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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回山里过年回山里过年结婚以后，每一年春节，我都是和君回他的老家小碌洞过年。车行在山路上，看两侧如泼墨画般的崇山峻岭，你是想象不到，在大山深处，有一个安静的小村庄，那里的淳朴村民过着近乎与世隔绝的安逸生活。山里没有通信，手机也没有信号，所以，每次回家一进夹山沟门，便把纷纷世事全都抛到脑后，过几天心静神宁的清闲日子。等到假期结束回到城里，再看到熟悉的人再接到熟悉的电话，竟有恍如隔世的感觉。君有三个姐姐，两个哥哥，侄子侄女十几个，所以，在前十年，每年过年，我们家里是最热闹的。那个时候，爷爷奶奶还都健在，婆婆也在。每到腊月二十五六，婆婆就开始和嫂子们准备过年的东西。先是杀猪，那是婆婆辛辛苦苦养了一年的
2、大肥猪，有二百多斤。照例，杀猪那天中午是要请街坊四邻和亲朋好友们吃饭的，一般情况下，都要摆上四五桌。饭桌上是热腾腾香喷喷的猪血肠、醋浇棒骨肉、新鲜的猪肝蘸蒜、猪耳朵拌黄瓜丝、猪肉酸菜炖粉条，等等。酒干饭尽，等亲戚们走时，婆婆还要给每家带上几斤肉。余下来的，就用大缸腌起来，放到西厢房，留着过年和开春时候吃。到腊月二十八，婆婆就开始炸菜了。在我们老家，过年时每家都要炸好多菜，有炸方肉、炸酥肉、炸丸子、炸果圈，等等。等到一切都收拾妥当，公公、婆婆就把炕烧得热热的，等着他们在外工作的老儿子带着老儿媳回家过年。婆婆家住在山里的最尽头，山里不通公共汽车，如果走路，从山沟入口走到家里要两个小时的时间，但是每
3、次回家，我们刚刚进沟，消息就已经传到家里了，甚至比电话还快。一路上，我们也总是走走停停的，似乎村庄里的人都是亲戚，大家都站在路边亲热地和你打招呼。君让我管那个叫大伯大娘，这个叫表姐表嫂，开始总分不清谁是谁，只要看见君和别人说话，就赶紧冲人家微笑表示记得。快走到家里的漫水桥时，老远就会看见公公和哥哥们迎过来。公公是个善良、勤劳的老人，都七十多岁了，还每天上山干活。两个哥哥都是实在的庄稼人，大哥曾经当过几年村长，性子耿直，脾气刚烈。二哥不怎么爱说话，只知道埋头干活。走近了，就会看见婆婆站在桥头上眯着眼睛正向我们张望呢。婆婆十五岁就嫁给公公了，生了六个孩子，君是最小的，是他们最疼爱的，也是离他们最远
4、的。婆婆很能干，年轻的时候，既要照顾几个孩子又要下地干活，等到老了，孩子们都成家立业了，她却还要照顾年迈的爷爷奶奶。前后招呼着进了屋，看见头发花白的爷爷奶奶围着火盆坐在炕头上。爷爷奶奶都已经八十多岁了，但却耳不聋眼不花，一看见我们，满脸的皱纹便笑得堆在一起，奶奶拽住我的手，嘴里不停地说着：“我的老孙子、老姑娘可回来了!”奶奶是地主家的女儿，年轻时候挺漂亮的。爷爷性格火暴，而且家里很穷，一直奇怪那个年代的奶奶怎么会嫁给爷爷。后来听公公讲，那个年代闹土匪，奶奶家很有钱，土匪就经常去他们家哄抢，后来还绑架了奶奶的母亲。而爷爷的妹夫恰好是土匪头目，于是，奶奶的父亲就把奶奶嫁给了爷爷，以保家庭平安。等到
