占10%左右），并鼓励银行参与和指导企业的发展相应地，对于企业从银行取得的贷款，政府也给予了税收优惠 二 主银行制是一个包含多方面内容的综合性概念，它指的是企业和银行之间建立的资金和人事关系的总和。
概括说来，它主要包括四方面的内容：（1）企业选定一家银行作为自己主要的往来银行，在其中开立基本帐户，并主要从这家银行取得贷款2）银行持有企业的股份，并派员参与企业的财务管理3）若干家以同一银行为“主银行”的企业，常常以该银行为中心，形成企业集团集团内部的企业不仅可以从主银行得到贷款，而且可以通过主银行的安排，从其他金融机构得到“协调融资”4）如果企业经营出了问题，竟至破产清算，则由其主银行牵头负责不过，由于银行一直参与企业的经营活动，所以，对于企业经营中出现的问题，银行大都可做到发现于前，并采取相应的措施因此，企业破产清理的事情，在相当长时期中基本上就没有发生过这同美国的情况截然不同，在那里，银行进入企业清理帐目，通常是在企业经营已经发生了问题之后 主银行制度的顺利运行，需要若干前提条件首先，银行和企业都必须是以赢利为目标并且独立行使权利的经济实体，如果不是这样，低盈利甚至是不盈利的贷款就会产生这样的结果是，企业和银行都受到伤害，其恶劣的影响还会相互传递并扩散到全社会其次，必须有严格的企业破产制度有了这种制度，万一贷款发生问题，银行的资金（实际上是广大存款者的资金）才有基本的保障 主银行制度的理论基础是信息经济学。
这门还只有30多年历史的新兴经济学认为：银行本质上是3 生产、处理和传递信息的社会机构根据著名信息经济学家马克·波拉特的分析，银行的“产出”，有81%是通过生产和分配信息得到的，只有19%得自资本投入从银行的“投入”来看，除了最初的资本金之外，后续的投入几乎百分之百都是信息（马克·波拉特，《信息经济论》，湖南人民出版社，1987）可见信息对于银行业的重要性银行的服务对象，一面是广大存款者，另一面则是广大企业，就是说，银行的信息生产、处理和流通，主要与存款者和企业有关因此，银行深入企业，可以使它们在信息的生产上更有效率，从而，银行的贷款业务可以有更坚实的效率和安全保障在信息经济学中，企业虽然未被列入主要的信息行业，但它们的生产也与信息的生产息息相关；在诸种信息中，有关资金的信息以及资金的可得性，显然居有极为重要的地位 简言之，主银行制的施行，全面改善了银行、企业以及它们相互之间的信息生产、信息处理和信息流通这种改善，有力地增进了社会生产的数量并提高了质量从数量上看，由于信息和其他物质的投入要素一样，是进入生产函数的经济资源，信息的更广泛的流通和利用，对增进技术效率作出了贡献从质量上说，信息的充分利用，能够使银行和企业（它们彼此互为“消费者”和“生产者”）的抉择得到最适宜和最切近的配合。
它一方面减少了企业在资金筹集和运用上经常面对的不确定性，另一面，也减少了银行在发放贷款上经常面对的安全性、效率性和流动性的矛盾 三 日本的主银行制，在60年代之前一直运行良好那时，日本经济正处于高度成长时期，企业投资于任何事业几乎都可以赚钱，当然需要同银行保持密切关系银行追求长期稳定的高收益，自然也愿意同企业保持长期稳定的关系由于利率受到控制，贷款的规模和方向受到政府的“指导”，企业和银行都安于在政府的现行“规制”下赚钱，既没有改变现状的动力，也没有改变现状的条件 这种状况，自70年代开始逐渐发生了变化 70年代以后，日本经济经过将近20年奇迹般的发展之后，面临着新的国际竞争局面从1973年开始，以两次石油危机为标志，初级产品价格迅速上升；日元在国际社会的压力下，开始逐步升值；一向严格的外汇管理制度也发生松动；特别是，60年代末期以来，由于经济实力下降，美国也开始对日本经济施加各种压力这些，使得以外向为主的日本企业面临新的挑战在这种局面下，日本企业开始实行改革，提出的口号是：用低成本生产好东西，用高价格生产更好的东西为达到这一目标，一向以模仿为主的日本企业就需要不断创新，而创新不免会带来风险。
然而，在银行方面，追求稳定是其天然倾向，它们并不情愿对企业的高风险事业投入资金这样，主银行制度便对企业的发展造成了限制70年代后期，银行对企业经营的制约力逐渐加大，银行和企业之间的矛盾由微而著 与此同时，由于经济高速发展，日本的股票市场有了长足发展，股票价格在一段较长的时期中不断升值这使得企业通过证券市场筹集资金不仅有了可能，而且能得到低成本的利益新的有利可图的筹资渠道的开通，为企业脱离银行的控制提供了客观条件 另外，从70年代开始，以欧洲美元的产生和离岸金融业的发展为标志，国际金融市场空前活跃资本的国际化，使得日本企业从海外引入资金的可能性增大了 总之，企业的创新驱动和银行稳健风格的矛盾，股票市场的发展，以及金融业的迅速国际化，从主客观两方面弱化了主银行制度 主银行制度在1992年开始的泡沫经济中，受到进一步的冲击首先，银行掌握着企业的股票，在股票市场飙升时，固然有丰厚的资产溢价收益；但当股票市场全面跌落时，银行也会受到不利的影响其次，在日本，对企业的贷款都是有抵押的作为抵押品的主要财产就是房地产由于日本国土狭小，在那里，长期形成了一种看法，认为以房地产作为抵押，银行的贷款是最安全和收益最高的。
因此，银行在审查贷款时，对于以房地产为抵押的贷款，通常都是大笔一挥，不甚深究的但是，为房地产价格飙升的现象所迷惑，人们往往看漏了宏观和微观的巨大区别从微观上说，以房地产为贷款的抵押品，无疑是比较安全的；但是，从宏观上看，一旦房地产价格超出了经济可以承受的程度，整个房地产市场就会迅速下泻，而且在短期内很难回升就是说，脱离开对经济的宏观判断，看似最有4 保障的抵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