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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94 年盛夏，暴雨，烈日，刺破耳膜的蝉鸣，没完没了的争吵。夏小桃来回的在家门前那条长长的泊油路上反复地走来走去，灼热的阳光爆烈地亲吻她的皮肤。每吻一下，都带着碎裂而焦灼的疼痛，可竟意外的感觉不到炎热，汗水大颗大颗的冒，她的心却异常的寒冷。 林薄年每天下午两点去补习的时候，常常可以看到那个瘦削矮小，穿棉布碎花白裙子的女孩子，抿着嘴角蹙着眉头，从一根电线杆走到另一根电线杆下，然后再一路走回来。 干瘪瘦小的十四岁女生，老气的短发和剪坏了的刘海，因为长时间暴晒而呈现巧克力色并且有发红脱皮迹象的皮肤，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在小小的脸上显得分外显眼，像某种温柔又嗜血的小兽。 那年夏天最炎热的某天黄昏，林
2、薄年补习归来，在那条柏油路边的小杂货店买了一支盐水冰棍，抬头的时候看到夏小桃从那幢破旧的居民楼出来。她依然抿紧嘴角，微蹙着眉，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可是她走着走着，忽然就在路边蹲下来。那么瘦小的身体缩成更瘦小的一团，蹲在路边的小埂上，肩膀轻轻的颤抖。 林薄年迟疑了一下，然后返回杂货店，又买了一支盐水冰棍。 夏小桃抬头的时候，首先看到的就是一支未拆封的盐水冰棍在冒着丝丝凉气。眯着眼睛再往上，拨开温柔的光线，林薄年的样子在她的视网膜上渐渐清晰起来。 那是夏小桃第一次看到林薄年。 那一个夏天，除了孤单的电线杆和空无一人的泊油路，透过升腾的热空气而扭曲的景物之外，夏小桃的眼睛看不到任何其他人。 那
3、天黄昏，林薄年陪夏小桃在路边的小埂上坐了很久，看她吃完七支盐水冰棍。夏小桃每吃完一支盐水冰棍就会扭头看林薄年，焦灼又饥渴的眼神。然后林薄年就会转身去杂货店再买一支盐水冰棍。 夏小桃迟到第七支的时候，忽然咧开嘴巴没有声音的再次哭泣起来。眼泪大颗大颗的掉，可是没有哭泣的声音，像一出悲伤的默剧。 天慢慢的黑下来，星星一颗一颗的爬上夜幕。夏小桃擦干净脸上的泪痕，站起身回家。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看着林薄年说：“我叫夏小桃谢谢。 ” 哭肿的双眼，额头上有一道结痂的伤口，眼神哀伤而倔强，不卑不亢。 林薄年笑了一下，说：“林薄年。 ”冲她挥挥手，温和的模样。 夏小桃点了点头，然后又走回那幢破旧的居民楼。脑海里
4、还停留着那个干净清秀的少年微笑时弯起的眉眼和温润的面容，心里忽然有了一点点暖意。 那一年夏小桃十三岁，小学毕业刚考上市里最好的初中。可是家里却开始没完没了的争吵，有时甚至发展到可怕的肢体冲突。接到通知书的一个星期后，夏小桃的父母终于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然后，各飞东西。 刺耳的争吵声，七支盐水冰棍的滋味，少年温和善意的笑容，永远的留在了 1999 年的夏天，夏小桃伤透心的年份里。然后时光就像流水一样，淙淙的流了过去。从夏小桃的眉梢流到眼角，从林薄年的锁骨滑至指尖，一下子，就到了 1997 年。 林薄年没想过会再遇到夏小桃，因为那年夏天结束之后他的家就从城西搬至城东。 小小一座城，说大不大，说小也
5、不小。 也没有刻意去记过那个叫夏小桃的小女孩的眉眼，可是当那个穿着华中制服的女生仰着脸瞪着比她足足高了一个头的平头男，声音清亮地说：“你敢动她试试！”时，林薄年还是一下子就认出她来。 夏小桃和记忆里的样子略略有了不同。或许是再没自虐的在 40 度的烈日下暴晒，她比之三年前白皙了许多，皮肤很好细腻光洁宛如细瓷。身高拔高不少，再不是当初那个干瘪瘦小的小女孩模样，惟有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依然像某种温柔又嗜血的小兽，但又多了一点点，十六岁少女的清澈。 “夏小桃，你真以为你是华中大姐大啊？你真以为有张少强罩着你我就不敢动你是不是？”平头男怒极反笑，一挥手就是一巴掌，骂道， “还不是一个小贱货，敢跟我人五