5、过了年三十，大年初二，大姐、二姐、三姐便带着三个姐夫和孩子们回娘家来了，加上哥哥嫂子和侄子侄女们，婆婆家的屋里屋外，炕上地下，便都挤满了人，老人的笑声，孩子们的闹声，哥哥姐姐的喊声，那个小院子过年的热闹喜气快冲翻了天。一年又一年的，我们每年重复着这充满快乐的过年，我已经对这大团聚的气氛习以为常，而且觉得会一直延续着，从没想过会有哪一个人先离开。爷爷是第一个走的，是在 1995 年。那一年的春节虽然也欢快热闹，但看到炕头上孤零零的奶奶，心里总是不由变得黯淡。2002 年，奶奶也走了，活到 93 岁的奶奶也算寿终正寝，但她却是在快过年时走的，这就让我们的心里特别难受。奶奶走后一年，婆婆也走了，她走
6、的时候，才 70 岁。婆婆的离开对我的打击最大，我和她之间，似乎不是那种传统的婆媳关系，更多的时候，我觉得我就是她的老闺女，或者是小孙女，因为她和我家里的亲奶奶年龄差不多。1997 年的时候，趁着放假，我把她和公公接到北京，打算让他们待一段时间，还没到一周，婆婆就急着回去，她不放心爷爷奶奶，也不习惯北京的气候，说看不见山，看不见蓝天，整天灰蒙蒙的。勉强住了两周，就回兴隆了。回想起来，那是她唯一一次走出深山出外旅游。婆婆是个特别容易知足的老人，我对她不及她对我的好的十分之一，但她却觉得我是她最好的老姑娘。那次来北京我带她去宣武医院看病，医生给她检查完后看看我说：“这是你奶奶吧?”我忙说不是这是我
7、妈。她就很高兴地跟医生说：“这是我老儿媳妇。”婆婆走后，家里只剩下公公一个人，二哥二嫂照顾他，和他住在一起。每年过年，我们仍旧回去，只是过年的气氛越来越冷清，侄子侄女们都长大了，在外面或上学或工作的就很难再聚到一起。今年年前二姐家的圆圆和三姐家的伟伟偶然在我家相遇，两个女孩儿高兴地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圆圆在长沙读大学，伟伟在北京的一所幼儿园里做老师，两个人很难碰在一起。聊天时，我听见她俩说起小时候在婆婆家过年时发生的那起“纵火案”。那时候伟伟大概八岁，圆圆六岁。当时我们都在屋里聊天，就看见外面的大柴垛着火了。那是公公储备的一冬的木柴，垒得高高的像个小城堡，而且柴垛上面就是高压电线，当时全村的人都
8、来救火。事后查问，是伟伟、圆圆和二哥家的小强放鞭炮引起的火灾，但究竟是谁把柴垛点着的，三个小孩谁也不肯说。我们就猜测是年龄最大的伟伟，当时伟伟也没辩解，于是大家更一致认定是她。三姐把伟伟好一顿训斥，如果不是过年，如果不是我们劝解，伟伟肯定还要挨一顿臭揍。十多年过去了，那天在我家聊天，圆圆坦白说，其实那火是她点的，却让伟伟背了这么多年的黑锅，她一直想告诉大家却一直没有机会。我忍不住说：“伟伟也真够可以的，被大家误解这么多年却从来没解释过，一直替你瞒着。”伟伟忙说：“其实圆圆是主犯，我是从犯，我点的火柴，她点的柴垛。”说完我们三个人在屋里哈哈大笑。今年过年，我们只是大年三十在家里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初一便匆匆赶回了北京。近一年不知道怎么回事，张野总是对山里的气温过敏，每次一回家，他就闹毛病，咳嗽而且呼吸困难，前两次从家回来都要去医院输液。本来，和公公说好今年不回家过年了，省得张野受罪，让他来北京过年，可他却也离不开山里，他觉得那是最舒服的地方。没办法，我们只能快去快回。初一走的时候，公公满脸的不舍，我们也想多待几天，知道他就盼着我们回家过年。车都开出去挺远了，回头看看，公公还在村头上站着呢。公公，等五一放假了，我们尽量早点回家。