6、人六的！” 夏小桃愣了一下，然后像暴怒的小兽一样狠狠踹一脚平头男的下体，冲上去没头没脑的一阵乱踢乱打。 狭窄的小吃街忽然间乱作一团，哭声喊声叫声咒骂声，各种各样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冲击着每一个人的耳膜。 林薄年趁乱把夏小桃从人群里拎出来的时候，她还不甘心的踢踢打打着，甚至试图再次加入混战。是林薄年生拉硬拽好不容易才把她推上的士。 “你是谁？你有毛病啊，拉我干什么？放我下去！”夏小桃在飞驰的出租车上依然不安分的想要开门下去。粗鲁的小太作风，看得偷偷看后视镜的司机大叔直摇头。 “夏小桃，你不要再闹了！”林薄年脾气再好也忍到了一个限度，压制着夏小桃的手脚，差不多鼻尖碰鼻尖的瞪着夏小桃。 夏小桃看着林薄
7、年，黑玛瑙一样干净的大眼睛眨了一下，又眨了一下。眼前少年的影子，和记忆里某个温暖的身影慢慢的，慢慢的重合。 然后她忽然安静下来。 因为没有带太多钱在身上，所以林薄年和夏小桃坐了三站路就下车。付车钱的时候司机大叔一边找钱一边瞥一眼车外的夏小桃问林薄年：“女朋友？” 林薄年失笑：“是。 ” 八婆的司机大叔摇着头说：“有这样的，算你倒霉不过总比有这样的女朋友强。小伙子，我看你还是不错的，浙中的吧？名校啊” 林薄年没多说什么，收了零钱就下车幸好夏小桃并未趁此逃走。 下车的地方刚好是护城河边的一个条状公园，斜的岸坡上长满了如茵的柔软绿草。夏小桃坐在岸堤上。她穿着华中的白色夏季制服，远远望去，小小的薄薄的
8、一片，被风吹得好像随时会飞起来一样。 林薄年走到她身边，静下来细看才发现，她刚才被打的右脸颊像嘴巴里含了颗糖似的鼓了起来。袖子上有血迹，不过应该不是她的。领子被人扯掉了一颗扣子，左肩上有大片污迹。林薄年问：“要不要我送你回家？” 夏小桃听若罔闻，过了许久才机械地转过头看林薄年，说：“我有家吗？”从河面上吹来的柔软的风，把夏小桃凌乱的发丝吹得贴在她的嘴角上。林薄年忽然觉得心里很难过，心微微的发软。 三年前，十四岁的林薄年看到十三岁的夏小桃沉默不语的在烈日下来来回回走动的时候，他也是这样的心情。 那个有咸湿气味的黄昏，她连吃了七支盐水棒冰，然后把它们在心口都酿成眼泪，从眼睛里大颗大颗的掉出来。 林
9、薄年下意识的伸出手，可是却不知落到何处，犹豫了很久，才轻轻的落在夏小桃的头上。他摸摸夏小桃的头，像疼爱很小很小的小孩子那样。 他说：“夏小桃，我做你的家人好不好？以后，我就是你哥哥。 ” 夏小桃仰着脸望着林薄年，眼睛眨了一下，忽然露出狡黠又充满讥讽的笑容说：“你是不是喜欢我？你的借口好烂好老套！认哥哥最俗了。 ” 林薄年轻拍夏小桃的头，似乎又不解气，想捏她受伤的脸，可是瞪了她许久，终于还是忍下来，摆摆手说：“随便你怎么想。反正，你以后不要和以前那些朋友混了。我在浙中高一三班，你有事打电话给我。还有好好念书，考到浙中，我照顾你就方便些。 ” 夏小桃撇撇嘴说：“你以为像我这样的女混混有你那么大的能
10、耐吗？浙中人人都能上啊？像我们这种坏学生，人渣都能上浙中，那真是笑话” 夏小桃话还未说完，林薄年就把一张满分的测试卷丢到夏小桃身上：“刚才从你书包里掉出来的” 鲜红的 150 分满分试卷，白纸黑字的写着夏小桃的名字。她气得把试卷揉成一团，丢到小河里。 可恶！想骗人却偏偏被抓包！ 林薄年的手又笨拙的摸了摸夏小桃的脑袋。他轻轻的说：“你是个好女孩你是不是很想你的家人能看到你的成绩呢他们一定会为你骄傲的” 夏小桃皱了皱脸，一瞬间让人觉得她好像要哭了，可是下一秒却忽然站了起来，躲掉林薄年的手，转身就跑。边跑边骂：“你这个人神经病啊？你以为你是谁？少在那里装好人了，装模作样！”夏小桃服了林薄年。她猜测他
11、一定是金牛座，顽固得不可思议。看起来貌似温和敦厚，其实心中有可怕的固执，一旦他自己决定好的事，任何人都无法将其改变。 自从他说他要做她哥哥之后，林薄年每天放学都会准时守在华中的门口，看她有没有又跑出去和坏朋友玩，或者聚众闹事。有几次他因为夏小桃，和她“道上”的朋友起了冲突，被揍得鼻青脸肿，还是固执地拽着夏小桃的手，非让她回去上自修。 为此，林薄年还和张少强打过一架，以胜败决定两人之后对夏小桃的影响力。 林薄年长得比张少强高，可是身体单薄，没他结实，哪是从小打架打到大的张少强的对手。他唯一的长处大约是打不死。 一次次的倒下去,一次又一次像圣斗士里的不死鸟一辉一样站起来。 后来张少强打累了，也打服
12、了，他说：“你把夏小桃领走，好好教育她。以后她敢出来玩，我见一次揍她一次。当然如果别人欺负她，我也绝对会罩着她。夏小桃不仅是你，也是我。我也希望她好。 ” 那天夏小桃哭得很惨。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眼睛肿得像核桃一样，也不知道是为了被揍得五颜六色的林薄年，还是张少强难得的“真情告白” 。 从父母离婚之后一直觉得这个世界上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夏小桃，第一次觉得也许她还是有亲人的。 至少，有两个，还不赖的哥哥。 张少强捏捏夏小桃的脸，很嫌弃的“诶”了几声，然后拍拍衣服上的灰尘，摇摇摆摆的走了。 林薄年靠着墙壁站起来，歪歪扭扭的靠在一片绿油油的爬山虎前，看那个叫夏小桃的女生站着哭还嫌不过瘾，又蹲下身来哭。
13、 她其实一直都没有长大吧？无论脸上稚气的线条如何变迁，在心里，她始终是一个倔强悲伤缺爱的小女孩。1997 年 7 月，夏小桃收到浙中的录取通知书。 1997 年 9 月，夏小桃一个人背着大包小包到浙中报道。远远便看到林薄年在浙中的大门门口等她。一件简单的白色校衫，让林薄年穿出了干净温暖的贵气。他站在夏末秋初的暖风里，略长的刘海碎碎的覆盖了他的额头，他偶尔伸出细长的手指拨一下，微微眯着眼睛看着来来往往的车流。 林薄年看到夏小桃的时候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像春水上层层荡漾开去的波纹，直荡进了夏小桃的心里去。 夏小桃忽然有点慌乱，可是她还是迅速的扬起笑容，像一只重获新生的小鹿一样跑向林薄年。 她想
14、她这些年来一直努力练习微笑，或许等的就是这么一个场景，这么一个时候，可以把最美好最坚强的笑容笑给她在乎和在乎她的人看。夏小桃高一，林薄年高二。两栋教学楼之间隔了一个圆形的喷水池。深绿色的池水中偶尔会冒出一两条红色鲤鱼的身影。 每天平均可以见两次，都是在食堂。午饭时不一定总能见到，因为中午时间紧，食堂里总是乱糟糟的，老师又喜欢拖堂，所以也不总是一块，可是每天的晚饭，夏小桃都是和林薄年一块吃的。 她已经一个人吃了很多年的饭。她很讨厌吃饭的时候没有人和她说话，她就像一个沉在海底的封闭的玻璃瓶子一样。 偶尔还会在食堂之外的校园里碰到，福利社或者林荫道，图书馆前的走廊或者那个圆形的喷水池旁。 林薄年的笑
15、容永远那么温和，像是永远都不会生气的样子。他总是拍拍夏小桃的头，然后很平常的问几句她的学习，她的生活。很多时候，他只要起个头，夏小桃就会像一只屁颠屁颠的小狗一样跟在他身边，叽叽喳喳说上半天。 夏小桃不是一个多话的女生。经过 1997 年夏天的夏小桃不再桀骜得像一头愤怒嗜血的小兽，她变得一点点恬静，一点点平和起来。在班里沉默安静，看人的时候眼睛里没有了以前嚣张挑衅般的锐利她想那都是她的同班同学，是一群也许十年二十年她再回想起来时面目都模糊了，但依然觉得美好和珍贵的人。他们和她以前在外面认识的“道上”的朋友是不一样的。 可是她和他们，始终说不来太多话，只有和林薄年一起的时候，她叽里呱啦的样子，才比
16、较接近一个十六岁的少女该有的模样。 1998 年的春天来临的时候，夏小桃的生日也到了，她没有告诉任何人，连林薄年也不知道。她只是那天夜自修之前约林薄年一起出去。在学校后面那条挤满小吃摊和文具店的街上逛了逛。林薄年买了一支冰蓝色的百能圆珠笔，买了一本很厚的笔记本。封面是那种水彩晕开了的粉红色，小小的城堡像是长在粉红色的云朵或者粉红色的空气里一样。 夏小桃笑林薄年像少女一样梦幻，笔记本还要买粉红色。林薄年拿出钱夹付钱，但笑不语。他们并肩走过拥挤肮脏的小街，一起踏过那条长长的林荫道，在那个分道的喷水池边，林薄年把装着粉红色笔记本的袋子递给夏小桃。 他微微倾身，拍拍夏小桃的脑袋，轻声说：“夏小桃，生日快乐呀。 ” 夏小桃在原地呆愣了半天，终于一边抹眼泪一边笑的反应过来。因为觉得丢脸，所以很快就跑了，跑到转角又不舍得，弯下身子从楼梯口那偷看林薄年，远远看到他的身影慢慢的离开。 心里忽然觉得无比温暖起来，好像被人用温暖的手小心的捧着，呵护着。所有的悲伤回忆和阴影在一瞬间似乎被一种强大的力量推到夏小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